雪越來越大,紛紛揚揚的落下,將天地間的醜惡漸漸掩蓋,只留下一層潔白
面對文定的問話,冬桃看了一眼文竹,見文竹輕輕頜首,方低頭上前衝著文定福了一禮,「二少爺!」竟再沒有話說。
她早已打定了主意不開口,但二少爺又不同,當初是他將自己救走,若是不開口,實在不敬。
見冬桃神色自若,文定面色微赧,深深歎了口氣,似在向冬桃說,卻又似在對文竹道,「大小姐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將它忘卻!莊家還有老爺,還有五少爺,你……你跟著六妹妹,我也放心。」
冬桃不由睜大了眼睛,她沒有聽明白,是說這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麼?
而一旁的文竹卻緊皺眉頭,她是聽懂了,抬頭看著文定口中呼出的白氣,她的心裡冰冷冰冷的,仿若胸中有一塊冰,堵在那裡,讓她不能呼吸。
他知道自己的死是被人害的,可是他卻選擇了息事寧人。
但文竹卻不能指責他,文定的顧忌不是沒有道理的。
陶氏以繼室之身份,殺害嫡長女,雖是要被出婦,但卻是人命一條,外面傳的必然是莊家的家風不正,莊崇禮難辭其究,文淑已經出嫁,暫可不論,但文德卻還小,其母如此,世人最重的便是家教,以後文德的路便會艱難萬分。
作為家裡的長子,他不能不考慮這些,或者莊崇禮也是這樣想的!
文竹很想說出真相。文德,並不是莊家的子孫!
她張了張嘴。卻哽在那裡,眼前浮現出文德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這個秘密一旦說出來,就算是莊家之人不相信,也難免會被無聊之人傳出去,那文德……想起剛剛撲在自己懷裡哭泣的那個渾身濕透的孩子,那個聽到了六姐姐來了,便不顧風雪跑來看自己的孩子,她又說不出口了。[~]
最終,文竹輕輕微笑著沖文定道。「冬桃是大姐以前的丫鬟,我在街上遇到。便帶到了身邊,竟被二哥認出來了。」
文定也報以微笑,他心中有愧,卻不能不這樣做,他雖不是文茂,有個宗子的名頭,卻也是莊家二房的長子,總要為莊家考慮。
文竹心中歎了口氣。回頭又對水蘭道。「想來孫媽媽也是因著看冬桃面善,所以想問問,畢竟她是家裡的老媽媽了。多少是認得的。只是咱們現在要回段府了,如今雪又大了,路上不好走,二爺又不在家,若是耽擱晚了長輩難免擔心,待下回我再讓冬桃過來給媽媽請安也就是了。」
水蘭應了,便用同樣的話回了那個來傳話的小丫鬟,文竹便上了馬車。
看著馬車的駛出了二門,文定拳頭緊握,他對妻子道,「那個孫媽媽也太不像話了,姑奶奶的丫鬟也敢隨便傳,也就是六妹妹好脾氣,還讓冬桃下回來給她請安!什麼東西!還當自己半個主子了!回頭你得壓一壓她,莫讓她太過猖狂!」
盧春菱聽了心中暗喜,卻又犯起愁來,孫媽媽有陶氏做靠山,對自己也並不客氣,自己又怎麼壓得了她?
待走到主院的跟前她方又想起文竹的話來,便轉而去找了秦姨娘。
過不幾日,莊家的奶奶盧氏,便以伺候不周,使得陶氏病情加重為由將孫媽媽從主院換了下來,又因著她識相的以太過老邁以求自贖由,放了她去莊子裡享福。
這是後話,只說文竹的馬車出了莊家,便緩緩往段府而去。
冬桃與董媽媽坐車前,不時有雪片飛落在肩上,又輕輕被兩人抖落。
「原來你是伺候大小姐的,我說怎麼看著面善,只是大小姐在的時候啊,我剛進府,連二門都沒進過幾回……」董媽媽看冬桃臉色肅然,便挑起話題,想讓氣氛輕鬆一些。[~]
冬桃卻搖搖頭,「媽媽,咱們都是段府的人,莫要想以前了。」
聽得董媽媽一愣,卻又想起水仙曾說過,這個冬桃是被她男人賣了的,還好被自家奶奶救了,便也附和道,「姑娘說的是,以前的事兒就別想了,早早兒的忘了!二奶奶是個好人,妞妞兒如今也乖巧聽話,你的福氣還在後頭……」
聲音從車簾的縫隙處傳進了車廂之中,文竹聽得略有些欣慰,既然前世已經回不去,那麼過好今生才是重要的,陶氏如今的情形也算是受到了懲罰,她雖做不到忘卻,但也盼著冬桃能夠慢慢好起來。
莊府的那些消息,早在剛上馬車之時,水蓮便全數回稟了上來,不過是些府中的鎖事,只有兩件事情提起了文竹的興趣。
一件是有關白姨娘,沒有想到事隔一年,白姨娘又冒了頭,在文賢的努力下,莊崇禮差點兒就讓白姨娘回了府中,只是卻硬生生被陶氏壓了下來;再有一件便是府中有傳言,大小姐是被陶氏害死的,但這話卻不是對水蓮說,而是有個小丫鬟說露了嘴,因著此事還被罵了一頓。
雖然莊家捂了又捂,這事兒還是傳出來了,冬桃以往跟自己說過,除了文定和自己,她再沒有跟誰說過此事。而那年的事情到如今才傳起來,必然不是莊家內部出的問題。
還有誰呢?誰會知道此事,並在這個時候把消息傳出來?這個人到底是想為自己報仇,還是攪亂莊家?或者是白姨娘?只是說不通的是,這件事情她也有份,把當年的事情揭出來,對她也沒有好處。
文竹鬱悶起來,百思不得。
一路之上,雪還不曾融化,馬車倒也好走,只是走到一個街口,卻停了下來。車身一晃,將正在沉思的文竹晃醒。
撩起車窗,就見車伕跳下車。往前面去看,眾人便也只好等著。
水蘭卻詫異的喊道。「快看,那不是錫砂小哥麼?」
文竹衝著水蘭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個身材穿戴都與錫砂相似的男子站在一處鋪面前面,跟那老闆說著什麼。
水蓮跳將起來,「好啊,這個錫砂!二爺特准他呆在府中,不出去受苦,他倒好,竟跑來逛街!」
水蘭搖搖頭。「不會,錫砂小哥不是那種人。說不得是二爺差他出來辦事兒呢!」
文竹看著水蓮那氣極敗壞的樣子,不由好笑,「那錫砂怎麼得罪我們水蓮了?」
水蓮低頭大赧,「哪有,就是覺得二爺白對他這麼好……」
那邊水蘭又道,「二奶奶,水蓮說的沒錯呢,您看。錫砂小哥果然是來逛街的。還從那老闆處買了一枝素銀簪子!」
正說著車伕已經回來,「二奶奶,沒事。只是有輛馬車的馬兒病了,怎麼也不肯走,已經拉到了別處,咱們一會就能走了。」
話音未落,馬車便動了起來,只是走了一下就停下來,看樣子要過會子才能通暢起來。
水蘭便替文竹應了,「辛苦您了,慢著點兒沒事,別驚了奶奶就好!」
回過頭來,只見水蓮撅著小嘴,湊在窗前,一面看著那鋪子前的人影一面道,「哼!也不知道買給誰的,這麼支破銀簪子也拿得出手,看那上面的梅花,竟然只有四瓣,就沒見過哪裡的開的梅花是四瓣的!明明是壞了的簪子,被人修補過再拿過來賣的……」
文竹掩嘴而笑,「可見他是得罪你了,不然怎麼連支簪子都看得這麼清楚!」
水蓮聽了縮回腦袋,「哪有,奶奶又笑話我。」說著便坐回了馬車,再不看一眼,臉上掛了幾分不自在。
馬車又動了起來,那街邊的人兒一轉身往街上走去,水蘭隨意的瞥了一眼臉就紅了,「哎喲,竟然不是錫砂小哥,是我看差了!」
「哪兒呢?哪兒呢?」水蓮聽了又衝到窗邊,那人正往馬車這邊走來,大大的鼻子,小小的眼睛,跟錫砂除了身材有些像,衣裳差不多以外,沒有半點一樣的地方,她又高興起來,「真的不是他!」回頭又對水蘭道,「姐姐真是的,這麼大個人都能看差了!」
說的水蘭莫名其妙,文竹卻是偷著樂了一回,一向還穩重的水蓮竟然也有這樣失態的時候,看起來錫砂的確是得罪人了,說不得他自個兒還不知呢!
馬車進了段家的二門之時,地上已經鋪了一層不薄的積雪,車輪攆壓後,留下兩道深深的雪印。
此時正是傍晚,院中空蕩蕩的,主子們自然縮到了屋裡,偶爾一個下人從極遠處的遊廊走過,只留給眾人一個淺淺的背影。
「奶奶凍壞了?」水仙遞上一個手爐過來。
文竹將凍的略僵的雙手捂了,只覺得一陣舒服,這才下了馬車,又被眾人簇擁著往明鏡堂而去。
走過那片竹林的遊廊之時,就聽得一個女子的細細的聲音,「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這聲音溫婉卻透著一股寂寥,讓文竹心中一動。
轉過身去瞧,只見那女子站在另一側的廊下,眉眼清秀,臉色粉白,身上雖是半舊的出毛披風,卻透著一股風流氣質。
文竹一笑,竟是明娟,這個不聲不響的小姑娘,竟然是個小才女。
不忍驚擾明娟,文竹把手指放到唇邊,作了個「噓聲」的表情,便要轉身離去。眾人會意,便也輕手輕腳的離開。
只是不過走了兩步,就聽得另一個酸酸的女聲響起,「哎喲,我說是誰呢,真是沒有想到,妹妹吟起詩來還挺順溜呢?」
文竹忍不住回頭看去。
那女子身材高挑,穿著嶄新的金色印花緞面出風毛斗篷,蔥黃折枝花卉刺繡馬面裙,頭上一枝赤金鑲紅珊瑚的如意金簪在漫天的大雪中閃閃發亮。(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