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錦緞鋪就的地上,面前是一席床榻,玫瑰色的帳幔垂下來,將裡面的人遮住了面容,文竹沒有心思去打量那床榻的精美,垂著眼,緊咬牙關,只覺得膝蓋跪的生疼,但床榻上的貴人不開口,斷斷是不敢起身的【嫡女吉祥182章節】。
按理說,像文竹一般的小門戶的姑娘家,是不能進宮的,但鍾貴妃是什麼人?那是皇上身邊第一得寵的妃嬪,連皇后都得敬她三分。宣文竹進宮雖不合規矩,但也不是不能辦的。
「快起來!」一個纖細柔弱的聲音響起,站在一旁的粉色衣衫,長子高挑的侍女將文竹扶了起來,文竹不敢揉搓發疼的膝蓋,只是生生忍著,垂手而立。
只聽那聲音又道,「本是早就想宣你進宮,但宮中不比別處,拖到這幾日,才以患病為由,讓你進宮,倉促間想來你家人也不曾給你準備衣裳,這身衣裳可是現改的?」那聲音漸漸透出了幾分親切,讓文竹提著的心稍稍放緩,這才發覺,這殿內滿是梅花的香氣,讓人心中只覺得暖意濃濃。
文竹的臉略略鬆了松,規矩的答道,「是,昨兒個得了娘娘的口諭,嬸娘便連夜給我做了這身衣裳。」
那個侍女似乎很明白鍾貴妃的心意,將帳幔撩開,又用床榻上方的金勾勾起,鍾貴妃略帶蒼面的面容露了出來,她微笑著,仔細的打量著眼前這個小姑娘,只覺得她眉眼處那分嫵媚格外順眼,便伸出手來。
文竹自覺的走上前去,將自己的右手伸過去讓她握住。而後又跪在了床榻前,眉頭不被查覺得輕輕皺了皺。
「采伶。給莊家小姐搬個錦杌來!」顯然鍾貴妃已經查覺,一面吩咐,一面親暱的拍了拍文竹的手背,「宮中不比別處,規矩是大些。」
待那叫采伶的高挑侍女搬了錦杌放在地上,文竹卻不敢坐,按昨兒任姑姑教的,先是跪下行了大禮謝恩,方才又坐下。倒讓鍾貴妃點了點頭。「莊家女兒,果然是聰明。」
文竹聽了。一面又要站起來,一面道,「娘娘誇獎,文竹愧不敢當!」
鍾貴妃卻是一笑,擺了擺手,「好了好了,難得有個說話兒的,不用跟我這麼多規矩。」
文竹低頭應了。卻不敢說話。只覺得渾身難受。按說上回也不是沒有見過這鍾貴妃,還陪她說了話,但那是在安王府。沒有宮中這般的規矩大。
今兒是七月十五,中元節,從五更眾人就陪著文竹一同起身了,湯氏專門吩咐廚房做了點心,粥湯只喝了半小碗,唯恐不方便的時候在貴人面前失儀,又塞了個油紙包在文竹的懷裡,免得餓著。
六更剛過,文竹便在眾姐妹和陶氏羨慕的眼光中,湯氏囑咐了又囑咐,這才上了宮中派來的馬車。
這馬車換了不知幾輛,又乘了好久的攆轎,在偏殿候了近半個時辰,這才被人帶進這永華殿。別說這宮殿是什麼樣了,連那殿外掛的牌扁文竹都不敢抬頭去看,一直就是看著腳下。
果然如任姑姑所說,這裡的宮殿靜悄悄的,不管是太監還是宮女,都是這樣低頭看路,哪怕滿屋子的牆角都站了人,卻還是靜的掉根針都聽的見。
沉默了一陣,文竹只覺得對方溫柔的目光看著自己,不由把頭低的更低了。
太監尖細的嗓音響起,「皇上駕到!」
不止文竹,連鍾貴妃都嚇了一跳,她伸手去抓采伶,顯然是要從床上下來。
「愛妃不用多禮,你身子不好,快躺著。」在聽到這渾厚的聲音之時,文竹已是不顧膝蓋的疼痛,再次跪到了地上,雙手前扶,額頭點地。這,便是帝王了,這紫禁城乃至天下的主宰,文竹緊張的稟住呼吸,腦袋裡卻是一片空白。
鍾貴妃嬌嗔著道,「禮不可廢,臣妾怎能……咳咳……」說著便咳了起來。
「好了好了,什麼禮不禮的,什麼都沒有你的身子重要,快快躺下!」皇帝親自走了過去,將鍾貴妃扶著半臥在了床榻之上,這才似乎剛剛發現一般,詫異的道,「咦,這是哪裡來的女子?」
文竹正在想怎麼回答,就聽鍾貴妃道,「這、這是莊家老三的遺孤,皇上……可還記得?」
半晌,皇帝剛剛親切的聲音已經變得深沉,「是他麼?我都已忘記了……」
一時間殿中的空氣有些稀薄,文竹只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但似乎周邊的人都不曾存在,周圍一片死寂【嫡女吉祥第一百八十二章進宮章節】。
額前那抹五彩祥雲輕輕晃動,皇帝的思緒似乎已經回來,他有些不悅的道,「怎麼想起他來?」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文竹,略有些狐疑的看著鍾貴妃,「你不是說病了麼?又讓這個女娃進宮做什麼?」
帝王永遠是多疑的,鍾貴妃卻是一笑,眼眉一挑,流出無限嫵媚,「皇上,你看看她的臉就知道了!」
「你且抬起頭來,讓朕瞧瞧!」
文竹輕輕抬了頭,眼睛卻是看著鼻尖,這才覺得膝蓋已經發軟,而額頭也有了汗漬。
鍾貴妃依然巧笑嫣然,半靠在皇帝的肩頭,指著文竹的眉眼,「你看她的眉眼,可是像極了咱們的焥兒?」
皇帝手捋鬍須,也笑了起來,「果然很像!」轉而又看了看鍾貴妃,眉目微挑,「朕看倒是更像你呢!」
這話似有些重了,鍾貴妃卻是笑道,「臣妾倒是想呢,若是再有一個女兒能在身邊……」說著眼睛垂了下來,似有幾分悲意,對於皇帝,又有誰比她更瞭解呢?恐怕連皇后都要甘拜下風。
果然,皇帝見了忙道,「哎,看朕,老是不會說話,若是愛妃喜歡,便讓她常常來宮裡陪你說話也就是了。」
皇帝說著又衝著文竹問了幾歲,可曾婚配,文竹一一答了,卻依然沒有叫她起來的意思。
還是鍾貴妃道,「讓她起來吧,這孩子從小失了爹娘,是她祖母帶大的,吃了不少苦頭!」
皇帝點頭賜坐,采伶便又上來,端了錦杌,文竹只是半坐在杌子上,隨時準備跪下,那膝蓋卻是顧不得了。
這邊還沒坐穩,皇帝一句話又把文竹嚇的差點兒跪了下來,「你若是真喜歡這孩子,不若把她指給燃兒,再多個側妃也無妨,也好時常來陪你說話?」
天哪,怎麼又是這樣,文竹差點兒就跌到地上去,她緊張的咬住了下唇,卻是不敢出聲,燃兒似乎是四殿下吧?她不敢肯定,只等著鍾貴妃的話。
卻不想鍾貴妃卻道,「算啦,這女娃娃彈的一手好琴,給了燃兒太過可惜,我聽說她已是定親了,許的似乎是段家的那個老二。」
文竹不由詫異,段家老二?段明熙麼?他求娶的可是文淑,不過這鍾貴妃不知道也是可能,畢竟八字還沒有合,自然消息也沒有傳出來,文竹低頭不語,此事可不是她一個姑娘家說了算的。
「哦?是他?」皇帝不由失笑,卻是又對文竹開始感興趣,「你會彈琴?」見文竹點頭,又對鍾貴妃笑道,「朕記得李泓跟朕提過,說莊崇禮的長女彈的一手好琴,還向朕求娶,誰知朕還沒來得聽上一曲再允他,便溺亡了……」
文竹此時的心就如一顆滾燙的石頭落入了一盆冰水,泛起了陣陣的熱氣,冰冷的身子中的那股熱氣直往上冒,差點兒就從眼睛流了出來。
似乎看到了文竹的動容,皇帝不由道,「怎麼哭了?」
連鍾貴妃也有些緊張,這個娃娃,她想來護著,卻又不能太過,讓皇帝再起什麼疑心。
文竹卻是再次跪了下來,「臣女想起了大堂姐,曾在幼時陪著祖母來京城,頗得大堂姐的照拂,還曾教我琴藝,只是不想……不想她紅顏薄命,竟是……」後面的話文竹說不出來,只覺得嗓子裡噎滿了淚水。
「是個重情的孩子,別哭了,去洗個臉,給皇帝彈上一曲!」鍾貴妃的話為文竹解了圍,采伶親自帶著文竹去了偏殿洗了臉。
再回來之時,只見屋內琴具已經擺好,鍾貴妃已經喝了藥,將藥碗遞給一個太監,而皇帝卻正拿著一方絲帕為鍾貴妃擦去嘴角棕褐色的藥汁。
看起來皇帝對這鍾貴妃竟是多有寵溺,文竹連忙低下頭去,垂手立在一旁。
「你就撿你拿手的彈吧!」皇帝說完,又沉了臉道,「莫要藏私!」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剛剛還溫和的臉一下就沉了下來,文竹不由想到了在安王府有意彈錯之事,若是懂琴之人,倒並非完全猜不出,只是誰會這樣多事告訴這位九五之尊呢?
文竹又低了頭,口中答應了,這才有些哆嗦的走了過去。
這琴看著是一把古琴,文竹試了試音色,的確是不同凡響。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沉下心來,抬起了雙手。
這一曲《幽蘭》是她前世最拿手的,而安王世子聽的也是這樣一曲,她全心都投入到弄琴之中,漸漸與琴融為一體。琴聲也慢慢彈出了韻味,從前世的將死,到重生,到這一世大仇難報的憂傷,以及對前途的茫然,這一應的情緒全都融入到了琴聲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文竹輕動指尖,一曲收尾,殿堂之中又恢復了安靜,只是,這安靜的有些太過,半晌,皇帝也沒有開口。
文竹不敢抬頭,再一次跪到了地上,雙手前扶,額頭點地,膝蓋依然硌的生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