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他不敢輕易就死。因為,林湘妝還需要他來保護。雖然她終於得到公子的垂青,可是他依然不太放心,萬一周扶揚只是跟她玩玩而已呢?
他本來已經汗濕重衣,汗水刺激得傷口處疼痛不已。他咬牙忍著,一聲未吭。他聽到周扶弱與那幾個丫頭聯合攻擊謾罵林湘妝,那樣的傷害比起他自己所身受的更加難過百倍。他曾奮勇起身,想要衝上去好好教訓她們一番,但有人在他喝的水裡被做了手腳,他渾身綿軟無力,根本連動一動都無可奈何。
佛家曾言,人世有八苦,求而不得為最苦。依他看來,求而不得,可以不求。人間至苦,莫過於人對生命,不可自主。
而等他在太陽下曝曬得越久,外加火勢助威,他到後來甚至連汗水都已經蒸發殆盡,整個身體幾乎要自燃起來一般。
他趴在那裡,想到自己就要與湘妝天人永隔,心裡就悲愴不已。可是,即使悲傷,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突然間,他無比後悔當初將她帶進周府。
三年前,他十五歲,她十三歲。兩個孩子跌跌撞撞來到南京城中謀生。正逢城中周氏富商周正才因病去世,周府大肆操辦後事,招募臨時人手。他和她便進了周府。本來只是短暫的停留卻變成她一再拖延不願意離開。後來他才隱隱發現,原來她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迷上了周扶揚,一心只盼著能天天見到他就好了。
到底,她還是實現了她的心願。看今天的情形,周扶揚似乎對她很是上心。他本來想的是她既然已經找到心儀之人,況且周扶揚的條件也還不差,他可以別了她去,閒雲野鶴,自在來去。
然而,終究,看不到她風光出嫁,他便要魂歸九泉了。
林湘妝氣憤地、惴惴不安地往劉別所在之處走去。
越往前走,便越覺得灼熱難耐大汗淋漓。明知此時局面對她極為不利,明知此去便是自投羅網,但林湘妝卻無計逃避,只得硬著頭皮迎上前去。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林湘妝,你來得正好!」周扶弱一臉志得意滿,玉指青蔥,遙對著她,頤指氣使道:「沒想到你表面裝得一副純潔無辜的樣子,內裡竟然詭計多端,上次你居然串通我哥偷梁換柱把油換成醋,打量本小姐真的是『椒菽不辨』、『五穀不分』嗎?今天我一樣讓你嘗嘗烈火焚身的滋味!」
她玉手一招,守在外圍的家丁們便如狼似虎般逼近過來。
「慢著!」她兩手高舉作投降狀,字字鏗鏘:「我自己去!」
她強作鎮定地緩步向前,心裡盡速地思量著,到底應該如何擺脫眼前的困境。從她到劉別所在的距離,目測大約是十米。而她與周扶弱的距離,卻在五十米左右。迄今為止,百米短跑的世界紀錄是10.49秒,那麼就算她擁有世界冠軍的奔跑速度,她要奔到周扶弱面前的時間至少需要5.5秒。當然了她肯定沒有這麼出色的功力,而且就算她衝到了周扶弱面前,她也沒有勝算能一舉將之制服。
七米……五米……三米……
她離火堆的核心越來越近了!
她今天就要被烤成人干葬身此處嗎?
終於……她到了!
火勢奔騰,即使穿著鞋子,她也覺得如履烙鐵,鞋底恍似快要起火一般。
綠綿滿目森涼地斜睨了她一眼,接著低頭,在周扶弱耳邊嘀咕了一句什麼。
周扶弱面露喜色,立即轉頭吩咐她的侍女道:「春蘭,你去把你的舊棉襖拿一件來送給林湘妝,等到冬天本小姐再給你做一件新的。」
「是!」春蘭欣然應允,自往怡秋居去了。
林湘妝雙目似劍,冷冷地橫了綠綿一眼。後者臉上一抹冷笑,眼裡充滿怨恨。如今公子不在,正好可以假借小姐的手,將這個眼中釘就此除去!
她眼巴巴守候了這麼多年,只當總有一天,公子一定會收了他做小的。誰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她付出的如許歲月,竟然抵不過她出現的兩三日。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林湘妝,都是你逼我的!
林湘妝只覺得心煩意亂,趕緊收回目光。堪堪走到劉別跟前,突然間她不小心自己踩到自己的腳跟,將自己絆倒在地。眾人一通轟然大笑。
幸運的是林湘妝倒下去時頭部枕在劉別的雙腿之上,趁著眾人捧腹嘲笑時,她一手探入懷中,將周扶揚給她的荷包扯了出來,並順手拉開了繩結,將荷包裡的東西倒出一半在手裡,然後迅速轉身,朝遠處灑了出去。
笑聲戛然而止,眾人愣愣地看著林湘妝。又見她右手一揚,嘩啦啦地漫天又落下一片銀子雨,白花花地晃花了眾人的眼。
這下再沒人遲疑,「嗖」地一聲,人人爭先恐後彎腰拾銀子去了。
林湘妝立即挺身而起,兩手齊出,從火堆裡面往外抽出燃到一半的柴塊,奮力朝四面八方亂擲而出。
一塊燃燒得紅通通的柴塊落在周扶弱身邊不遠處,她驚得雙腳在地上亂跳,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花容失色。
差一點兒,就差一點兒,她就要被毀容了!
林湘妝,你找死!
更多帶火的柴塊接二連三地飛向各處,驚得那些正在哄搶拾錢的家丁們停止動作,紛紛圍了過來。
「夏蟬,去把西施牽來!」周扶弱一臉冷竣,毅然決然地說道。
「是!」
夏蟬領了命,幸災樂禍般地瞟了林湘妝一眼,提著裙擺飛奔而去。
林湘妝發瘋般地不停抽著柴塊,向逼近過來的人群使勁地扔將過去。有的人側身躲過,更多人圍攏上來。
「乒」的一聲驟響,接著有火光衝上了天空。林湘妝扔出的帶火的柴塊不知道砸在了什麼東西上,竟然將之引爆,在天際閃爍出星星點點的光輝。
所有人都被這聲音猛地一震,呆呆地停下了所有動作。而林湘妝已經將一堆火堆全部打散,而她也已經渾身濕透,彷彿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林湘妝趁機趕緊去拆散另一堆火堆,那邊廂綠綿急了,也不請示周扶弱,直接越俎代庖地沖那幾名圍攻者喊話道:「你們還不衝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