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王府外院的各處出入門禁雖然還點著燈,也有人把守,但那排列齊整的各處院落裡已經都沉浸在夜色酣夢之中。
忽然一處院落的大門被急急地拍響。
「開門,開門!」
外頭有人喊了兩嗓子,門房老吳頭聽得聲音,心中一驚,這可是有什麼重大事情要尋長史大人了?
正披衣下床,準備去問問是什麼事兒,卻聽得院子裡已經有腳步聲響,原來外頭的人已等不得,自行翻進了牆內。
老吳頭正要喝斥,卻聽那人開口道,「老吳,是我!」
老吳頭一楞,這聲音是有幾分熟悉啊。
但見那人已經進了門房,燈光映照之下,此人居然是王府的儀衛副大人陸平,這麼晚了,陸大人來,肯定是有要事啊。再看院子裡,還有個穿著黑衣的女子,也看不清是誰,想來是陸大人帶來的。
「陸大人,老僕這就去喚長史大人去!」
陸平忙道,「不是尋長史大人,是要找你家小姐沈秀!快去喚她來,有要事。」
老吳頭更是大為驚異,這陸大人卻尋自家小姐有什麼事,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
但陸平那急切的表情讓他也沒法推脫,只好去把自家老伴叫起來,讓她去叫醒小姐。
沈秀深更半夜裡被叫醒本來還有些惱火,但一聽是陸大人親自來了,立馬精神一振,眼睛睜得大大的,睡意盡去,三兩下披了外衣,連頭髮也是攏了一把就跑出了門,把個吳婆子驚得直在心裡犯嘀咕:這…陸大人可是娶的王妃身邊大丫環啊!
老吳兩口子眼睜睜地瞧著沈秀,見她跟只剛飛出籠子的小家雀一般,快快活活地跟了陸平和那黑衣女人出了沈家院子,不由得對瞧一眼。都是心中駭然。
沈平此時也聽了外頭動靜,開了門出來。看看是什麼情況。
老吳頭忙把才纔的事說了,心裡還擔心沈平會發怒什麼的,誰知沈平聽了只是淡定地點點頭,只吩咐聽著大門聲響,給小姐留著門。便回自己屋接著睡去了。
這可不是邪門麼?不過老吳頭身為王府奴僕,對於主家之事自然曉得萬事不多口為要。
不過一柱香的工夫,紅香會館的後門處便迎接進來了三人,柳大娘親自打著盞氣死風燈籠。帶著三人悄悄地進了一間小屋,屋中別物皆無,只有一桌一椅。桌上擺著一個類似進香袋子的綢布口袋,柳大娘伸手一指,「就是那個了。」
陸平望了一眼,神色莊重地點點頭,柳大娘微微福身。並不上前,反而退到屋子外頭。
陸平吸了口氣,上前把那口袋打開,裡頭卻是用白綾包著的一團物事,捏著裡頭似是一本冊頁之類的東西。然而整個白綾都用針線縫得密密實實,上頭還糊著紙做的封條。蓋著印。
陸平在京中待過幾年,認得那印似是東廠專用的,心中不由得打個突,這幾人難道還是東廠的不成?
黑衣女子在一邊道,「沈秀你去試試!」
沈秀點點頭,心情有些緊張地走到桌邊,伸出手去,手指頭都微微顫抖著,好在很快便落在了那白綾之上。
沈秀的手有些乾瘦,手指修長,上頭還有繭子,這是早年依著伯父一家人生活時留下的印記,如今已比剛來王府時強了許多了!她整個手掌都貼在了白綾上,感到白綾那特有的絲滑微涼,沈秀閉上了眼睛。
室中一片緊張中的寧靜,陸平撇開眼,看著桌子腿兒,黑衣女子垂下眼,似在琢磨著什麼。
忽然沈秀身子一晃,面色大變,驀然睜開了眼。
「可是看到了?」
屋內二人幾乎同時問出了聲,沈秀彷彿被沸水燙到一般快速收回了手,本來清秀的臉上血色全無,額角沁出了薄汗!
沈秀低促地應了一聲,「看到了!快!一定要趕快,把這事告訴王爺王妃!」
就在她的手放在白綾上時,那裡頭的一卷東西就像沒有遮擋一般呈現在沈秀眼前,還有那上面的圖畫和字跡…沒錯,這個十六歲小姑娘的特長便是,以手視物!
「左維明告假歸鄉,朕聞其廣散財帛,外托濟貧為名,內實陰招亡命,大抵邀結民心,圖謀不軌!本應扭解來京,付法司嚴訊;姑念系先朝舊臣,免其拿問,賜劍令其自裁。即著襄陽府以首級解京呈驗。欽此!」
深夜進了王府內府,站在府裡最為尊貴的兩個人面前,沈秀的聲音雖是力持鎮定,仍帶著惶恐不安,一段話將將說完,就見王妃左儀貞已站起身來,滿面驚惶地叫了聲,「快,快…」
快什麼終究沒有說完,儀貞只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整個人已經倒了下去,朱常泓眼疾手塊地接住了媳婦,一把將儀貞抱起來,放在窗前的榻上,吼了聲,「快去叫劉太醫來!」
一邊伸手給儀貞順氣,「真兒,真兒?」
沈秀偷著瞧了一眼,王爺面上滿是焦急之色,王妃蒼白著臉,雙目緊閉,仍然沒有甦醒的跡象。
也難怪王妃驚得暈倒了,這可怕的聖旨若是傳到襄陽,那對王妃娘家來說可算是驚天大禍了啊!
陸平原本等著王爺王妃拿主意的,但王妃突然暈倒,這裡亂成一團,估計王爺也一時拿不出什麼妥當的應對之策,便知機地先領著沈秀和黑衣女子退下。
有點上了年紀的劉太醫被人扶著,氣喘吁吁,在深夜裡地趕到了內府正院。
他才邁了一隻腳進門,那邊朱常泓正眼巴巴地等著太醫來,立刻像是一陣狂風般地捲了過來,一把拉住了劉太醫就朝床邊趕,連聲催促著,「快來看看王妃是這是怎麼了?…怎麼還不醒?」
儀貞和朱常泓都是習武的人,身體比平常人康健,輕易是不會生病的,如今被這噩耗一下子打暈了,還不知會如何呢?
方才太醫沒之時,朱常泓時不時地還把手指探到儀貞鼻子下方,心驚膽戰地感覺有沒有呼吸,謝天謝地,呼吸還是均勻的!
劉太醫眼見得王爺紅著眼圈,眉頭深皺,嘴唇緊抿的模樣,那些多餘的廢話也不說了,趕緊地進入工作模式,伸手給榻上昏迷不醒的王妃把脈。
咦?
劉太醫愣了一下,又接著把脈,半響才面帶喜色道,「恭喜王爺,王妃這是喜脈,只是一時情緒激動,才會暈倒。並沒有大礙,只要醒來多加調養就好。」
朱常泓怔了怔,面上浮出了一絲複雜的笑容,讓人送了劉太醫,正好此時得了王妃暈倒消息的珍珠也從外府趕了進來,忙過來接手照顧儀貞。
朱常泓坐在塌前,盯著榻上人如沉浸在睡夢中的面龐,眸光深深暗暗,似有無盡風暴湧動,讓在一邊忙著打水擰帕子的珍珠直犯嘀咕,這小姐有了身子,不是件喜事麼?怎麼王爺看著不像是高興的樣子啊?難道是喜得糊塗了?還有今天陸平的臉色也陰得怪怪的。
珍珠擰好了帕子,正打算幫著小姐擦一下,想著這樣小姐也許能好受些醒過來。卻見朱常泓握著儀貞的一隻手,用雙唇親吻著,那般的小心著意,雖不是什麼極親熱的動作,倒讓珍珠這個旁觀者都微覺臉上發熱。
朱常泓把儀貞的手輕輕放下,蓋好了繡被,吩咐珍珠好生看顧儀貞,便霍然起身,大步出門而去…
「派個信得過的給襄陽左府送去這封信,連夜,馬上!辦完了這件事,再到廳裡來。」
仍是在那間議事廳內,朱常泓把一封寫好的信交給陸平。
陸平應了聲是,行個禮便匆匆而去,這兩年,因職務之故,陸平的言語動作越發的簡潔幹練起來,他出去了半柱香的時間,便回來稟報,「回王爺,已派了人去。」
朱常泓點點頭,這封信一到岳父手裡,將會在左府裡引起的喧然大波可想而知。
「陸平,可記得今年初,蘇州城鄉百姓為周順昌訴冤之事?」
魏閹派東廠校尉數十人到蘇州城去捉拿東林黨人周順昌,結果有上萬老百姓集結在城中。校尉們念詔書時,憤怒的老百姓大聲喧嘩,哭聲四起。
許多士人上書為周順昌請命,跪地不起。結果惹惱了東廠爪牙,想著你們這些屁民也敢頂撞廠公?
遂持械大打出手,引了眾怒,大傢伙蜂擁而上,暴打了這些東廠校尉一頓,打死旗尉一個,餘下的都帶著傷抱頭鼠竄,後來還是蘇州府出動府兵保護,這些東廠爪牙才保得性命,卻是誣指蘇州百姓造反,意欲在蘇州調兵平亂,殺掉為首之人,還是五位義士挺身而出,自系入獄,只為保住蘇州百姓不被禍害。這五人死後合葬於虎丘邊上,也就是後世有名的「五人墓碑記」。
陸平額角滴下幾滴冷汗,答道,「是,事後周順昌在詔獄被害,七君子中其他六位也先後被殺。」
王爺啊,咱只是個武夫,動腦子想政事不是咱的強項啊!
朱常泓的目光從眼前跳動的燭火移開,落到年輕侍衛官線條剛毅的面龐上,鳳眸一挑,唇邊勾起一絲笑意,「自從在蘇州被打了一頓後,這些東廠校尉們行事,倒是低調了許多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