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個痛痛快快的熱水澡渾身舒爽,賴在軟榻假寐半日,白蘞進來說李煦來了。
李煦本來並不在南巡隨駕之列,只是皇帝對外說從京城接貴妃南下,做了個幌子讓人好信服,讓李煦假裝從京城出發護送鸞駕到了雋州。
南巡途中不如宮中規矩嚴謹,皇帝身邊只玲瓏一人,為了讓她心情愉悅特意放寬了規定,准許李煦到艙中與她單獨見面。
「阿姐!微臣叩見貴妃娘娘。」
李煦現在翰林院為庶吉士,不是什麼正式官職,見了玲瓏卻要行君臣之禮。玲瓏見了她十分高興,忙讓人搬來繡墩放到榻前。
「快起來,快起來,讓姐姐瞧瞧,一年不見又長高了。」
白蘞很識趣,見李煦進來便將其他人都遣出去,又對玲瓏說要去看爐子上的冰糖燕窩燉好沒有,讓他們姐弟倆說悄悄話。
李煦仔細瞧著玲瓏的臉色,關切道:「聽說姐姐身子不大好,一直不敢來打擾你歇息,姐姐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
至親在側關懷慰問,玲瓏覺得心中頗為溫暖,臉上的笑意也溫溫的,道:「哪能吃什麼苦,現下不是回來了,倒是你們在京中……爹和娘是否一切安好?」
李煦點頭道:「姐姐放心,京中一切安好。府中奸人害得姐姐受累一年,太后已經處置他們,姐姐盡可放心。」
聽皇帝說過她和太后出城那日遇襲是李府中有人暗中勾結了外人,具體如何卻不知曉,玲瓏凝神問道:「奸人……太后處置了誰?」
李煦眼中閃過不屑之色。道:「宮中李婕妤的生母魯夫人,還有一個太后娘娘身邊的丫鬟。那魯氏記恨姐姐比她女兒得寵,又因李朝年被捕怨恨太后,串通外人謀害太后和姐姐。」
玲玲執起茶盞輕輕吹了吹。問道:「那另一個,太后身邊的丫鬟是誰?」
李煦想了想,道:「是一個叫白蘭的姑姑。聽說跟了太后許多年了,那人狂妄得很,被太后處罰了還在大罵姐姐,太后娘娘一怒之下下令打死了她,連同她的家人一起賣了。」
指甲觸到白瓷茶盞光滑的旁壁,滑了一下。
「竟是她!」玲瓏眉心微蹙,李太后對於身邊不安分者從不姑息。白蘭是為她心腹多年,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太后更加不會輕饒她。
恰好白蘞進來聽到二人說這話,又見玲瓏神色不豫,不免出聲薄責。「小少爺又何必與娘娘說這些,倒害得娘娘病中又勞神。」
李煦歉疚道:「是我考慮不周了,姐姐別多慮,這些都是過去的事。」
將還溫熱的冰糖燕窩奉到玲瓏手裡,白蘞歎了口氣道:「娘娘不用為她覺得不值,她這些年做的事太后娘娘都心裡有數,是她辜負了太后的寬貸。勾結外日是犯了太后的大忌諱的,還留她全屍已經是太后娘娘念在主僕一場的情分了。」
即便如此也難不唏噓,從前厭惡白蘭多行不義。她們這些宮女在宮中光是應付主子已經殫精竭慮,卻還要防著同伴間暗藏冷箭,如今她死了,到底是個活人,以白蘭從前對李太后的忠心,會與外人勾結恐怕也是走投無路。也許她想害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該不該算她又欠下一條人命。也罷,反正此生早就難以分明。
舀了一勺冰糖燕窩送入口中,甜蜜的滋味散在舌尖,心中輕鬆了些。
李煦見有些冷場,又笑道:「姐姐許久不見小糰子和阿曦定然十分想念。出發前我特意入宮看了他們倆,太后把他們照顧得很好。樂安公主尤其乖巧,姐姐不在這些時候並不哭鬧,還總是幫忙哄著弟弟。」
玲瓏聽了心頭驀然一痛,是小孩子哪有不愛哭鬧的,她的小糰子才多大點,從前也不是沉穩性格,她會這樣定是因為早慧敏感,察覺到母親不在身旁知道要有所收斂。但凡是個母親,哪裡會忍心見自己女兒這樣。
卻怕白蘞和李煦見自己傷心又要不安,強壓了凌亂思緒,笑問道:「是麼。如此說來你是常去漪瀾殿為我探望公主和七皇子,有沒有見到長公主,我記得你們倆一直在一塊玩的,我不在這段日子婧柔長公主還好麼?」
李煦聞言一愣,開始支支吾吾起來,「這……弟弟是男子,婧柔公主是女子,男女大防,我不該常見她的……」
一面說著臉上泛起紅暈,去年太后就找玲瓏準備著李煦和公主的婚事了,可惜她離開一年恐耽誤了。笑了笑低頭享用冰糖燕窩,也沒再拿李煦取笑。
罷選妃嬪的旨意下去,並未真正絕了世家官員將女子送入皇宮的打算。
送女人給皇帝的人分為兩種,一種是想把自家女兒薦出去以博聖心,一種則是不論出身挑選貌美女子希望討皇帝歡心。
私下將美人獻到皇帝面前的人不少,也有些人想走貴妃的路子,望貴妃牽線搭橋。玲瓏一直不露面,世家夫人們送到她艙裡的禮物卻從來不斷。亦有恭請探望貴妃還要帶上自家女兒同往的。
開始時玲瓏身子疲乏難以見客,久而久之卻覺得十分不妥。雖然皇帝夜夜都與她同宿,可她不能侍寢的確是個暫時難以改變的事實。
連那些敬獻美女的官員和夫人們都看準了這個時機,可著勁兒的想在她恢復之前鑽些空子。
皇帝不選新妃的理由是節省內廷用度,多一兩個女人並不會使內廷開支大增。若是誰家女兒趁著這個機會得聖上垂憐,沒有大批的世家閨秀當競爭對手,豈不比選新妃入宮更便宜。
白蘞怎麼說來著,皇上在娘娘不在的一年甚少臨幸嬪妃,也只是甚少而已。他有他的需要,期望一個正值當年有風流品性並有風流資本的男人為誰守身如玉,不是童話就是笑話。
有些東西是經不起考驗的。
玲瓏覺得自己也該適時因對一二。官員私獻的女子她是管不住,只從那些帶著女兒來雋州的世家和官員中挑了一些親自接見。且專挑些據說女兒生的出眾柔美的世家夫人小姐見。
皇帝聽說玲瓏病中還忙著見那些夫人們。大約也看出些端倪,下令誰也不許再私擾貴妃,又擬旨節儉巡行開銷。宴飲助興只用宮中帶出的歌舞伎。
千州鄭氏居然也帶著女兒來了,說是朝見貴妃鳳儀,求見的還是鄭老太太,玲瓏當然不會見她們。倒不是為了私仇,真見了怕嚇著她,也怕她這一年而不在京城李府的事敗露。
聽皇帝派留在灃懷的人回報,小雯和柳謙誠已經成親。藍姐也早被放出大牢。
皇帝在雋州見了當地官員,也見了方圓之內的名士才子,查看了水利倉稟,游賞題刻雋州名勝,游幸古剎時下旨從明年起將撥款給各寺廟庵堂興辦病坊。修繕病坊房舍,專施營坊中食飯,以保給養,備災年不時之需。
玲瓏並沒能見到雋州多少風景,只下過一次船,由翠幄軟轎送去一處苑囿和那些夫人們遊玩了小半個時辰,因她身子難以支撐,匆忙送回船上,算下來她在雋州公開露臉只那一次。
船隊沿運河再往南下。下一站要去的地方是離璟江王封地極近的卉州。皇帝此行意在安撫人心,所到之處並不只挑富庶安樂的地方去,再過兩日聖駕將登岸換車繼續南下。
玲瓏雖然不用成日悶在船艙裡,可活動範圍不大,夏季日光灼熱,一看見白燦燦的陽光就懶著不想出去了。皇帝見玲瓏實在無聊,有幾日便把她叫到船上辟出來辦公的小書房裡。
氣溫炎熱,玲瓏體寒未覺,皇帝因顧及她沒在書房裡用冰,沒坐一會兒衣服就潮了。
玲瓏把了扇子給他扇風,沒扇幾下就累了,正偷懶支著下巴準備打盹,小齊進來說:「啟稟皇上,江大人求見。」
午後書房清靜,基本沒什麼人來,玲瓏是大著膽兒挨著他坐。這會兒忽然來了人,展眼一望,小書房狹小,只有書櫃中後略能藏下個人,便想先去那兒迴避一下,皇帝卻按住她的肩膀。
「你就在這兒坐著,無妨。」
少頃江以何江大人進來,未著官袍,一襲淺藍色暗花長衫倜儻加身。玲瓏坐在皇帝旁邊整個人都僵了,大概江以何也僵了。
他行了禮後抬頭瞧了一眼,整個人都頓住了。
皇帝輕咳了一聲,江以何方知目光停留在嬪妃臉上太久甚為失禮,緩緩垂下頭。
他們兩人討論什麼玲瓏聽不懂,心不在焉搖著扇子,待皇帝點頭讓江以何出去,小書房重歸寧靜。
描金花鳥玉骨扇握在手中,玲瓏徹底提不起興致搖它,隱光流轉的扇麵攤在手掌。
「皇上……是故意不讓臣妾迴避的?」
他的目光仍然跟著遊走在黃絹上的筆尖,「有朕在你身邊何須避嫌,難道我的貴妃就見不得人了?」
語氣倒似漫不經心,甚至還帶著點打趣的意味,但玲瓏此刻築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他的一言一行,終於還是捕捉到他眼中如春日微雨落水無痕的鋒芒。
「便不需避著男女之防,也該避著朝政,讓人傳出去貴妃干政像什麼樣子。」
皇帝淺笑了聲,終還是擱了筆,道:「貴妃心裡現在不知把朕活抽了幾遍了吧。」
玲瓏也丟開扇子,扭身端坐,硬身道:「臣妾脾氣大,皇上明察秋毫,還望饒臣妾不死。」
「呵,貴妃往日總是心裡越恨表面越服帖,今日倒敢上臉了。如此看你卻有幾分我剛封你為御女時的樣子。」
玲瓏打定主意這事兒絕不服軟,她沒做任何虧心事,這時候與他服軟了才像心虛,還不如索性使使性子去疑,這要說不清楚,往後還盡有隔閡呢。
要服軟也得看時候服。(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