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燈如豆,燈下藍姐在補小雯的衣服,絮絮道:「我從前是老太君身邊的丫鬟,小時候家裡窮,把我留在家裡就要餓死,就算養大也怕將來找不到一個好人家,爹娘一咬牙就把我賣進了鄭家,後來遇上災荒,爹娘相繼去世我倒真能活了下來。」
玲瓏愣了愣,才想起她說的「老太君」指的應當是從前鄭老太爺的母親。藍姐昨天去給鄭老太爺上墳也順便祭、了老太君的墓,想起許多陳年往事。玲瓏願意作一個合格的傾聽者,讓她慢慢說下去。
「我運氣好,老太君按理是不要我們這樣外頭進來的伺候的,鄭家家生僕役就十數房,輪也輪不到我。只有那麼一回,老太君心氣不順一個人在花園裡閒逛,那時我剛被打發到花園裡侍弄花草,與老太君說了兩句話,她說喜歡我這樣的性子,於是把我調到身邊。那時太君跟前的姐姐們個個都比我伶俐懂事,我雖然高興,心裡也沒底……」藍姐搖頭笑笑,彷彿看見她少年時生澀無措的模樣。
玲瓏也笑了,想起自己剛到漪瀾殿那時似乎也是如藍姐差不多的景況,漪瀾殿宮女眾多,個人揣著個人的心思,攏香剛過世,小公主又讓太后收養,玲瓏茫然無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就算如此還是好比行在懸崖峭壁,險象環生。
藍姐自然不知道玲瓏心裡因她的話挑起感慨,自顧自說道:「老太君去的那年,本想將我配給個小廝。可是那人並不是個好東西,見老太君已經有意把我指給他,竟輕薄於我,我當時真是又羞又憤。他打的好主意呢,老太君重病在床,、人能給我做主。這虧我只能自己嚥下,可是我怎麼能嫁給這樣的下流坯子,就算給他佔了便宜也不能嫁給他!於是我告訴老太君不願意嫁人,等太君去了,我就到潮月庵做姑子去,清修一生為鄭家祈福,算是還了老太君的恩情。」說到此處,藍姐目光仍見羞憤之色,這個時代女兒家的清白重要,藍姐能體恤病中的鄭老太君隱忍不發,可見其志堅忍。有情有義。
藍姐手中的針尖刺破布帛,絲線引出時發出細小的「嘶嘶」聲。
「老太君不忍我的青春年華都伴了青燈古佛,一定要給我許給好人家,那時二老爺……就是你們現在總叫的老太爺,那會兒他還是二老爺,二老爺和二太太成親數年無所出,二太太是、身貴門,老太君一直容著沒給二老爺納妾,那時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就將我指給了二老爺。我當時可嚇壞了,慌慌張張跑去告訴二老爺,我已經不是清白之身斷斷不能做鄭家的姨娘,不然會給他和鄭家丟臉。二老爺知道後還是納了我。」
「我以為他只是為了不落人口實遵從老太君的遺命,後半輩子便打算頂著鄭家二老爺姨娘的身份自己當姑子。可他卻對我很好,真正愛護我關心我。還把那個欺負我的小廝趕出鄭府,打發到很遠的地方。後來我才知道,二老爺一直無所出,並不是因為老爺有問題,是因為二太太不能生。可惜我最後沒能給他生下個兒子,他卻一點沒怪我,真的,他很疼小雯,也疼我,那些年月真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火光閃動,藍姐的臉上粉紅蒸霞微染,也許是憶起從前和她夫君相處的時光,嘴角掛著淺笑,此時她妝釵俱卸,玲瓏卻覺得她的模樣比白天妝容得體時還好看。
藍姐重重歎了口氣,揮剪子間斷線頭,把補好的衣服展開在燈下檢查。
「唉,和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別怪我囉嗦吧。」
玲瓏忙搖頭道:「不會。」
「呵,老爺去後我本想在家裡給老爺守著,太太卻不許,她一直見不得老爺對我好,我知道,可是……連每年我給老爺上香都不許,還說我不是鄭家的人。我知道我死後是不能葬在老爺近旁的,老爺在天之靈看到,不知會不會可憐我們母女。我不敢把小雯帶去,我受他們折辱就算了,小雯年紀還小……說起來若不是太太狠心,我們小雯也算鄭家小姐,她卻把鄭家骨肉都趕出家門。」
藍姐越說越有些憤恨,大概涉及到孩子,做母親的總比一般執著,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給孩子。
玲瓏拔下頭上的銀簪挑了挑燭花,寬慰道:「藍姐現在和小雯在一塊兒不是很好,別的地方再好,也沒有跟在你這個親娘身邊好,若要換了我,無論怎樣都要把孩子留在身邊才算。」
藍姐一怔,笑了笑,道:「的確呢,小雯還是跟在我身邊最妥當,別人誰要去我都不給,我只是怕對不起她死去的爹爹。」
睡在裡屋的小雯翻身囈語,藍姐擔心她踢被子,放下手中的衣服進去瞧了瞧,玲瓏忽而想起昨日白天小雯在街上與人私見的事,皺了皺眉頭。
藍姐再出來時眼中也有些疲倦,笑道:「讓你大半夜的陪我說話,這些閒話本不該隨便說出來招人煩的,你也累了一日,先去歇著吧。」
玲瓏猶猶豫豫拉住藍姐。
「怎麼了?」
「有件事我覺得該跟你說,是和小雯有關的……」
玲瓏將在橋下看見小雯的事都說出來,盡量說得客觀公正些,並不像要告發什麼一樣。雖然只見過一次,可她覺得小雯和那少年多半是相互喜歡的,就瞧他拿著小雯送的東西傻笑的表情玲瓏就覺得挺可信。
藍姐聽罷輕輕嗤笑,道:「我早知道了,那是城東布莊柳家的小少爺,她能背著你偷偷跑去見人家,怎就不會背著我去。」
玲瓏見她好像並不反對,問道:「藍姐打算成全他們?」
「成全不成全時候還早,小雯一直不跟我說。那小子也沒和他父母講。真要事成就該大大方方來跟我提親,沒敞開的事兒不過是他們小孩兒玩玩,我也是瞧著柳家那小子規矩,未曾對我們小雯做什麼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是哪日讓我知道他欺負小雯,哼!」
城東布莊柳家也算和藍姐這邊門當戶對了,藍姐既然這樣講。八成是小雯和柳家少爺興許有些可能,她對自己女兒看似寬鬆,實際上十分上心。
玲瓏知道不用再擔心,告辭回去睡覺。
五月,榴花盛開,如昭示夏日火熱溫度一般鮮紅刺目,帝駕從京師啟程向南。南方諸州官員都抖擻起來準備迎接聖駕。皇帝巡行接駕馬虎不得,不知誰會一夕之間平步青雲,誰有身敗名裂。
人們談論的話題也多半圍繞著帝駕南行,會仙居裡的客人就常湊在一處說,今日皇帝到了那裡。帶了多少隨從有什麼排場,哪一家哪一位官員接了聖駕。各地百姓有未火先熱之勢,連街上的巡衛也變得比平時多。
玲瓏日日夢見高聳的宮牆,沉重的宮門緩緩關閉,發出悶響。
醒來時常發現汗水已經浸濕了衣衫。她每日都要去官府的佈告欄下張望,希冀有一天能看到帝駕進入千州。一面清點著自己的積蓄,她才到會仙居不久,裁了衣服,又買了一些生活用品。能攢下的不多。
拼湊一下千州境內的路費興許還能湊個大概,還有通行的文碟,她沒有戶籍,要辦通行文碟想必得在府衙花些銀錢,可關乎戶籍人口,她拿出的錢也不多。她專門去詢問過,能辦下的可能很小。
或是……她想到江以何,上回江以何能救藍姐出來,事後鄭家並沒有找什麼麻煩,足見江以何有點辦法,至少灃懷城內賣他面子的大有人在。
通牒的事,興許可以去拜託江以何幫忙。
江以何事後也來拜訪過藍姐,藍姐為答謝他特在會仙居中設酒席款待,這位江大人十分親和,藍姐擺酒席本只招待他一人,他卻主動招呼酒樓裡的夥計們都一同用飯,全不在意和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共席。
玲瓏惦記通行文碟的事,目光不時往江以何身上掃。心想總得混個臉熟才好開口求這事,但凡藍姐要往江府送些吃食什麼的,玲瓏都主動攬去。來往幾回,藍姐看玲瓏的眼神就有點奇怪了。
「你該不會是對江兄弟有意思吧?」藍姐把玲瓏拉到角落裡,眼神有幾分曖昧。
玲瓏起初並沒想明白她在說什麼,話在腦子裡轉了個回路,才紅臉尷尬道:「這……藍姐你可別胡說!」
藍姐丟給玲瓏一個「我都明白你不用說」的眼神,道:「江兄弟的身份是難高攀了些,可是他的原配夫人早年去了,至今未娶,若是娶個繼室倒也不那麼拘著身份。以江兄弟的樣貌人品,即便只與他做個妾,他也會好好待你的。」
玲瓏不迭搖頭,「藍姐你多想了,我怎麼會對江大人有意思,實不相瞞,我已經嫁過人了……」
「誒,嫁過人又怎樣。有句明白話你別怪藍姐說得太直,藍姐是過來人,女人找男人最重要還是疼自己,先前那個至今對你不聞不問的,一瞧就是個混賬。他對你無情你何須對他有義。江兄弟這樣的好性情好模樣,又是京中大官,你跟了他日子不會不好過。」
玲瓏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很想在後面加一句「他的確有些混賬!」,笑了笑認真對藍姐道:「我的一雙兒女還在他那裡呢,藍姐,不瞞你說,我一直想等攢夠銀錢要回去一趟,不為別的,為我的孩子也要回去。」
藍姐吃驚,有些訕訕歎道:「唉,原來你還有孩子……」
玲瓏點頭。
「也怪我心急,以為你對他有意思,害得我還和他……唉,不提也罷。沒有哪個娘親不擔心孩子的,不過,江兄弟的確是個不錯的,咱們這樣出身能高攀上已經是天上掉餡餅了,要是你哪天改變主意了,不妨考慮考慮。」
說完藍姐走了,玲瓏覺得後頸汗毛直豎。再見到江以何時總覺得有些不自然,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別的含義,有些時候在自己身上停留太長。
該是她多心,這是個比較原則的問題,江以何是大臣她是貴妃,真要有些什麼不清不楚,不管是實質上的還是心理上的,對大家都不好,她還是要回去的。
過幾日江府又在會仙居定了些酒菜,酒樓裡一時忙得沒人,只好玲瓏領著夥計送去,也只是在小門回過江府管家就完事。她又不是什麼讓人見之難忘的絕色,不至於讓個認識沒多久的人對她念念不忘。
不過通行文碟沒著落,實在讓玲瓏有些心焦。
江府的管家讓玲瓏等在外面,自己進去取酒菜錢。
一騎紅塵飛揚而來,一個勁裝男子在江府門前勒了馬,似乎對江府不是客人進出的小門極嫻熟,下馬就朝小門走去。路過瞥了一眼帶活計等在旁邊的玲瓏。
正好管家取錢出來,與玲瓏結了帳,看見那男子只點點頭,自迎了進去,玲瓏得了錢收好,轉身回會仙居。(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