鏤花窗下,玲瓏藉著外面的光亮慢慢抄寫,素蓮磨墨【小女玲瓏222章節】。
韋氏坐在對面,鎏金花葉爐裡香煙飄縷徐徐上升,白瓷瓶裡幾支梅花開得正好,韋氏攏了攏袖口,開口道:「害得娘娘勞累實在過意不去,可惜臣妾不懂寫字,不然好歹還能幫娘娘抄幾張。」
玲瓏緩緩收了筆,正好又寫完一張紙,捧起來吹了吹,道:「都說了不怪你,韋姐姐不必客氣,不過凡事心平氣和些,都當著孩子的面呢,這樣吵也不好。」
韋氏恨道:「齊氏欺人太甚,本來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她兒子和我兒子鬧著玩,他偏說我們阿賜欺負弟弟,景妃娘娘還偏幫著她,我一時氣不過……」她臉上羞色閃過,她氣不過的結果就是玲瓏被罰。
其實這事與玲瓏並沒什麼干係,上元夜燈宴開宴前,許多嬪妃宮人在蓬萊池邊放些小花燈玩,夜裡會有祈福還有焰火,玲瓏尚在清寧殿準備,不過上官太后知道了,罰就罰到她身上。
「所以說要平心靜氣,越是氣不過越不能衝動。不是我嚇唬韋姐姐,泰安殿太后一句話可輕可重,我朝上下素重孝道,只要她還在,便不能隨意輕視不敬。」
韋氏心有不服,道:「臣妾並無對太后不敬,是齊氏她……她仗著有景妃娘娘撐腰,對臣妾和二皇子出言不遜,她對臣妾出言不遜也是將貴妃娘娘不放在眼裡。」
玲瓏挑眼看她一眼,韋氏頓感失言,忙低頭。玲瓏不疾不徐道:「你既知齊氏背後有誰撐腰。也該知道給齊氏撐腰的人,背後還有誰在。敬與不敬都在各人心裡,韋姐姐憑著什麼去與人爭我不管,可單尋為一時口快卻招來其他後患豈不是不值?」陶皇后過世後她們兩人為兒子多方活動。嫡子不可能繼承皇位。她們兩人怕也動了些別的心思,比宮裡其他嬪妃都活泛。
韋氏於此事有愧,愣愣不敢作聲,玲瓏從新提筆在紙上一筆一劃寫著,墨跡有條不紊印在紙頁上。道:「我並無怪姐姐的意思。姐姐爭這口氣無非也是為了二皇子,其實只要皇上喜歡二皇子,今後那孩子的前途和姐姐的富貴自然會有。皇上在前朝為國事操勞,內廷若不能祥和安寧。無異於給皇上增添煩擾,姐姐就不怕那日言行被有心人傳到皇上耳朵裡,添油加醋損害姐姐名譽。」
韋氏不鹹不淡道:「說出來不怕貴妃娘娘笑話,皇上恐怕已經忘了臣妾多時。即便有人提起皇上怕也不知臣妾是誰。」
玲瓏橫筆畫了一勾,挑眼道:「但是你兒子還是皇上的兒子,姐姐一心為二皇子考慮,怎麼就不怕皇上因母厭子,自古就有母憑子貴,這反過來難道就沒有了?」
韋氏臉色一黯,顫聲道:「臣妾知錯,求娘娘指個明路,臣妾是一心為二皇子好,也是忠心於娘娘的,往後再不敢胡亂逞口舌之快。」說罷偷偷瞧玲瓏,見她仍然低頭寫字,又垂下眼。都傳李貴妃背後陰狠,從前與她過手的幾個嬪妃都討不得好。韋氏與她近交兩年並不見她對誰下過狠手,也許下了手也不知道,她只曉得李貴妃在被寵幸之前是李太后身邊的人,李太后在宮中沉浮多載,貴妃耳濡目染之下怎會什麼都沒學到。
玲瓏微笑輕輕搖搖頭,忽然問道:「二皇子近日功課如何?」
上元節後天氣暖了不少,屋裡火炭燒得旺,韋氏暗暗拿袖子拭了拭額頭,尷尬道:「阿賜功課……不如他弟弟,臣妾一定會加緊督促。」
兩位皇子的性格一動一靜,三皇子性子活潑,但在凌煙閣中功課也極好,連小糰子回來都與玲瓏說說,她三哥不僅能寫能背,連經史策論也能略有見解,當真早慧。
二皇子性格相對文靜些,性子和才學都不如弟弟出眾,因此韋氏將兒子的學業看得很緊。
「功課是要緊,但也別太逼著孩子,功課做得好自然好,若是能文能武說不定更能討皇上喜歡。」
韋氏眼前一亮,「娘娘是說……」又猶豫,「可是……阿賜那孩子並不喜歡學武,蹴鞠和馬球也不擅長。」
玲瓏笑道:「孩子還小嘛,我瞧三皇子也不比別的孩子差,總會有擅長的喜歡的,若能博得皇上喜愛自然更好。據我所知,皇上不僅通音律還擅丹青,先帝雖不擅長卻極喜歡博弈,太祖愛打馬球。年月還長,若哪日學得一兩個別的什麼上手,能同皇上切磋討教,也算父子同樂。」
韋氏聞言一喜,便知玲瓏要幫她兒子得到皇帝喜愛,「多謝娘娘指點。」
等韋氏離開,素蓮來幫玲瓏揉捏酸澀的肩膀,越想越覺得心裡堵,道:「娘娘太好心,韋氏藉著娘娘威儀生事,娘娘不怪她還幫她的兒子得寵,娘娘可也為咱們七皇子考慮考慮,過得幾年七皇子也長大,娘娘不怕他被人比下去。」
玲瓏一面轉著脖子一面納罕道:「我兒子才不與人爭這些!我哪裡好心了?給韋氏說這些也是為了幫我自己,她能收斂大家輕鬆,爭吵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齊氏借勢囂張,韋氏焉不是因為我才敢和齊氏硬來,她能安分些多花心思顧她兒子,大家都好。」
素蓮道:「娘娘是想息事寧人【小女玲瓏222章節】。不過也好,奴婢看著二皇子也挺可憐的,聽公主回來說韋御女逼著他學古人頭懸樑錐刺股,夜裡常常熬著看書,白天又沒精神被師父責怪,他還這麼小的孩子,真是苦不堪言。」
玲瓏聞言縮了縮脖子,望子成龍之心父母皆有,古今一樣,這個時代被重負所壓的孩子和自己來的那個時代並無區別。
二皇子雖背誦詩文不行,在音律方面卻有天賦,大概是遺傳了他的父母。韋氏歌妓出身。本來覺得這些都是下流的玩意兒,並不想讓兒子沾染半點,但一日皇帝瞧見二皇子偷偷用一支竹削的簫吹小曲子,還吹得不錯。皇帝自己也是會吹簫的。看見了便親自去教兒子吹簫,還將自己早年用的一支玉簫送給二皇子。
夜裡留宿清寧殿,皇帝抱著玲瓏說起這事,又道:「我瞧阿賜倒很有些朕小時候的樣子,不知咱們的小糰子和阿曦喜歡什麼。若是像朕還無妨。若是像了你……」
最後一聲笑沒說下去,玲瓏接口道:「像我又怎樣,像我才有福氣,雖什麼不懂什麼不會。能吃能睡,說不定還能享個一輩子安樂。」
原本他的手順著玲瓏的背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弄著,聽到她說這句,手扶到她腰上。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寢衣傳來,玲瓏昏昏欲睡。
他輕笑一聲,側身吻了吻她的額頭。
「就知道吃和睡……玲瓏。」
「嗯?」她疲倦地抬起眼皮,覺得身子被他摟緊了些,臉拱在他衣襟裡露出的皮膚上,燙燙的。果然冬日裡相擁的溫度是最溫暖的。
「將你父母家人遷入京中的事沒有事先告訴你,可否原諒我一回?」
那族譜果真是他派人作了假。玲瓏早想到,他應該會從別人口中知道她已經得知族真相,不過一直沒聽他提起,玲瓏也懶得問了。真真假假對她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
玲瓏緩緩環住他的腰,聲音平靜無波,似靜夜深井,能照得到月亮和星空,紋絲不動,「要是沒記錯的話,臣妾剛被皇上封為御女那段日子,當真潦倒得很。臣妾在宮中生存一直十分勉強,雖然想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可是的確幾乎無法自保。」
從李太后身邊撥給皇帝的女人,一開始就是犧牲品,這是十分殘酷的,雖說白朮與澤蘭後來的下場與她們自己行錯踏錯也有關係,但就算玲瓏那時謹遵太后旨意,仍然過得提醒吊膽,至今三人中活下來的也只有她。
「若不是皇上有意疼惜,臣妾如今恐怕已經化作白骨。」她話音才落就覺被勒得喘不過氣來。
玲瓏安逸地靠著他的胸膛,讓他的溫暖和氣息都包裹自己全身,以前親近時她還會因羞澀而躲避,如今卻覺得這樣的懷抱和溫暖是最熟悉的東西,且依然讓人渴望。
他聲音輕緩,鼻音顯得深沉而溫情,還有些歉意,道:「你家人的事,本來的確不打算告訴你,怕你多想,如今既然你知道也不打算瞞你。這兩年一直要和你說個明白,卻總見你躲著……朕說過不願意你被人欺負,就不會再有人能欺負你。朕知道能給你的太少,卻也是真心實意希望你過得好的。」又撫過她的背部,「幸好你今日肯聽朕說。」
那份族譜和隨之而來的認親,是玲瓏在宮中生活的一個轉折點。至少讓她開始擺脫李惜玉的欺壓,也給了她爾後步步高陞的機會。
乖乖點了點頭,因為躺著,感覺只是像她蹭了蹭,撓得人心癢癢的,「臣妾明白,所以臣妾感激皇上。」
中間一陣沉默,玲瓏明顯感覺到皇帝身上似乎一僵,連氣息都有些停滯。
「你感激朕?」
玲瓏相當認真道:「若無皇上,絕無臣妾今日,同樣若無太后,也不會有現在的臣妾。所以,臣妾十分感激皇上和太后的疼惜,必不負所望,盡好本分。」
他的手掌撫上她的臉,溫度熱得有些灼人,他的手心有厚繭,不像他的人看上去那樣文弱,彷彿在盡量控制力度。黑暗中玲瓏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卻覺得他能看清自己的,他的一雙眼一向很銳利,能穿透她心中的想法。
「玲瓏說過喜歡朕,不是麼?儘管朕不是你心中最好的,儘管跟著朕有諸多煩憂。」
她羞澀縮了縮脖子,面上也綻開一縷含羞的笑容,抵在他掌中能讓他感覺到她每一絲每一毫的變化。
「皇上是臣妾孩子的父親,讓臣妾有了兩個可愛的孩子,恩澤臣妾家人,讓臣妾能有今日的一切。」
腰背上的鐵臂要壓死人了,她似察覺到他的變化,擔心道:「皇上怎麼了,是不是……有哪兒不適?」
又是片刻寂靜,她才聽見他道:「沒事,先歇下吧,不然明日早起你又要起不了身了。」
玲瓏安心睡下。
韋氏的兒子得了賞識,齊氏也不甘示弱,沒過一陣子,齊氏主動提出要將兒子送給景妃教養,自言無能自己管教。玲瓏起初有些詫異,但是看見齊氏將兒子送到霜華殿後,韋氏看她的眼神也比從前多了些不明的殷切,又覺得有些理解。
秦尚服來找過玲瓏,她看重杏花的才能,想升杏花為司衣房司衣,但是杏花似乎不大願意,所以秦尚服來請求玲瓏在杏花面前說情。
把芳兒送給杏花後,玲瓏再沒單獨找過她,就像當初她對彩霞害死攏香有怨,要讓杏花和從前一樣好好坐下來和她說話恐怕是不能的。玲瓏沒有答應秦氏,只能說尊重杏花的意願,秦氏深感惋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