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絲的樣子讓玲瓏想起剛進宮那會兒的杏花,那時杏花也做過一陣子富貴大夢,羨慕得寵的年輕嬪妃能穿上華麗的衣服,有一次在御花園她和玲瓏差點撞到當時得寵的趙御女,兩人都被個太監責罵,杏花嚇得不輕,後來連她那些做夢的膽都嚇沒了,從此兢兢業業在她的繡娘之路上埋頭努力,好吧,至少玲瓏離開尚服局時,杏花還在為成為一名繡娘努力。
年輕女子處在宮廷這樣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世界,難免有些柔情春夢,不過杏花當初的夢朦朧小清新些,紅絲的夢危險重口些。
那晚紅絲很晚才回來,大家都差不多休息了,她回來的時候誰也不看,低著頭逕自上床。
第二天她還是蹲在最靠門邊的小爐子面前。可惜她的等待怕是要落空,九皇子成親後,皇帝也漸漸多派了許多差事給他,畢竟成了家也該立業了,皇帝也沒讓兒子繼續游手好閒,先前南方治水的差事,本是睿王挑著大梁,後來睿王去了,現在皇帝就把這事派給了九皇子。因此皇子比從前忙碌許多,莫說紅絲是見不到他,連九惠妃和皇子妃也難得與他多見幾面。
皇子妃聽聞惠妃愛搗弄胭脂水粉,她從前不會這些,如今除了在惠妃跟前立規矩,側殿那邊雜事也不甚多,她清閒下來,便時常到香寮來向宮人們請教制胭脂水粉的方法,也算投惠妃所好。
一開始香寮裡的宮人都很緊張嚴肅,不過幾日,大家發現這位皇子妃娘娘性情溫婉平易近人,即便對玲瓏這等粗使宮人說話都挺客氣,請教起製作胭脂花粉方法也非常謙和,沒有半點頤指氣使的模樣,給人感覺比惠妃身邊的女官還親切些。見皇子妃端莊得體,不是會刁難宮人的,大家才稍鬆懈。
惠妃知道皇子妃最近常愛到香寮,特地叫白檀跟著伺候,說若有什麼想要的缺的只管拿著,若有宮人怠慢就讓白檀直接告訴她,她會親自處罰。這般讓香寮宮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侍奉。
皇子成親前澤蘭極少到香寮來,現下也時常到香寮隨侍在皇子妃側旁,還有皇子妃自己帶來的一眾丫頭婆子簇擁,即便惠妃不來,香寮裡也好不熱鬧,這位皇子妃當真能擔得起金尊玉貴四個字。
九皇子清早出去,陶氏給惠妃請過安就到香寮來,隨意拿起一個上面貼有寫著「珍珠粉」三個字紙條的瓷盒,打開一看,裡面排排放著十幾隻小棒子似的東西,笑道:「這個我在家裡也愛用,香寮裡也能制麼。」
白檀道:「咱們這兒尋常能見的胭脂花粉能制,不能見了也能制。娘娘愛研究些古方,多有增刪改進,所以說外頭制不出的,我們這裡也能制。」白檀說得有點得意。惠妃娘娘對各式各樣養顏美容之道可謂瞭如指掌,內廷嬪妃無人能及。
陶氏身邊的丫鬟含巧頗伶俐道:「惠妃娘娘真了不起,連古方上的胭脂花粉也能製出來。」
澤蘭瞧了一眼陶氏手中的小盒子,問道:「常用這『珍珠粉』卻不知怎麼制得?」她雖曾是惠妃身邊得力的女官,卻不太諳於制胭脂花粉之道,惠妃身邊沒有幾個人不是隨便一問就能說個頭頭是道的,可她被調去九皇子側殿的年月早,且確實不善於此,故有此一問。
白檀還未回答,陶氏先道:「這個我倒是知道。」見白檀面露驚訝地表情,陶氏又道:「我在家愛用這個,在書上看過。」
玲瓏此時正抱著炭簍子走到近旁,瞧見陶氏手裡那個寫了「珍珠粉」的小盒子,聽見澤蘭問,一時也起了好奇心,故意放慢了腳步拖拖拉拉聽陶氏講來歷。
陶氏從盒子中取出一支小棒子,輕捻把頭頭向掌心,一小撮帶著淡淡紅色的花粉落入她瑩白如玉的手掌中,以手輕勻開在掌中細看,方道:「這裡頭紫茉莉花粉是一定有的,應當還有珠粉和鷹條白和……銀粉,這銀粉我聽說多用了不好,我在家裡是不加這個的。還加了硃砂,」陶氏輕托著嗅了嗅,「聞著這味兒,應當有麝香和白芷,」頓了頓,陶氏朝白檀眨眨眼,「我說得對不對?」
白檀以帕子掩唇輕笑,連聲讚道:「正是正是,皇子妃不愧是會讀書的人,比我們有見識多了,才一聞一看就能把所用材料說得差不離。這珍珠粉先取的自然是紫茉莉種子裡的粉,這算一份;再取白坯土、白芷、珠粉、銀粉、鷹條白、金箔、銀箔、密陀僧、硃砂和著白芷、龍腦冰片、麝香,統統研成細末,這又算一份;取上等胡粉,放到玉簪花的花苞中,放到火上蒸,直到花瓣變成青黑色,再把花苞取出將胡粉倒出,此作第三份。最後這三份合為一,裝入玉簪花中養著,就成了皇子妃現在看到的珍珠粉了。」白檀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娘娘素來愛用珠粉和米粉,只因覺得像這珍珠粉一般裡面加的銀粉和胡粉多用不慣,剛才皇子妃說在家所用珍珠粉中是不加銀粉的,想必有他物代替,回頭皇子妃告訴娘娘,或又能改進一些,娘娘定然會高興的!」
陶氏聽聞惠妃會高興,心中也歡喜,想不到在家中閒看些書琢磨的小玩意兒居然能在惠妃面前派上用場。
含巧道:「皇子妃若能為娘娘改進新方有益那是再好不過。既然要侍奉在娘娘身邊,自然要對娘娘有助益,知道娘娘的喜好,能讓娘娘高興,才算替皇子在娘娘面前盡孝啊。」含巧一邊說一邊拿眼瞟站在陶氏身後的澤蘭,澤蘭臉上頓時不好看起來。
陶氏對宮人寬厚不下於惠妃,可她身邊這個陪嫁丫鬟卻是個個伶牙俐齒的,這含巧就算一個。含巧自幼跟在陶氏身旁,事事以陶氏為重,她知道九皇子婚前便有個通房澤蘭,婚後見陶氏處處禮遇澤蘭,很是替她家姑娘委屈,認為陶氏因澤蘭是惠妃的人才不得不忍讓,姑娘能忍,她卻不能,因此時常藉機譏諷澤蘭。
陶氏怎會看不懂自家丫鬟和澤蘭之間的那些彎彎道道,只是這會兒聽含巧提起九皇子,又連番被人誇,有些羞澀,澤蘭站她身後,她沒注意到澤蘭臉色,只含羞笑笑。
這時外頭有人通傳:「殿下到!」
這可真真稀奇,自從被皇帝派去接管治水,九皇子每天不到天黑都不會回漪瀾殿,今天天色尚早,他居然提前回來,還跑來香寮。
陶氏眼睛一亮,即刻要出去迎,蹲在門邊的紅絲聽見也彷彿被觸了電一般,也不看看場合,竟然要起身向外探,玲瓏歎口氣抱好炭簍子打算快步遠離現場。
眼角瞥見一抹粉色劃過,玲瓏遲疑,可就是這一下遲疑,她看見紅絲像是被什麼絆了一下,身形不穩超前踉蹌了兩步,一腳就踢到了燙在爐子上的小鍋,小鍋向門口那邊傾去,裡面全是滾燙的液體。
而陶氏就在門口的方向,眼看肯定避不開,玲瓏未多想,丟開炭簍子大步上前,顧不得什麼冒犯不冒犯,扯住陶氏的袖子就往回帶,她身邊的含巧也反應過來,把她向裡推了一把。
結局比較坑……玲瓏,因為慣性和含巧的一推,陶氏的身子撞在玲瓏身上,玲瓏猛退了幾步又撞到架子,最終致使架子上幾個放在邊緣的瓷盒砸下來摔得粉碎,玲瓏沒被砸到也沒跌坐到碎片上,可左手手背不知是不是被飛濺起的碎片刮到,居然見了紅。
鍋子滾到一邊,陶氏東倒西歪,玲瓏坐在架子前手上刺目鮮紅,地上散落著瓷器碎片和灰灰白白的東西一片狼藉,九皇子進來看見的就是這一幕。他微微一驚,忙去扶陶氏,其他宮人都焦急圍了上來,朱姑姑惶恐上前,見陶氏沒事,先鬆了口氣,然後立馬換了張臉,揪著紅絲的耳朵道:「沒用的東西,怎麼當差,這樣不小心若是傷著了皇子妃如何是好!」
接著一通呵斥,陶氏受了驚,臉色有些發白,白檀皺著眉頭道:「姑姑要訓人待會兒再訓,還不快差人去請御醫來!」
紅絲才抽抽搭搭從朱姑姑的手下解脫。玲瓏瞪大眼睛看著人們來來去去紛沓的腳步,剛才她分明看到好像是誰絆了紅絲,尋到那抹可疑的粉色沿著裙邊向上望去,玲瓏看見澤蘭湊在陶氏身旁一臉關切的模樣。穿粉裙的人是澤蘭!
後來紅絲因這件事被朱姑姑打發出香寮,玲瓏手上傷口頗深,那天就流了好多血,卻意外因禍得福,因及時拉了陶氏一把究主有功,被調出香寮進了主殿,身份也不再是幹粗活的宮女。
因紅絲因此被罰時竟除了被嚇得臉色慘白再無其他反應,玲瓏特別詢問她當時有沒有被絆倒的感覺,紅絲卻說她當時只覺得腳上麻得很,大概是蹲得久了驟然站起來才會身形不穩,以至玲瓏也不敢確定紅絲到底是不是被絆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