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玲瓏說完,惠妃的手指撫上她腕上的玉鐲,沉思不語,雲清道:「照這丫頭說來,那宮女彩霞應當是被安插在寧氏身邊的。可寧氏宮女出身,宮外又無親族扶持,即便後來攀附貴妃也未成氣候,何必特別安插個人到雲絮齋。」
惠妃對此也有些疑惑,眉頭輕皺,玲瓏不敢插嘴低頭看鞋尖,她也同樣不解。半晌惠妃才道:「寧氏也許並不像看上去那樣不總要。」
雲清不解:「娘娘為何這樣講?」
惠妃放下茶盞緩緩起身,道:「你還記得寧氏的父親是誰,當年因何寧氏一族被抄家?下令查抄寧家的是先帝,皇上當時還居於東宮未登大寶。當年寧大人上折子建議先帝重用布衣庶士,由此引來殺身之禍,皇上雖然沒有為寧大人平反,但在宮中寵幸他的女兒,足以見皇上對當年寧大人態度,對寧洗馬那封折子的態度,我記得皇上當年很是敬重寧洗馬。相對的皇上於對世家態度如何,或許亦可想見。」
雲清若有所悟:「娘娘的意思是,彩霞被安插在雲絮齋,並不是為了監視寧氏,而是為了監視……」接下去雲清不敢講。
惠妃點點頭,扶著雲清的手在屋裡漫步,玲瓏低頭跟在她們身後。
「若不瞭解寧氏的來歷一定無法想到這一層,把彩霞派到雲絮齋的人定是對寧氏的來歷瞭如指掌。我想,當初興陽公主頻繁召見寧氏時,皇后一定已經派人查過寧氏的身世了。也許她想通過寧氏揣摩聖意,寧氏自小通詩書,皇上若有什麼決斷,與寧氏透露一二也未可知,況且我看寧氏的得寵離不開貴妃從旁推助,封為御女後又與貴妃往來甚密,把人安插在寧氏身邊,看起來是一招可有可無的棋,但正是出人意料也影藏得恰到好處。」
「可是娘娘,聽方才玲瓏說,宮女彩霞與寧氏是在尚服局裡就認得了,若彩霞一開始就是別人的眼線,寧氏怎會不知?」
入宮多年,惠妃對皇后也瞭解頗深,道:「皇后把持內廷,她的手有多長,所知有多廣非你我能想像,若非如此,她何以穩坐中宮之位。何況宮中歲月蹉跎,要改變人心,也不是什麼難事。」惠妃回身瞥了一眼玲瓏,接著道:「看寧氏把這丫頭教的,就知道寧氏自己也是個重情義的,但她重情義,她所認為的姐妹未必,所謂姐妹……」惠妃含諷一笑,不再說下去。
玲瓏跟在後面暗自攏緊雙手。類似的話她也曾聽劉司衣,精明能幹的劉司衣曾經帶著冷笑說著「姐妹」這兩個字,正是那年中秋夜,玲瓏剛入司衣房不久,劉氏帶著宮女們到蓬萊池邊玩耍,劉氏找攏香談心,玲瓏在一旁,末時攏香說把玲瓏當成姐妹,劉氏就用那樣的表情吐出那兩個字,當時玲瓏覺得莫名其妙,後來才明白,也許劉氏覺得攏香對姐妹的相信不可取,但沒有當面否認攏香,也許,她也曾與她的「姐妹」之間有過什麼難以回首的記憶。
宮女之中難道沒有姐妹情誼麼?其實交好宮女間的感情是相當深厚的,比如玲瓏同杏花她們。雖然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但大家會相互記掛,當然,以後人事變化如何玲瓏無法預知,但起碼現在她們會在心中期盼對方能安好。
攏香和彩霞之間才真算一同長大的情分,又有攏香因彩霞才入尚服局這樣的原因,攏香對彩霞真誠,彩霞卻對她頗有怨恨的樣子,她們之間很有可能有過什麼嫌隙,但兩人都沒注意到,然後嫌隙慢慢變成了隔閡和猜忌。
那時還在尚服局,兩人也不是時常能見面的,可一旦有空閒便會相互往來,敘敘話兒什麼的,如果沒有攏香得寵,沒人知道她是寧氏女兒,是不是如今的情況會不一樣。
玲瓏獨自沉浸於回憶,惠妃和雲清的對話還在繼續。
「既然寧氏有用,為何後來又有把寧氏的身世透露出去讓人知曉這一出?」
「皇后是不願見貴妃在內廷的勢力逐漸擴大的,把寧氏身世的消息放出去,也許是想試探皇上究竟多看重寧氏,後來她不是又扶植了那個江氏。可惜這些人在她眼裡都是棋子而已,要捨棄誰,全憑她。」
玲瓏聽見惠妃的聲音優雅而緩慢,她一直知道攏香也好她自己也好,生死完全可以由別人一念決定,但今天聽到惠妃說出來,心裡還是難免哀戚。
惠妃似歎道:「玲瓏這丫頭對寧氏可謂忠心耿耿,寧氏的事除了你和那個宮女彩霞,恐怕再無人知曉了吧。」
玲瓏立刻警覺起來,今天惠妃與貴妃談話留她下來,又問她攏香與貴妃的恩怨在她面前說了這麼些話,最後不會就想說一句她對攏香忠心完事吧,於是正色道:「奴婢如今已經是漪瀾殿的人,雲絮齋中種種已成過去。」
玲瓏低頭無法看見惠妃的表情,惠妃「呵呵「笑了兩聲,道:「你這丫頭的性子,倒有些像當年的雲清。」不待玲瓏反應過來,又道:「既然如此,你就在香寮中好好為本宮看爐子吧。」
玲瓏恭敬答道:「是。」看來惠妃還在觀察她是否留戀往事不能自拔,若她真能前塵忘盡,說不定惠妃就會用她,至於用來作什麼,暫不在她能考慮範圍之內。希望今天的表現能讓惠妃滿意。
事後惠妃回寢殿歇息不提。不料未過幾日,皇后駕臨漪瀾殿。惠妃親自出殿迎接。還是在香寮裡,這回惠妃事先叫人把香寮裡的宮人都帶出去,玲瓏仍然被留下來看爐子,遠遠的蹲在門邊。
她無數次想像那位高居正宮的皇后到底是什麼樣子,她的高高在上和母儀天下到底是何等姿態,但真當皇后在她面前時,她只能伏身行禮,看見她華麗的裙擺從眼前劃過,雖不能看見皇后的樣子,玲瓏還是緊張得微微發抖,緊握扇柄才能止住。
而那位曾間接影響她生死榮辱的人,一邊與惠妃相攜入屋子,一邊道:「聽聞阮妹妹前幾日曾來漪瀾殿拜訪過,不知兩位妹妹聊了些什麼?」皇后的語調,甚至可以稱為親切,全然沒有與惠妃兩人尊卑分明的樣子,口氣倒像比常來漪瀾殿的幾個妃子還親些。
惠妃笑道:「不過是老姐妹敘敘舊罷了,她也是好久不曾來過漪瀾殿,忙忙碌碌怕早把我這閒人給忘了。」
皇后嗔道:「誰能把惠妹妹給忘了呢,即便忘了,聞到你這漪瀾殿飄出的花粉香兒也能立時讓人想起來。」
說著隨手拿起惠妃放在案上的一盒粉,放在鼻子下一嗅,讚道:「好香。」再看粉面細滑,又道:「果真是好東西,若論胭脂水粉,合宮上下都沒有誰用得比你好的吧。」
惠妃道:「這是才用珍珠磨出的珠粉,我多配了些花香調製,自然不能與娘娘平日用的相比,娘娘若喜歡,待會兒就讓他們帶一些回去。」
皇后也不推辭,謝道:「如此我便不客氣了,多謝妹妹好意。只是不知阮貴妃來漪瀾殿,妹妹又讓她帶了什麼東西回去?」
惠妃一臉茫然:「娘娘這是何意?我不曾送什麼東西給阮姐姐帶回去,說起來,不管是娘娘那裡還是阮姐姐那裡,好東西都比我這漪瀾殿多,又怎會稀罕我這裡的東西。」
「是麼,」皇后語氣稍現慵懶,緩緩道:「是啊,她那裡的好東西自然比別人的多,本宮只是怕她貪心不足,把手伸向不屬於她的東西。」
惠妃自己也拿起一盒香粉放到近前嗅嗅,假裝未聽懂皇后的意思,笑而不語。
皇后也不等她答,話鋒一轉:「聽聞九郎成親的日子就要定下來了,先恭喜妹妹,妹妹好福氣,將來漪瀾殿可要熱鬧了。哪像我無子傍身,唯一的女兒又出嫁了,想養一個兒子在身邊,沒想到皇上把孩子給了華昭儀。含像殿裡冷冷清清的。」說到最後不知是怨恨還是落寞。
惠妃不動聲色,道:「謝娘娘,娘娘母儀天下,皇上的子嗣,都是您的兒女,天下的子民,也以您為母。」
皇后露出一個略帶輕蔑的微笑,道:「的確。」理了理裙擺站起身來:「說了這麼會子話也乏了,我就不打攪妹妹了。」
惠妃忙起身,道:「恭送娘娘。」待送走皇后,惠妃也不再回香寮,轉去看小公主。
除了貴妃和皇后的先後到訪,漪瀾殿一切如常。九皇子大婚的日子已經定下來,皇帝下旨賜婚,該走的程序還是得一樣樣來。自賜婚旨意下來後,九皇子行為上也收斂許多,不再常出去花天酒地,也許是想給新娘子家留個好印象。
漪瀾殿私下裡討論得最多的是陶氏的品性如何如何,陶氏嫁進來後,漪瀾殿自然還是惠妃做主,但九皇子妃也是舉足輕重人物,她的品性直接影響到宮人們以後的日子過得如何。將來皇子或封王開府,漪瀾殿中也會分出一部分宮人跟隨,到時候九皇子妃才算被分出去宮人的真正女主人,誰也不知道以後自己會不會被分派伺候九皇子,不管是從長遠還是眼前的角度考慮,打聽清楚皇子妃的品性喜好都是很有必要的。
納采、問名、納吉、納徵、告期都由漪瀾殿的宮人與內侍監以及尚儀局配合完成。納彩當日,宮裡派使節往陶府送去金銀、馬匹、絲綢等。這些東西,一部分來自皇帝的賞賜,一部分出自漪瀾殿的庫房,九皇子沒有親自去送,聽說,因此次是皇帝賜婚,陶家又是貴族世家,成親當日九皇子需親自到宮外迎娶陶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