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為是為誰?」
玲瓏並不說話,手指在攏香放下的杯子裡沾了一點水,在案上寫下一個「後」字。寫完只看著攏香,攏香點點頭。
「你是怎麼想的?」
攏香一味只問她,卻不直接和她講,玲瓏知道攏香有意考她,便道:「我什麼也沒想,只是今天看司衣大人似有不快,按照姐姐先前與我說的,尚服大人和司衣大人這回是為皇后娘娘肅清宮幃,所以才作此猜測。」
「你倒仔細。你與我在配室呆過一陣子,衣服要做出來,光登記了樣子是不行的,還要有相應的料子送到製衣房,繡房接手前也會詢問娘娘們要的花色樣式,若只是衣服的顏色不對,花紋樣式不匹配,衣服沒繡好就會被人瞧出端倪。」
攏香說得沒錯,司衣房製衣服總有那麼些彎彎道道,不得寵的嬪妃不論,宮人們極會瞧人眼色,有封賞有家世的嬪妃,製衣總是會再三請示,這次被調換衣服的人當中,並非全是不得寵的,衣服要瞞著到送人面前才發現出問題基本是不可能的。
除非,有人能一手遮天,寫錯了服色樣式就拿寫錯的料子補上,花色不對還能瞞著嬪妃和繡房讓衣服就這麼做出來。如今內廷有這樣一手遮天能耐的,除了皇后,就只有那位得寵的貴妃了,皇后下令徹查,查的就是貴妃,本來看著十拿九穩,可瞧著今日的情形,皇后似乎並沒按她所想討到好處,也許還吃了虧,連帶著尚服局也倒霉。
「司衣大人不許私下議論此事,是有她的道理的。我只告訴你,被調換的料子原不只貴妃娘娘那裡有,且被換下來的料子,在一位婕妤那裡被找到,不在貴妃娘娘那裡。若是有人問起你,你一概說不知道,也別去和人家議論什麼,像從前一樣做好你的事情就行了,知道麼?」
玲瓏不太明白,攏香卻堅持不願多說。說天色晚了要熄燈休息。玲瓏無法。晚上躺在榻上聽外面的雨聲,只覺一滴滴都似在耳邊一樣,翻來覆去。如果真是皇后在貴妃那裡吃了虧,那跟著皇后的錢夫人還有劉氏怎麼辦,過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自己真是杞人憂天,皇后和貴妃之間的爭鬥關她什麼事,尚服和劉司衣也不是她管得著的,看不懂就看不懂罷,她一個小宮女又能如何。這般想著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雨停了,天氣更冷了,玲瓏的襖子還沒縫好不能穿,冷得她脖子一縮一縮的。
玲瓏才明白攏香為什麼要特別叮囑她什麼都別說,尚服局下令宮女太監不許談論此事,但仍有好事者想要打聽究竟,玲瓏跟著攏香去傳個話,趁著她在門外守著的功夫,就有兩個小宮女跑來跟她打聽,玲瓏糊弄過去,感歎世上果然沒有密不透風的牆,越是不許說,人們的好奇心越重。她知道的也不多,和大家一樣,只知道尚服局有位典衣,內廷有位婕妤因為這件事受了處罰,再多的,也只是自己的猜測。
關於中秋宴服的事情似乎就這麼過去,但餘波就像湖面上的漣漪越蕩越遠,逐漸擴撒。
因為錯出在司衣房,玲瓏漸漸聽得一些背後議論劉氏無能對司衣房管理不善的聲音,按玲瓏的想法,貴妃知道這回尚服局幫皇后擺她一道,一定會恨尚服局,尤其記恨司衣房,司衣房在這件事上是兩處都討不到好的,但是她想錯了。
沒過多久,貴妃就藉著制冬衣好這個理由,把司衣房上下都賞了一通,還大讚劉氏辦事盡心,特地賞了劉氏一對白玉瓶,劉氏領著司衣房謝了恩,待來送東西的人一走,臉上的笑就不見了。
「司衣大人。」女官看著劉氏,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劉氏只是擺擺手,讓人把貴妃的賞賜都抬進去。
果然事情很快傳到錢夫人那裡,錢夫人當即派人把劉氏叫過去。那晚攏香又是在劉氏處議事久久未歸,玲瓏終於縫好了她的襖子,咬斷最後一處線頭,穿在身上試了試,攏香回來了。
「喲,還不錯。」攏香推門進來,看見玲瓏穿著襖子轉圈圈,湊過去,一會兒扯扯她下擺一會兒又扯扯袖子,「玲瓏你個子高了不少。」
被人說長高當然高興,玲瓏上輩子穿過來時過了能長高的年齡,她小時候總不覺得長高是什麼大事,等到大了意識到身高的重要性,想再長高已經無能為力了,總想如果還能回到小時候一定要把身高問題牢牢抓緊,什麼能長高就吃什麼,多跑多跳多運動,要在身高上做自己最大的努力。現在又是「小時候」,可惜作為一個小宮女吃什麼她做不了主,但是她還是可以在沒人的時候多跳跳做些小運動,希望能把上輩子的遺憾稍作彌補。
試了一下玲瓏就把襖子脫下來,伺候攏香卸妝休息,攏香和她說話的時候雖然臉上帶笑,但玲瓏注意到她眼下已經出現青烏,想必這段日子睡得不好。
「姐姐怎麼又去了這麼久,最近事情就那麼多麼,司衣大人總是要留姐姐談事情,害得姐姐不能好好休息。」
攏香把頭上的絹花摘下,看著鏡中的自己,她也發現自己最近臉色憔悴不少,「這是什麼話,聽起來倒像埋怨司衣大人似的。」
玲瓏嘟了嘟嘴,惹得攏香回身去扯她臉,
「得司衣大人重用還不好?」
攏香拽得不疼,但是玲瓏還是很給面子地嗷嗷叫了兩聲,笑道:「姐姐快住手!再重用也得注意身子,姐姐眼下都青了,什麼都不比身子要緊。」
攏香瞧她樣子可愛,越捏越來勁,還真不住手,又去扯他另一邊臉,玲瓏左閃右躲,拉扯間兩人都坐不穩,滾到榻上。
「哈哈哈,玲瓏你躲什麼,讓姐姐摸摸又不會少塊肉。」
玲瓏捂著臉頰道:「才不,姐姐那是扯,不叫摸。」說著扭身翻到遠一點的地方去。攏香依舊笑個不停。
玩笑過後兩人都極睏倦,攏香乾脆也不去裡間,脫了衣服就和玲瓏躺在外間的小榻上,兩人睡在雖然擠些,但也暖和。
玲瓏把頭縮在被子裡,悶聲問道:「攏香姐姐,最近司衣大人總是把你叫去,是不是……是不是有什麼不好的事。」
攏香明白玲瓏有所擔心,近來司衣房裡的氣氛與之前是大不相同了,那些閒言碎語是沒法制止的,稍微敏感些的便已開始自危,連彩霞也跑來偷偷向她打探消息。
「能有什麼不好的事,你別多想。眼看臨近年下,你多跟著我,沒事別離開司衣房到處亂跑就是了。」
這還說沒事,玲瓏是不信的,但想到攏香也許是不希望她擔心太多,所以才不告訴她,她也不好再問。只是不能常去找杏花她們了。
往後一段日子玲瓏真如攏香吩咐的,行動盡量跟著攏香,也很少離開司衣房,攏香覺得安心不少。
可再看劉氏,自從上次中秋出事後,臉色越來越沉鬱,笑容也愈發少了,攏香只得在心裡歎氣。
又一日夜談,攏香像劉氏勸道:「皇后娘娘雖然現在不信司衣大人,但也不見得就認定是您暗中幫了貴妃娘娘,大人多日思慮,不如尋個機會向皇后娘娘表表忠心。」
劉氏搖頭道:「皇后娘娘已經起了疑心,我再做什麼她也不會放在眼裡,況且錢夫人……」劉氏自從擔任司衣一職,在尚服局威望日昇,錢氏總是擔心劉氏後來居上,有一天會被劉氏取而代之,沒想到這次藉著皇后與貴妃之爭,居然想要陷害劉氏,如今錢氏不在皇后面前多踩她一腳就是萬幸了。
「皇后娘娘頗信任錢夫人,那日貴妃娘娘帶出人證證明自己清白,錢夫人說是我沒有事先通報,即便我再說什麼,娘娘怕也是多相信錢夫人些。」
攏香不解道:「司衣大人,我不明白,貴妃娘娘手上有人證,且證人還是尚服局的人,錢夫人她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有意要在皇后娘娘面前說是您不通報。」
攏香想到的恰好也是劉氏疑惑之處,「你指的是,錢夫人到底是皇后的人還是貴妃的人?」
攏香點點頭。她猜想,如果錢夫人從一開始就知道皇后娘娘有意借中秋宴服的事為難貴妃,那麼極有可能是錢夫人向貴妃通風報信,因為當初貴妃找到的庫房證人,證明自己並未從庫房取用綢緞,進而又查出被調換的綢緞在另外一位婕妤的住處,以此推翻之前皇后對她的所有指證,聽說這件事情最後鬧得皇帝都過問了,還責備皇后小題大做。
因為錢氏是一開始就知情的人,又是尚服局最高總管,尚服局裡的事都在她眼皮底下,就是另有別人像貴妃通風報信,要說錢夫人一點不知,攏香卻是不信的。
如果攏香的假設成立,那麼錢夫人極有可能是貴妃的人,還是貴妃安插在皇后處的人。
這樣的結論讓攏香有些不寒而慄,娘娘們的心思,果真是難以猜測的。
劉氏只是自嘲笑笑:「不論她是誰的人,於咱們都是無益,姜果真還是老的辣,我一開始就被她牽著鼻子走了。」
「大人……」
「罷了,如今皇后娘娘已然不信我,我憂慮又有何用。興陽公主大婚就定在年前,吉服的樣式已經描好,明日你隨我送去給公主過目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