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在臨水處,前後敞開通透得很,左右迴廊可通,跨水接岸,亦可憑欄戲水。此時天上月明星稀,水面上波光四溢,映得亭子上下晶瑩,湖風襲來,光流影動,不消點燈便可視物辨人。
湖面上有蘭漿激盪水聲傳來,有宮女搭了供往來湖中的小船到蓬萊池中玩耍,尚服局的小宮女們也動了心,尋了艘沒棚子的小船,劉氏見夜裡湖上沒人,內廷家宴設在蓬萊池北面的宜光殿,離此處甚遠,叮囑她們不要劃太遠,也不要朝北面去,也就憑她們玩去了。
女孩子們嘻嘻哈哈爭先恐後地上了船,個個臉上都是興奮,有個叫霧靄的宮女生在漁鄉,擅長划船,主動去拿漿,玲瓏想機會難得,也跟著一窩蜂跑船上去。上來才發現,船小得很,她幾個擠上去,只能挨著坐,有些擔心會不會船會不會翻,好在霧靄是個老手,划船穩穩當當,載著她們朝湖面波光熒熒處駛去。
到了湖上才知道,趁夜色偷偷划小船遊湖的宮女可不少,有的不會划船,將船划得在水中打轉,有的兩艘穿劃到了一處,想分又走不遠,難怪剛才在岸上就聽到有水聲和驚呼聲傳來,原來水上如此熱鬧。
湖上的風吹得人冷颼颼的,但沒人喊冷,月亮倒映在湖面上,置身其中,讓人有一種上下兩重天的感覺,到底哪裡才是天,哪裡才是地,已經分不清了。
霧靄甚是調皮,故意把船朝人多的地方劃去,船上可有人急了:「死丫頭去那裡做什麼,撞到可如何是好!」
霧靄聽見,只做了個鬼臉,手上卻不停,劃得飛快,冷不丁真的撞到了一艘打轉的船,兩艘船上的女孩子都驚恐了,叫聲一片,玲瓏兩輩子都不會游泳,嚇得抱住船舷死死不放,船小,載的人又多,晃得厲害,霧靄自己不怕只嘻嘻笑,有宮女要上去打她,奈何船晃得站都站不穩,待兩艘穿都穩下來,玲瓏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兩艘船上的人都有點惱了,正要責罵嬉皮笑臉的霧靄,忽聽湖面上傳來一陣樂聲,由遠而近,眾人好奇,都靜下來細聽。
「看,那邊!」不知誰叫了一聲,宮女們紛紛左顧右盼,玲瓏也伏在船舷上探頭探腦,終於見遠處有一葉輕舟行來,在月色下,一個身穿淡青襴衫玉立身長的男子立在船頭,那船也劃得飛快,如一把梭子,在湖面劃開一道道水痕,水裡的月色也被它割成兩半。
船到近處,才看見那船上立著的少年郎,手執長簫,方纔那樂聲便是他吹的簫曲,嘯聲清且遠,似乎這湖上的水汽,秋日的寒霜,白月的銀光,都融進了他曲調節奏裡,清冽入脾,玲瓏聽得入神,不提防那船就這樣靜靜滑倒跟前,方看清他的相貌,卻是個俊秀少年郎,濃眉星目,鼻樑英挺,輪廓深刻,端的是好相貌,湖面風起,那船又行得快,繚亂了他鬢邊絲縷黑髮,更如御風一般。
玲瓏在船邊與那少年離得極近,兩人的目光就這麼撞到一起,許是覺得玲瓏瞪大眼睛看人實在傻氣,少年的眼角畫出一絲笑意,一閃而過。原來船後有個划船的太監,那船划得快,一會兒就又遠了,那清冽的簫聲也遠了。在宮內一年見不到幾個男人,何況又是這麼個踏月而來的俊少年,小女孩們難免嬌癡。
少女們正是懵懂的時候,不知方才有多少人眼神灼熱閃爍,不知現在有多少人面含春色。玲瓏忍不住在心裡啐一口,這特麼也太文藝了。眼前卻忍不住回放起那絲笑意,搖搖頭,果然她也是男人見得太少了。方纔那少年的船是從北面來的,那是皇帝舉行宴會的地方,看少年的打扮氣度,定是位王公貴族,最差也是世勳權貴,那些在船上的宮女,不管是誰初開了情竇,都幾乎被注定不能有結果,或許連情竇都還來不及種下,就要埋沒了。
宮門下鑰前,劉氏帶著她們回到尚服局。月色再美,也有天明的時候。
昨晚睡前,攏香給玲瓏一盒子月糰子,就是後世的月餅,做得很精緻,有兔子形的,蓮花形的,蒸得細白細白的,攏香知道玲瓏喜歡吃甜,特地像劉氏討了一盒,玲瓏拿著很歡喜,恨不得抱著月糰子睡覺。早上起來,想到她一個人也吃不了多少,留出一些分給現下的同僚,午間抱著月糰子去找冬梅素蓮她們,分與她們些,又沒見到蕊香,玲瓏問道:「怎麼不見蕊香?」
冬梅和素蓮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後還是冬梅道:「你不知道,洄芳姐姐前些日子調去了繡房,點名要蕊香跟著去,蕊香走那日,哭又不敢哭,拒又不拒,哎。」
這大出玲瓏意料,以前見洄芳對蕊香不好,蕊香也不討洄芳喜歡,玲瓏本以為洄芳要是換了差事,定然不會再留蕊香在身邊,沒想到卻把她帶去了繡房。看來這一時半會兒蕊香是離不開洄芳的了。
素蓮憂心道:「自她去後,我們還沒得見過,冬梅準備了傷藥,她也沒來拿,我倆正打算尋個機會去找她。」
玲瓏道:「正好待會我要到繡房去,你們把藥給我,我順道是去看看蕊香。」
兩人均是點頭,道如此甚好,又謝過她送來的月糰子。玲瓏辭過她們,就往繡房趕去,先去找杏花,見了面就打開盒子推到她面前。
「你這是去哪弄的這麼多月糰子來,該不會是去廚房搶的罷。」
玲瓏塞了兩個兔子形的月糰子到她手裡,道:「是去搶來的,故跑來分贓,要是被人抓到了,還有你和我一同擔著,也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了。」
杏花見她盒子裡還留著兩個,當她嗜甜要給自己留著吃,打趣道:「即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把剩下那兩個也一同個我吧,被怪罪下來,我也好給你多擔著些。」說著伸手就要去拿。
玲瓏見她眼裡促狹,知道她想什麼,抱緊盒子,嗔道:「胡說什麼呢,快別鬧。我問你,你可知道一個叫蕊香的,前些日子與一個叫洄芳的大宮女進了繡房的。」
杏花道:「叫洄芳的姐姐倒是認得,前些日子薑典衣特別調進繡房的,教小娘子們穿針引線,活兒做的也不錯,她身邊倒是跟著個小女孩,叫什麼我記不清了,總低著頭,連臉都記不得。」
「那八成就是蕊香了,她慣是小心翼翼的,只是不知她現在過得如何。」
杏花見她眉間有憂思,問道:「為何這麼說呀?」
玲瓏本想將事情原委說與她聽,奈何午間並不長,約定下回有時間再說,杏花答應若是見到蕊香,便幫她將月糰子和要轉送去,玲瓏特別叮囑她要送給蕊香的時候要躲著洄芳些,杏花雖有疑惑,卻點頭稱會小心。
抬頭看天色,玲瓏快步趕回司衣房去,早上劉氏說,下午要去給皇帝送衣服,給皇帝皇后送衣服一般都由尚服大人親自帶隊,去送的也都是品級高的女官,沒玲瓏她們什麼事,料想下午應該比較清閒,玲瓏的腳步也輕快。
進了司衣房的院門,看到門外站著三排宮女,玲瓏愣了一下,立刻發現站在外的都是品階較低的宮女,且都是低頭順耳的樣子,不像平常那般隨意,其中還有一隊並不是司衣房的,立馬明白過來,是司衣房有人來了。
她放緩腳步,走到司衣房那隊人後頭,也低頭站著,瞧瞧扯了扯她身旁一個宮女的袖子,小聲問道:「是誰在裡頭。」
那小宮女叫剪雪,是另一個女官帶在身邊的小宮女,大家平日相處不錯,故也沒有不理玲瓏,小聲道:「尚服大人來了,臉色不大好。」
剪雪是機靈的,話說得簡短又清楚。尚服臉色不好到司衣房裡,把小宮女都遣在外頭,此時門裡出來兩個姑姑,一左一右像是把守似的,玲瓏把頭低得更低些,看這架勢,屋裡似乎不是什麼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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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更得很沒規律,我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