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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13 中秋佳節 文 / 風露霜

    八月十五這一天霜冷天高,碧空如洗,果真到了晚上一輪皓月明照當空,光華傾斜而下,宮城籠罩在一片銀光中,更添了些冷意。當然,皇宮裡自然會有不冷清的地方。

    劉氏專門擺了一桌子酒席,請司衣房裡眾人吃酒,連玲瓏這樣的小丫頭也能坐入席中。席上擺有蒸餅、煎餅、水溲餅,那蒸餅是用獨隔通籠蒸出來的「單籠金乳酥」,**四溢,水溲餅裡還包了了餡兒;另有紅軟綠滑的秋葵,蒸熟的崑崙瓜等蔬菜;還有羊羹炙鵝。一席極為豐盛。還有兩罈子濁酒,度數不高,過口甘甜,小丫頭都喝得。

    大家相互敬酒,少不得要行酒令,劉氏命人拿來雕繪的骰子和盤子,擲骰子行令,那骰子做的極其精緻,一共一十八面,每面上書「金錢拖、起行酒、樂無憂、飲酒歌、飲其加」等,由劉氏擲子點人,一時席間有人歌,有人舞,有人飲酒,有人喝彩,好不熱鬧。輪到玲瓏的時候,擲到「飲酒歌」,這可窘煞了她,這輩子除了家鄉的小曲她哪裡聽過什麼歌,可偏家鄉小曲她還哼不出來,最後少不得要改編一下前世聽過的歌唱,至於為何要改編,那是因為那一世的許多歌詞在這一世都入不得耳,她只得胡謅些詞,古今審美多有不同,玲瓏勉強算過了,唱完時她滿頭大汗,把喝下去的酒都化作汗流出來,心想這「借鑒」也不是什麼好活兒。

    酒足飯飽後,有人提議要去放花燈,今夜宮內准夜遊,劉氏就帶著她們提花燈去蓬萊池。

    蓬萊池邊的樓閣亭台,樹木山石都經過裝點,秋日的蕭條完全消弭了。玲瓏從來沒見過夜晚的蓬萊池,在月光下波光瀲灩,池中蓬萊島上,可見燈樓輝煌,池邊已經有不少宮女們放燈祈福,蓮花形的花燈順水而飄,花紅葉綠的,遠遠看去就真像蓮花滿池一樣。

    玲瓏手裡也拿了一個,是攏香的,攏香則一手拿著筆一手拿著紙條子,思考要寫什麼。放燈的總喜歡寫點東西隨著燈寄出去,或是願望或是吉祥話,文人還會寫些詩句什麼的,見攏香良久不下筆,玲瓏便問:「姐姐要寫什麼,想這麼久?」

    攏香轉過頭來,剛才她也喝了不少酒,此刻月光下,白皙的臉上紅暈可辨,如映月芙蓉,湖上風起,吹得她髮梢搖曳,她不答玲瓏的話,反而問道:「玲瓏方才寫了什麼?」

    「願闔家安泰,嘿嘿。」

    「闔家安泰……玲瓏家裡還有誰?」

    「爹爹、娘和弟弟都在,我臨走時娘親還懷了小娃娃,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說起家人,玲瓏笑靨裡多了分幸福安樂。

    思及攏香從未向她提起過自己的家裡,玲瓏脫口而出:「姐姐家裡都有些什麼人?」

    攏香撫了撫吹飛的鬢髮,半垂眼簾道:「我進宮時,家裡已經沒甚麼人了。」她聲音有些落寞,抬起頭望著一輪明月,都說每逢佳節倍思親,她卻是連該思誰都不知道,玲瓏想到家人,雖然遠在隴州,但至少還有個盼頭,她想到父母家人,餘下的只有酸楚。

    玲瓏恨自己嘴快,正想要說什麼話圓場才好,好在攏香馬上轉過來,提筆在紙條上寫「鳳凰雙鏡南金裝,陰陽各為配日月」這句子好像在哪裡見過,玲瓏一時想不起來。攏香把紙條放進花燈,從玲瓏手裡捧過來放到水裡,湖水被風吹起漣漪,托著花燈飄向遠方。攏香在水邊站了一會兒,劉氏正好放完花燈走過來。

    笑道:「怎地一個人站在這裡,不去同她們玩。」

    水邊的亭子裡,幾個尚服局一同出來的宮女在賞月嬉戲,水上迴盪著她們的笑聲。

    攏香福了福身,「我也不是一個人,玲瓏在陪我,方才酒醉,頭有點暈,在這兒正好吹吹風。」

    旁邊除了捧著紙筆的玲瓏沒什麼人,劉氏拉過她的手道:「你會是個不能喝酒的,你旁邊這小丫頭都能飲上幾杯。定是想到你家人,心裡憋著吧。」

    攏香低頭不語,劉氏接著道:「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怎麼想我心裡還能猜到幾分。人活在這世上,有多少事情能如意,有些事過去就是過去了,你總在心裡想著,也無益於改變過去,還是看得開些,你如今還年輕,往後一輩子,難道要總揣著那些心事。」劉氏的聲音格外輕柔,像是飄來的一般。

    「劉姑姑……我……」攏香一時心動,用上了舊時對劉氏的稱呼不自知。

    劉氏也不在意,道:「你先聽我說完。我把你調到身邊來是為什麼,你可知道。如今宮內局勢,唯貴妃娘娘多得聖眷,便是皇后那裡,聽聞陛下也已多日不去了,內廷有寵與不寵,可皇后娘娘高居正宮,怕是……」她話轉得快,玲瓏跟不過來,攏香卻知其意。

    「司衣大人,你是說……「

    劉氏搖搖頭歎氣,道:「天家的心思不是我們能猜測,歷來內廷之爭,那腥風血雨恐怕比沙場也少不了,只是都看不見罷了,或是看見了也當沒看見的,就連盧典衣那樣本分了一輩子,最終也還是……受了牽連。」玲瓏聽她提到盧典衣,抱著托盤的手一緊,豎起耳朵聽,可惜劉氏卻止於此。攏香像是知道些內情,沒有問,接過她的話道:「司衣大人一向行的端正,再說,現下局勢未明瞭,大人不必過於憂心。」

    劉氏轉身望著月夜下的蓬萊池面,湖面雖然被月色照得光亮,那地下的湖水卻是漆黑一片,湖心的蓬萊島似有絲竹歌舞聲傳來,宮裡節慶向來歌舞昇平,看了十多年,風景了乎年年不變,但事實上卻變了很多。比如她,進宮時不過是個黃口小兒,如今卻是半老徐娘,身邊的許多人都不在了,許多事都變了。

    正巧湖面上刮起一陣風浪,不遠處不知誰放的花燈,許是先前放得就不穩固,被風浪打濕,在水面搖晃幾下,燈滅傾覆。

    「盧典衣的事,不過是皇后娘娘藉以敲打尚服局,愈是局勢不明,才愈是要小心,只怕小心也不能使得萬年船,你看那花燈飄在湖面又有什麼過錯,風浪一來,還是保全不了自身。」

    攏香也望著那盞覆滅的花燈,道:「司衣大人,尚服局終究還是尚服大人做主,上下全賴尚服大人擔待。」

    劉氏聽聞,微笑道:「你果然與我想的無二,是啊,尚服局上下,終究還是錢夫人做主。」說著又轉身看著攏香,「你這孩子從小心思比旁人機敏,就是太愛藏心事,你別當我不知道,別人在玩笑時你也在笑,怕是笑也沒笑到心裡,別人說了什麼也不知道吧。」

    攏香咬著嘴唇,低頭道:「讓司衣大人見笑了。」

    「我讓你到我身邊,一來是想有個幫手,二來嘛,你在宮裡待了十年,品級也該升升了。」

    「大人?」攏香有些驚訝,尚服局眾,尚服大人官居五品,司職官居從五品,掌典各局六品從六品,管事姑姑女官居七品,下再有八品女史,還有其他宮女,都是沒品級的,如今攏香已經是七品,再向上升,那就是……

    「你可別同我說你不知道我怎麼想,你跟我多年,從進宮開始便是我帶你,我自然希望你在宮裡能長久,不求為人上人,卻也不甘心讓你才華埋沒。」

    攏香有些不好意思,也沒躲開劉氏的眼神,紅著臉點頭,道:「多謝司衣大人一直想著攏香,攏香必定竭盡全力,不負司衣大人所望。」攏香向來穩重,這話說出口,並不只是指劉氏要為她升品級,而是感念於劉氏一直來對她的賞識栽培,劉氏勸她的話,多少還是能聽進去。

    劉氏見她眼中有堅決,大為欣慰,道:「我就知道你是懂事的。」

    玲瓏不知道攏香一直藏在心裡的事是什麼,她雖然對她好,交心的話卻說得甚少,她知道攏香真心待她,但她不願意說,玲瓏也不敢輕易去問,攏香不喜與人親近,即便走得最近的,也就像是對彩霞和玲瓏這樣了,攏香與劉氏似乎有些淵源,且還不淺,玲瓏只願劉氏的勸解有用,讓她放開她一直放不開的心結。

    劉氏要攏香回到亭子與眾人玩去,攏香也不是不合群的,欣然同往,劉氏轉身時看見一直站在一旁的玲瓏,眼神驟然變得銳利起來,玲瓏沒來得及的低頭,就這麼直直望著,心裡一顫,暗道:不會是怪我一直站在這裡聽吧,又沒叫我走,現在怎麼怪我……

    攏香見了忙道:「司衣大人放心,玲瓏一直跟著我,同我就如姐妹一般。」

    劉氏嘴角勾出個微笑,玲瓏看著總覺得像是冷笑。

    「姐妹……也罷,你是個會調教人的,倒也沒什麼。」說著似笑非笑地走了。

    攏香給了玲瓏一個撫慰的眼神,跟了上去,玲瓏只當劉氏在警告她不要亂說話,心下無他,跟在她們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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