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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7 傷 文 / 風露霜

    面對來勢洶洶的采月,攏香理了理衣裙出門迎接。

    「這麼大熱天兒的采月姑娘怎麼親自來了,快請屋裡坐,玲瓏去拿碗酸梅湯來給采月姑娘解解暑。」

    采月一臉怒容來到配室,發現裡面站著一大群宮女,個個都盯著她,心裡的氣不被盯消了一半。

    轉念想自己上次來這裡時這,這裡的宮女分明只有攏香和一個小宮女,如今怎地多出這些人?她原來只知道趙御女的衣物是單獨分到此處清點的,不知道這裡並不是只設給趙御女一人,眼下看到這麼些人,只當尚服局看趙御女要失寵,便把原先單獨開給她清點衣飾的配室分與其他人,想到此處,心裡的惡氣又上來。

    玲瓏端了酸梅湯過來,攏香接過奉到采月面前。采月並不領情,長袖一拂,一碗酸梅湯越過攏香的纖纖細指就落到尚未來得及退開的玲瓏身上。

    夏日穿的本來就單薄,那粗瓷碗子直砸向玲瓏胸口,疼得玲瓏「哎呦!」一聲。

    尚服局宮女們紛紛側目,盯著采月的眼光更比剛才多了幾分冷意,采月心裡有點發楚,面上卻還繃著,瞪了捂著心口的玲瓏一眼,攏香偷偷朝玲瓏使了個眼色,笑對采月道:「玲瓏笨手笨腳的,不會伺候。還不快收拾收拾下去,再端一碗來。」

    玲瓏低頭稱是,快速把摔在地上的瓷碗收起來,又端了一碗。

    這回學乖了,攏香才把酸梅湯接過去,她就小碎步退到邊上。攏香看她恨不得把自己塞人堆裡,心裡好笑,轉對采月道:「姑娘這麼大熱天的親自來,所為何事?」

    采月冷笑:「你倒來問我所為何事,可見是不用心當差的!」

    攏香惶然,「姑娘何出此言?」

    采月冷哼一聲:「我只問你,上回要做給趙御女的衣服,為何現在還不送去,你還敢說你不是沒用心當差!」

    攏香聞言露出為難的表情,道:「姑娘有所不知,雖然送去趙御女的衣飾要從我這裡清點,但若衣飾沒做好,我這兒也無法給御女送去,還望姑娘明察。」

    玲瓏在周圍找了一圈,沒看到福夏的身影,果然一會兒陳典衣笑容滿面地走進配室,福夏在後面一面拿袖子擦汗跟著。

    陳典衣來了,攏香也退到一旁。雖然采月是服侍妃子的宮女,但趙御女位份不高,陳典衣的品階比采月高,她敢在攏香面前摔碗子,卻不敢在陳典衣面前摔。

    陳典衣進來照例是問她所為何事,她如剛才對攏香那樣說了一番,陳典衣笑容不改,

    「采月姑娘有所不知,樣子給趙御女看過司衣房和司飾房就開始做的,只不過有一樣花色的絲線,實在沒有趙御女要的顏色,所以特地差人去染院新染那股線才延誤工期。方纔我去繡房看過,趙御女的衣服都已經做好了,只差那方缺繡線的披帛,這兩日就要繡好送去,姑娘卻來了。」

    采月卻不怎麼信:「即是如此,陳姑姑為何不派人去個信兒,叫我們御女好等。」

    她攏香接著道:「不會連個報信的人也沒有吧,當差的人不用心,陳姑姑也不管教麼,莫不是劉司衣一走就沒人管了。」

    陳典衣的笑臉也有點掛不住,采月看著攏香指桑罵槐,自己的品階掛在那裡,難道當擺設。正想回幾句給采月點顏色瞧瞧,站邊上的洄芳忽然開腔:「采月姑娘,前段時間正是尚服局最忙的時候,大家都忙著準備各宮娘娘伴駕的衣飾,日夜趕製,不曾有人清閒,是以沒人去傳報。」

    尚服局因為看趙御女不伴駕才不先做她的衣服,這是實話。可大家心裡明白是一回事,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們不說,是給采月留幾分臉,洄芳插這麼一句,臉上掛不住的就輪到采月了。

    果然采月聽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瞪著陳典衣和攏香,最後只說一句做好了趕緊送去,甩袖走了。

    看她走了,不少人都暗暗譏笑。陳典衣搖搖頭,臉上雖有無奈卻沒惱,

    「你這丫頭倒是嘴快,何苦得罪她,不過是編個理由打發罷了。」

    洄芳道:「姑姑不怪我,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個囂張樣子,我們尚服局待她客客氣氣的,憑什麼她就這樣又摔碗子又罵人的。」

    陳典衣歎口氣:「到底是御女派來的,咱們客氣也是應該。」

    攏香也給陳典衣倒了一碗酸梅湯,問道:「福夏怎麼把陳姑姑請來了,我們差事沒當好,倒勞煩了姑姑。」

    陳典衣接過攏香奉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贊「不錯」,方道:「咱們向來的規矩就如此,你們能有什麼過錯,也不是沒人來問過,比采月更厲害的我也見過。你們年輕,怕她為難你們所以過來瞧瞧,反正我下午也沒什麼事。」

    玲瓏好笑,敢情陳典衣是太閒了,過來湊熱鬧順便鎮場子的。難怪剛才大家看采月來都有種精神一振的感覺,都無聊等戲看。

    這事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地過去了。隔天兒恰好趙御女的衣飾都做好了,攏香帶人送過去,采月如那前日一樣說了些不好聽的話,不過她也沒工夫太為難尚服局過去的人,因為天氣熱趙御女病了,她要照顧她的主子。

    玲瓏被茶碗子砸的事傳到杏花耳朵裡,連夜來瞧她,一來就問:「聽說你被趙御女身邊的采月砸了,酸梅湯撒了一身,怎麼樣傷著沒?」

    玲瓏笑道:「早沒事兒了,你快坐下,誰告訴你我被砸的?」

    杏花在她身邊坐下,道:「彩霞姐姐和我說的,聽說那采月好大脾氣,連典衣大人的面子也不給呢。」

    「聽說她砸了你,攏香姐姐還說你不是,委屈你了。」

    玲瓏覺得心下溫暖,搖搖頭,道:「攏香姐姐總不能說她什麼,雖然當著她面責怪我,也不過說幾句。其實她並未真怪我,你瞧,我的衣服還是攏香姐姐給的。」那日湯水污了衣裳,玲瓏沒得換,攏香就拿出她早年穿的宮裝給她。

    杏花聽她這樣說,鬆了口氣,「你沒事我就放心了,咱們在這宮裡多不容易,要一直好好的沒事才好。」

    玲瓏見她雖然笑著,臉色卻不大好,又說出這樣的話,擔憂問道:「你是怎麼了,忽然說這些,咱們當然會好好的,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杏花垂首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這就不正常了,杏花性子是最愛說笑的,平時來看她總是嘰嘰喳喳,今天居然沉默起來,肯定有事。

    「你有什麼可別瞞著我,一個人憋在心裡也不是個辦法,不如說給我聽聽,即便我幫不了你,全當排解也好,一個人悶著又能有什麼?」

    杏花看著玲瓏,片刻,兩眼竟有些紅了,正欲開口,不遠處傳來女孩子的驚叫聲:「哎呀不好了,快來!」

    兩人聽得都是一驚,

    剛才為了涼快,她倆是到院子裡的涼亭說話的,越過一排花木,看到她們住的屋子人影憧憧,聲音像是從那邊傳來的。

    屋子門外趴著幾個住在隔壁來看熱鬧的小宮女,都伸長脖子向裡探。

    兩人點點頭,決定先不說別的,去看個究竟。

    在屋裡,冬梅和蕊香兩人隔著幾步一人站一邊,旁邊圍著幾個同屋的小宮女,冬梅身後一個叫素蓮的女孩子,平時和冬梅交好,正扯著冬梅袖子似在勸解,冬梅手裡拿著一個小花包袱,玲瓏認出那是她的私物,平時放在個箱子裡,

    冬梅氣極,臉都漲紅了,兩道柳眉倒豎,尖聲道:「你還敢說沒有偷,這是什麼?」她手指著地下,蕊香腳邊碎著一盒子粉末,聞味道像是胭脂香粉一類,蕊香低頭不吭聲,腳往後挪了挪。

    「剛才要不是我回來看到,怕是你就得手了,你為什麼要翻我箱子偷東西?」

    「偷東西?」杏花忍不住驚叫道,又趕緊把嘴捂上。

    「對!就是她偷我東西,剛才我和素蓮姐姐回來,屋子裡沒幾個人,我就看到她翻我的箱子,被我發現了她還打碎我的妝粉,你瞧,我的包袱平時都收得好好的,就是她打開的。」冬梅拿著小花包袱晃晃,綁口子的布條在空中亂飛。

    看樣子似乎是蕊香乘著大家出去納涼,屋裡少人,欲偷冬梅的東西人髒並獲。

    素蓮拉住冬梅的手,道:「你先消消氣,她這樣做必定是有原因的,你這樣,是要叫管事姑姑們都聽到麼。」

    冬梅生氣不管不顧:「對,就是要讓姑姑們都知道,她憑什麼偷我東西,我就是要去告訴姑姑!」說著就往外走。

    蕊香一聽她要去告訴姑姑,整個身體都抖起來。其他幾個同室的女孩子也上去拉住冬梅,紛紛勸她先別氣。

    一個叫柳葉的小姑娘卻抱著手臂道:「你們拉著冬梅做什麼,像蕊香這樣的人,若不交給姑姑處置,以後我們的東西怕是都要保不住,她就是個賊。」

    玲瓏看了她一眼,也拉住冬梅:「冬梅且等等,素蓮說得不錯,你縱要告到姑姑那裡,也先問問她原因吧,若是誤會,我們去煩擾姑姑,倒是我們不好。」

    管事姑姑們對她們這些小宮女不見得多公允。

    從前玲瓏就見過同住一處的宮女因為些矛盾吵起來,鬧到管事姑姑那裡,姑姑嫌煩,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一間屋子裡的宮女都罰了一月的月錢,還讓她們大冷天在雪地裡罰站。

    大家好勸歹勸,冬梅終於稍稍恢復冷靜不往外走,只瞪著蕊香問:「我問你,為什麼要偷我東西?」

    蕊香至始至終沒有看她們一眼,頭低得快要埋進胸裡,又往後退了退,玲瓏忽然覺得這樣的感覺似曾相似。

    果然,蕊香腰身一扭,轉身又是要跑。

    這回可不像上回一樣了,上回和她在一起的只有玲瓏。玲瓏不去追她怎麼跑都可以,這回一屋子的人看著她,她哪裡跑得了。大家七手八腳上去要逮住她,蕊香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拚命掙扎,推搡間只聽得「刺啦」一聲,蕊香右臂的衣袖被拽了下來。

    室內頓時安靜下來,幾道目光都集中到蕊香斑駁的手臂上。蕊香自己彷彿也是嚇傻般,一動不動。

    映著不太明亮的燭光,玲瓏看見蕊香本該雪白的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幾處傷口都紅腫著,用體無完膚來形容都不為過。

    難怪那日玲瓏碰她,她會有那般反應。她的手臂上果然有傷。可是這些傷到底是哪裡來的,她們平時幹的活差不多,並不是些會受傷的重活。

    就在大家都發愣時,門口傳來一聲大喝:「都吵什麼呢!」,眾人皆是一個激靈。玲瓏和素蓮反應最快,立即上前擋住光著膀子的蕊香。

    「姑姑安好!」兩人齊道。

    其他人見她們二人行禮,方如夢初醒,七零八落地都道:「姑姑安好。」

    管事姑姑的眼睛挨個掃過她們,「你們這是在幹嘛呢,大半夜的,吵吵鬧鬧,想受罰是不是?」

    小宮女們都縮了縮脖子。

    素蓮扯著笑臉小聲道:「姑姑,我們只是在玩笑,玩笑而已。動靜大了些,姑姑莫怪。」說罷用胳膊肘輕輕頂了頂玲瓏,玲瓏也抬起頭,乾笑兩聲,道:「對,只是玩笑,呵呵,玩笑。」

    管事姑姑瞇起眼睛,見她們又都低下頭,嚴厲道:「既然是玩笑,鬧了這麼久也該罷了,各自回該回的地方,都歇下吧,明日起不來,休怪我罰你們!」說著看了杏花一眼,他知道杏花不知這屋裡的。

    待姑姑的腳步聲走遠,玲瓏長舒口氣,屋子裡一片狼藉,擋住蕊香卻擋不住地上的碎片,還好姑姑沒想要追究她們。

    離歇息的時間差不多,杏花只能先匆匆告辭了。玲瓏沒敢多留她,只拉著她小聲囑咐,剛才沒說完的事下回一定要告訴她。

    雖覺得蕊香古怪,可一時誰也不好再問,冬梅氣呼呼地收拾包袱不理蕊香,大家各懷心事上床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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