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個身著麻布衣裳,滿臉鬍子的男子粗狂的扛著一根用樹枝削好的棍子,那棍子上,吊著幾隻剛打到的野雞,從林子裡敏捷的鑽出來,大步的往他們走過來【恨嫁18章節】。
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那日那個蠻子打扮的男人,跟著隊伍一起過來了,也在此處安了家,房子就修在離韓家不遠的地方。
有了兩個月的相處,大家倒也漸漸的熟悉了起來,只是對這男子的來歷依舊有些不清不楚,他只說是自己忘了以往的事情,某天一覺醒來便躺在一個帳篷之中,是被一戶牧民所救,後來就自然而然的跟著那些人討生活,再後來又跑去打仗,才發現自己在當地受歧視並非沒有緣故,遇上這次機會,索性就逃了出來。
對此,六娘不大相信,總覺得這個男子有什麼瞞著他們的,不過,這時代誰沒點兒過往呢,也沒必要把底細衝著對方交代清楚不是?男子也跟著他們進了蜀中安頓了下來,這塊地兒窮山惡水的,這一隊難民也沒什麼好給他圖謀的,漸漸的也就不以為意了。
這男人對六娘不錯,閒來無事總愛拉著六娘說話,他來到本地沒種地,身上的傷好了以後,打獵是一把好手的他經常上山,下山的時候隔三差五的總會給六娘送些還活著的野物。
男子笑著走過來衝著六娘道,「小丫頭這才養的白淨點兒,又出來曬著,再過兩年可是要找婆家的人了,黑黝黝的哪個小伙兒瞧得上?小心在家裡養成了老姑婆!」
若是平日,六娘少不得要衝著男人做個鬼臉的,今日卻是覺得臉皮有些僵硬,聽到那個消息以後她的心緒到現在還有些亂,又跟著韓過出來扯了一堆有的沒的,這會兒實在沒心情與人說笑。只是略微扯了扯嘴角笑道,
「我娘都不愁,你跟著愁什麼勁兒啊……」
若是平日,韓過少不得要小小的斥責六娘幾句的。今日卻是沒動,只是衝著男人微微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陰沉,男子走近了才發現兩人的表情都有些沒對勁兒,韓過手上更是血跡斑駁,而旁邊的那棵樹上被砸出了一片凹痕,顯然還有血跡。微微一愣,才發現他來的不是什麼時候,卻也不好就這麼走,想了想才問道,
「你們這是怎麼了?」
「秦州沒了……屠城十日!」順著男人的眼光看過去,不難看出男人看見了什麼,這倒是沒什麼好隱瞞的,六娘淡淡的道。「我二哥心裡難受。」
男人聞言一愣,臉色也有些不好起來,「秦州沒了?」
六娘點了點頭。男人手上的木棍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滿是鬍鬚的臉看不大清表情,一雙眼睛卻是充滿的迷茫,
「還屠城十日?」
六娘見狀再次點頭,男人見狀歎息了一聲,「罷了,本就沒做什麼指望,就此斷了想念倒也好。」彎下腰去撿起地上的東西。
男人曾說過,他是想回秦州尋一尋自己的親人的,卻是因為秦州被困。那時候回去,怕是只會叫人當做奸細抓起來,如此形勢,他的親人或許早跟六娘他們一般都逃了,他再回去怕是也尋不著,加上又受了傷。才與六娘他們一道,對於秦州的結果也不看好。
原是想的要麼朝廷會有援軍,要麼蠻子攻下來以後也不會太過為難平民,大不了劫掠一些東西,吃些苦頭罷了,哪裡想到會屠城十日?
這麼一番殺戮下來,他想要再尋到自己的家人怕是難如登天了。
不過,這時代的人早就習慣了生離死別,可以說對生死已經有些麻木了,他本就對尋到家人的希望不大,畢竟往事他早已忘的差不多,當日在帳篷裡醒來的時候除了本能和說話以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所以在震驚之後,雖然心神還有些不寧,卻是可以很快的恢復平靜。
撿起地上的東西以後,看了韓過一眼,男人搖了搖頭,雖是心緒不佳,卻依舊乾笑兩聲道,「韓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你這般倒是叫家人憂心了,還是早早的回去收拾好傷口才是【恨嫁18章節】。」
在兩人說話的時候,韓過一直沉默,顯然是對兩人的話絲毫不關心,聞言愣了片刻功夫才恍然的轉過頭望著那男人,
「多謝兄台提醒!」
男人無心再留,韓過也無心與之交談,兩人略微點了點頭男人便掉頭下山,只留下六娘捲曲著坐在一邊,而韓過則是緩緩的靠著身側的樹枝坐了下來。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相互間隔著約莫三尺的距離,就這麼坐著,韓過雙目沒有焦距的靠在樹上,六娘抱著腿埋著頭看著地上的泥土。
顯然,此刻兩人的腦子裡都不那麼平靜。
過了許久,六娘臉上突然露出懊惱的神色。
早知道在不冷靜的時候什麼都不做比隨便做些什麼來的好,她竟然還跟著韓過出來了,然後還亂七八糟的說了一大堆不知所謂的話!
這會兒想起來,其實她是覺得事到如今,只有韓過才是她一國的吧?
一邊覺得她和韓過是一國的,一邊又覺得都是韓過的錯,這種矛盾的心態實在讓人難以理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矛盾無比,所以才會說出那麼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話。
其實,打從心裡深處,她就認定了是韓過跟她兩個人的錯,才會造成今日秦州之事!
跟著韓過出來,只要看著韓過,她就可以理所當然的將責任推到韓過一個人身上,她就不用那麼難受了,事實卻不是如此,她沒辦法自欺欺人,所以說到最後的時候,才會說出那句她也有錯的話。
事情的真相就是,若是沒有他們兩人之間的任何一個,都不會發生今日之事!
錯了就要認,這是六娘堅持的原則,既然歷史已經因為他們的到來變得亂七八糟,他們總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想來,韓過也是不會反對的……
理清了思路,六娘抬起頭看了韓過一眼,卻是發現韓過正看著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眼中的紅色已經退去,一張清瘦的臉此刻表情恢復了正常,只是眼中卻是隱藏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看見六娘抬起頭來看他,韓過笑了笑,「謝謝你來勸我。」眼神誠懇。
六娘給他造成了不少麻煩,在這種時候還跑過來臭罵了他一頓,最後一句話的服軟,卻是給予了他莫大的震撼。
不知為何,六娘那一句不是你一個人的錯,突然讓他心中有種安慰的感覺,他做了那麼多,甚至忽略了家人,卻是的來今日的結果,這個結果是糟的不能再糟的,他都不由自主的將一切歸咎在自己的身上。
而一直跟他作對的六娘,卻跑過來告訴他,不是他一個人的錯,這讓他有些恍然,從蝴蝶效應上來看,是他的錯,可真正做下這些事情的人不是他。
一切的緣故,不過是他做的不夠好罷了,一直高高在上的俯視著這個世界,卻忘記了這個世界還有自己運轉的規律,這讓他想到,其實,要影響這個世界並非要站到這個世界的巔峰,許多細小的事情一樣可以捲起一場風浪,推進這個世界的變化。
他往日是太急功近利了……
如今這樣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破而後立,這個國家其實已經很糟糕了,千瘡百孔,推倒之後重建或許比修修補補來的更容易一些。
至少,歷史證明了這個民族沒那麼容易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之中。
她有勸他麼?
她只記得自己說了一大堆不知所謂的話。
看見六娘眼中閃過的一抹迷茫,韓過笑笑道,「謝謝你肯替我分擔一半的責任。」
六娘一愣,她是願意分擔過錯沒錯,可是,韓過的神情為什麼那麼奇怪?卻是聽見韓過又笑著道,
「今日之事可充分證明一個道理,國家國家,沒有國哪兒有家?而家雖小,卻也對這個國有著莫大的影響,不過你我兄妹二人不合,便讓這華夏大地處處烽火,看來咱們日後得好好相處才是。」
「依著咱們兄妹二人的破壞力,怎麼的建設能力也不該差吧?今日我欠下太多東西了,便是捨掉性命也難以償還,六娘,你要幫我!」
韓過的眼中雖帶著笑,那笑容背後卻是隱藏著什麼更深層次的東西,六娘有些看不懂,只是覺得韓過變了,當日韓過離開秦州的時候,她就隱隱的感覺到他的變化,只是這變化還不成熟,並不那麼明顯,只是受挫之後的低迷。
而到了在山中的時候,他的變化則更明顯一些,那時候,他剛經歷了一場逃難,又開始新的一場逃難,她能感覺到他在沉澱,卻始終還有些不放心,對他還有防備,而到了今日,她能感覺到他真的不同了。
往日的他是想建功立業,像神一樣帶著所有的人奔小康,如今卻是帶著一種謙卑的贖罪心態,這讓她心中大為安定。
這也是她想做的,六娘只略微考慮了一下,便點了點頭道,「不要叫爹娘擔憂!」
韓過慎重的點頭,「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