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走了,咱們太太身邊也不能沒人伺候,就你吧!」
六娘目瞪口呆,愣了下才想起要應和,應了一聲是之後,於姨娘領著一干人飄然而去,六娘又呆呆的在那兒呆了半晌才想起來,好像張媽媽叫她回來說有事兒要交代她吧?
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要拉住張媽媽問個究竟。
「既然夫人讓你伺候那位,你就留下吧,外面我再叫個人過去就行了。」張媽媽如是道。
六娘眨了眨眼睛,顯然對這個不負責任的回答非常不滿,即便不滿還是只有忍,這種時候想要改變於姨娘的決策顯然不可行,唯有替自己爭取一點兒利益了,「張媽媽,我才到府裡,什麼都不懂,您行行好,給我交個底,我總是會念著您的好處的。」
張媽媽看著六娘頭髮稀疏的頭頂,她沒想到四少爺的一番作為倒是讓於姨娘下定決心,這著實讓她鬆了一口氣,將自己脫出身來,看見六娘糊糊塗塗的樣子卻又生出幾分不忍,這到底只是個從山溝裡出來的孩子,又有多少玲瓏心思,偏生不是她,就是自己,唯有歎息了一聲,摸了摸右手戴著的佛珠才道,
「夫人也是為了你好才將你送走,你打折了海棠的腿,趙媽媽已是來問夫人要過一次人了,這一次夫人能將這事兒攔下來,可這位趙媽媽在老太太面前是極體面的,若是下次是老太太派來的人來討你去,夫人也攔不住,所以才想出了這個法子。老太太不待見那一位,也不會為了個奴才打那位的臉,夫人處心積慮的將你留在那一位身邊,就是想保住你的性命,你沒事兒就別在院子裡走動,至於那一位,你只盡本份,有事莫要強出頭自然能保的平安。」
六娘聞言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打算海棠的腿的事兒,自然是瞞不住的,得了一兩銀子的賞賜不知道多少人紅了眼,於姨娘的手一向不松,打賞是極少的事。因有人把這事兒漏出去不過是時間的問題而已,她才篤定趙媽媽會找上門來,若不是如此,她也不會安心的等機會,可於姨娘會這麼好心?
有陰謀!
一定有陰謀!
只是於姨娘所圖到底是什麼,六娘卻是想不出來,張媽媽難得跟她說這麼多話,最後幾句卻是深得她心,別出院子,照顧好三太太,遇上於姨娘來的時候躲在屋子裡。
只是,她一直這麼躲著,什麼時候才能把海棠的事兒給辦了?
再頭疼也要先吃飽飯,此刻已過了午時,又問了張媽媽,確定飯菜還是要到院子門口領,六娘先去領了飯菜回來,然後回到正房,三太太依舊一動不動的坐在地上,無聲流淚。
六娘想到她今日對待紫鵑的態度就只覺得一陣厭惡,看了一眼方才領回來的兩份飯菜,她的那一份是丫頭標準的,府裡的待遇不錯,雖沒見葷腥飯菜的味道也不差,而三太太的那一份卻是比她這樣的粗使丫頭都不如了。
這位自己不爭氣,六娘也沒有要替她出頭的覺悟,只將那份兒有些餿了的飯菜往床頭一放,便伸手去扶她起來。
手還沒接觸到,三太太卻是一個哆嗦,用一種驚恐的眼神看著她,六娘抿抿嘴道,「奴婢扶您起來。」
三太太聞聲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略帶討好的看著她,「謝……謝……」聲音卻是依舊有些顫抖。
六娘見狀皺了皺眉,伸手穿過她的腋下,一入手,只感覺到輕飄飄的,她的力氣雖偏大些,可也沒到能把一個成人抱著視若無物的境界,這體重,顯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將人放在床上,床上的味道只讓她險些沒吐出來,床上的被子和床單已是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六娘只用兩根手指頭將被子拉過來搭在三太太身上,隨手把飯碗塞到她手裡,「吃吧。」
三太太聞言看了自己手上的飯菜一眼,又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的看了看桌上六娘放著的那碗白米飯,六娘只裝作沒看見她的眼神,扭身端著自己的飯菜往外走去,在這間屋子裡,她可吃不下東西。
院子裡顯然就只有她一個丫頭,既然自己要在這兒呆上一段時間了,六娘索性端著飯碗一邊吃一邊在院子裡溜躂,抓緊時間熟悉院子裡的情形。
除了上房和上房旁邊的偏廂所有的房子都是鎖上的,看那鎖頭上的灰塵就知道有日子沒開過了,顯然之前紫鵑不是不用睡覺就是在屋子裡打地鋪了,也不知道她在那種地方怎麼住的下來,六娘忍不住腹誹。
她是沒辦法忍受這種髒亂臭的地方的,溜躂了一圈匆匆的幾口扒完飯,將碗筷一洗,便挽起袖子開始收拾。
回到房間裡的時候,三太太又將飯菜放回了床頭,一點兒都沒動,巴巴的望著才進來的六娘張了張嘴,六娘見狀皺眉,「怎麼不吃?」
「我……」三太太眼眶一紅,「我吃不下。」說完就開始嗚嗚的哭了起來,那哭聲似是痛側心扉,偏偏又不敢大哭,只能壓抑著,一點一點的釋放,要將多年的怨氣發洩出來,片刻功夫便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伏在床上一聲接一聲的低嚎,像是受傷的野獸。
六娘聽見這哭聲不由得胸口一悶,當日韓家走投無路要賣掉她的時候,便是在夜半時分這麼哭的,只讓人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看寧三老爺的年紀,這位婦人不會超過三十五歲,這模樣卻是像六十的老嫗,頭髮花白,雙眼無聲,老淚縱橫之際,只讓聞著傷心見者落淚。
六娘用力的別開頭,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當日她一時衝動給自己惹來了無數的麻煩,這會兒再心軟只怕會給自己招來滅頂之災了。
轉過身望著屋子裡髒兮兮的一大堆東西開始收拾,所有的看不清原本顏色的布料通通拿下來扔到門外去。
將除了床上的東西全部扔在門口,那哭聲依舊猶如蚊子一般只在耳邊聲聲迴盪,六娘扭頭出去打了一桶水回來挽起袖子打掃,把胸口因那哭聲引出的一陣陣的火氣全發洩在傢俱上。
將屋子裡擦拭的窗明几淨,那哭聲依舊不斷,床上的人撲在那裡還不時的用力捶打著床板,發出呯呯的聲響,喉嚨裡發出一陣陣的破音只引得她也想哭起來。
發現沒什麼事兒做了,六娘掉過頭開始翻箱倒櫃,翻了一大圈,卻是沒找到一床乾淨的被子,屋子裡空空蕩蕩的,箱子倒是有幾口,除了幾件衣服竟然什麼都沒了。
紫鵑那床被子還散發著一股實在讓人難以忍受的味道。
呯!
六娘狠狠的合上最後一口箱子!震的屋子裡一陣灰塵飛揚,六娘三步並作走到窗前,怒喝道,
「閉嘴!」
那哭聲戛然而止,床上那人惶恐的瞪著眼前這個咬牙切齒的六娘,不明白為何原本和氣的人竟然突然變得狠戾起來,一個哆嗦,飛快的往床角縮去,只用一雙怯懦的眼眸盯著六娘。
六娘惡狠狠的瞪著床上那個哭的眼睛紅腫不止的人,思索著應該把眼前這位怎麼辦,她突然明白紫鵑為什麼會整天什麼正事兒都沒干了,成日裡被這種哭聲圍繞,讓你忍不住的去想起自己的傷心事,還有什麼心情去管其他?
突然,一股怪怪的味道飄到六娘的鼻子裡,不是床上原本的那股味道,而是另外一種……
眼睛在屋子裡掃了一圈兒,最後落到被子下面,是從那邊傳過來的!
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去,六娘一靠近,三太太便不由自主的往床裡挪,六娘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伸手一掀,被子下面一大片濕潤,一股尿騷味兒鋪面而來。
六娘只覺得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有口有手的,也不是三歲的孩子,竟然被她一個不到七歲的孩子嚇的尿失禁了!她想,她知道屋子裡的味道是怎麼來的了。
想說點兒什麼,可床上那人已經嚇的臉色慘白,全身開始發抖了,六娘只能將手裡的被子扔回床上,認命的出去想辦法收拾去。
走了一圈,才想起這會兒根本就沒熱水,院子裡的灶台顯然也不用奢望了,索性打了盆冷水回來。
將盆子放在桌上,這會兒三太太已經縮到床角了,看她的眼神似她要吃人,六娘只能咬牙,「出來,換衣服!」
說完也不理她,扭過頭去關窗戶,她雖然同情三太太,可不代表她在魔音灌腦半天,又被天雷劈了一下之後還能有多好的脾氣,被發配到這裡來,又不知道於姨娘到底打的什麼算盤,六娘只覺得胸口一陣陣的憋屈直往上冒。
特別是看見三太太這樣的正房被個小三兒欺負成這德行,不反抗便罷了,還並著小三兒欺負對她還不錯的丫頭,六娘不想落到紫鵑的下場,自然對這位三太太沒好氣。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扭過頭的時候,才發現人依舊窩在牆角一動不動。
發現六娘看過來三太太一個哆嗦抱著被子往裡躲,六娘眉毛一立,怒道,「出來!別讓我說第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