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兒的後事如何,六娘只從同車婆子的隻字片語中得知,約莫是捲了拖出去了,至於死因,匆匆趕路的人沒功夫去查,不過是個小丫頭罷了。
六娘有些想不通,她都替芽兒叫了大夫了,怎麼人就沒了呢?還這麼快!
雖然感冒在這個時代類似絕症,可她的二哥拖了足足半年才去世,芽兒最多不過發燒了一天一夜而已,要在現代,她肯定要去找醫院的麻煩,看是不是那庸醫搞出來的醫療事故!可惜如今沒人在乎一個值十兩銀子的小丫頭的死活。
不,還是有人在乎的。
至少,兩個丫頭受的刺激都不輕,小喜變得沉默起來,也不跟四兒爭了,四兒卻開始處處與小喜爭鋒相對,小喜整個人懨懨的,不再像往日裡那樣別人一撩撥便炸毛,四兒一挑釁,她便用那雙眼睛瞪著四兒,卻是再不用那張伶俐的嘴還擊。
接下來的行程順利多了,沒有暴雨的侵襲,十幾日並不漫長,只比預定計劃晚一日,二十八就到了東京。
因為比預定時間計劃晚了一日,於姨娘最後一站並沒有在驛站停留,而是直接進城,直奔侯府而去。
看見那巍峨的城牆的時候,六娘有種終於回到文明世界的感慨,馬車上了青石板鋪就的地面後終於不再顛簸的難受,雖然已接近黃昏,街道兩邊的行人也不少,高高挑起的布帆密密麻麻的分佈在街道兩旁,彰顯著這個城市的繁華。
上輩子六娘總有種嫌人多的想法,無論走到哪裡都能看見人的感覺一點兒都不好,可真正在這個時代連趕集都只能看見稀稀拉拉的人群的時候,六娘才發現自己還是喜歡人多點兒的地方……
事實上,六娘只從門縫裡看見了一點兒街景,一到了人多的地方,車上的婆子便不准她們掀開簾子了。
馬車兜兜轉轉的在城裡轉了好一會兒,才在一個冷清的巷子裡停了下來,前方一陣喧嘩後,馬車又動了,進了一道朱紅色的小門,又行了一截,停下來後車上幾個婆子紛紛起身,六娘見狀站起來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這是一個不小的庭院,幾株石榴花開的艷紅似火,在一片打理的整整齊齊的庭院裡格外的惹眼,這院子與西地的風格迥然不同,多了幾分大氣堂皇。
行車這條大道路面用青石鋪就,行一輛馬車還有些富餘,周圍的院牆卻是青磚所鑄,院牆背後一顆大樹聳立,那樹冠極為可觀,蒼鬱而古樸,樹冠間的縫隙處,隱約露出一角飛簷來。
那院門處,正站著一群婆子丫頭,列在路兩側,恭恭敬敬的候著,身上的穿戴卻是尋常富戶也難得上身的。
一個微胖的圓臉婦人站在最前端,不過三十來歲年紀,打扮的卻是極為老氣,一身深藍色的棉布衣,盤了個圓髻在腦後,雙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身前,一笑,臉上的笑紋便讓人覺得和氣至極。
進來這兒的不過兩輛車,餘下的馬車卻不知道去哪兒了,丫頭婆子們紛紛下車,前方的幾個大丫頭也扶著於姨娘下來了。
那圓臉婦人領著一群人紛紛跪下磕頭,「奴才們恭迎夫人回府!」
只這一聲,便將小喜和四兒的眼神給吸引了過去,齊齊整整的跪成兩排,那氣勢,只讓四兒微微瞪大了眼,連一直興致不太高的小喜也露出驚訝的神色,剎那間連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了。
於姨娘懨懨的,之前的流產雖然調養了半個月,路上這半個月卻是吃盡了苦頭,氣色比起方流產的時候也好不了多少,只抬了抬手,旁邊的張媽媽連忙道,「夫人有些累了,房間可收拾好了?」
一干丫頭婆子聞聲紛紛站起身來,那圓臉婦人笑著迎上來,旁邊的玉蘭連忙退開,那圓臉夫人攙住於姨娘的手,笑道,「奴婢自打接到夫人打發人回來的吩咐,便讓人將屋子收拾出來了,這半個月裡日日都打掃焚香,片刻不敢懈怠,還請夫人這會兒先到暖閣裡休息,讓奴婢們好把夫人慣用的東西收拾妥當了晚上便能住了。晚飯這會子也好了,奴婢尋思著夫人路上車馬勞頓,必是不願用那些油膩的,只讓人備了……」
那圓臉婦人與杜鵑兩個攙扶著於姨娘往裡走,聲音漸行漸遠,錢媽媽眼風一掃,丫頭婆子們便拎著包袱各自散去,人雖多,卻不顯混亂,唯有六娘三個愣在那兒。
六娘正琢磨著要怎麼辦的時候,一個十二三歲的丫頭走上來衝著三人一笑,問道,「你們便是新來的妹妹吧?我叫含笑,也是院子裡伺候的,我領你們去住的地方。」
「含笑姐姐!」
三人行了一禮,小喜在一開始的驚訝之後恢復了平靜,四兒卻是還沒回過神,手腳都有些不協調,六娘表示**國慶閱兵她都見識過了,幾個丫頭婆子納頭便拜的架勢還驚不到她,很淡定,甚至還有餘力打量眼前這丫頭。
這含笑長相普通,卻是在一笑的時候雙眼像是下玄月,彎彎的,可人極了。頭上梳著雙丫髻,身上是一身粉色的綢衣,外套一件翠綠的褂子,臉頰上粉粉嫩嫩的,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香味。
在六娘打量含笑的時候,含笑眼光也在三人身上掃一遍,看見三人各異的神情,抿嘴微微笑了笑,「不必多禮,既然進了這個院子,以後咱們就是姐妹了,我不是管你們的大丫頭,姐姐們今天挪不出手來才讓我來照顧一下你們。不過,若是你們有什麼事也可以跟我說。」
細細的問了三人的姓名,含笑這才領著三人進了院門,從一條彎彎曲曲的碎石小路往一旁的屋子走去,進了門,六娘才發現原以為近在咫尺的大樹竟然還有好一段距離,恰好含笑伸手指了指那角飛簷道,
「那邊是正房,今天你們進府為求便利所以走的是側門,要去外院就要從正房那邊過去。夫人愛水,所以住在靠水的聽風軒裡,聽風軒夏日裡荷葉田田,荷花一開,便是滿園的清香,雖沒有大樹遮陰,因為靠水卻比這邊還要涼快些。平日裡你們便只在軒內走動,不可往外亂跑,咱們侯府是極大的,可別迷了路回不來了,或是衝撞了哪位主子。也不要去水邊玩,若是落了水,可不是好玩的。」
見三人點頭,又繼續往前走,繼續道,「府裡雖大,日子久了你們慢慢就熟悉了。你們雖在夫人身邊學了一段時間的規矩,到了侯府怕又有不一樣的地方,不過也不用擔心,謹記少說多做多看,看姐姐們是怎麼做的。」
三人只是點頭,四兒被自己方才失措的舉動鬧了個紅臉,越發的拘束了,小喜在短暫的興奮之後卻是又開始神情恍惚,看周圍的一景一物都有些眼神飄忽,六娘看見這兩個小丫頭的樣子不由得皺眉,只緊跟在含笑身後,默默記路。
含笑見三個丫頭的樣子,也不知她們聽懂了沒有,又指著前方那道圓形的拱門道,「這裡面住著兩位姨娘,年長的姓秋,年紀稍輕的姓劉,偶爾會到夫人院子裡走動,過些日子你們就能看見了。」
六娘在那門上掃了一眼,是繁體是松露兩字,只見裡面松柏挺立,那樹齡雖不大,倒也符合這意境。
三個丫頭都是說什麼聽什麼,除了點頭不會別的,含笑也沒了少了說話的興致,抿了抿嘴,又是指著園中的景色說與她們聽,又領著人往前又走了一截,繞過樹叢見到一道拱門,這便是聽雨軒了。
只在院門口,便能隱隱約約的看見波光粼粼,一顆奇石半遮半掩的立在門口,將院內的景致遮去大半,便是這半遮半掩間,格外的引人遐思。
順著石頭鋪就的小路繞過那石頭,眼前便是赫然開朗,一片荷塘出現的眼前,荷塘右邊,一排臨水的房子俏然而立,屋簷下便是層層疊疊的荷葉,還有些尖尖小荷隱藏在其間,好不喜人。
這一路行來,便是四兒故作鎮定,此刻也掩不住的長大了嘴巴,「含笑姐姐,咱們不會住這兒吧?」
含笑見狀捂著嘴咯咯笑道,「咱們可不是住在這兒!」見四兒驚喜的低叫了一聲,臉激動的越發紅了,看見含笑看她,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
含笑見狀又道,「不過,臨水的這邊是夫人的居所,兩邊的廂房則是給值夜的姐姐和媽媽留的,咱們的還要繞一截,你也不必失望,那邊的景致雖比不得這邊,卻也另有一番趣致。」
又領著三人繼續前行,介紹道,「咱們的房間也是臨水而建的,這荷塘用的是活水,咱們的房子便在那溪邊,從這裡瞧不見,繞過那片林子便是了。」
六娘斷然沒有想到當年自己想住到公園裡的夢想會用這種方式實現,雖然沒有現代的科技產品將一切完美化,這也是她這輩子見到的最好的房子了,難怪紅樓裡的丫頭們要是被趕出去寧願一頭碰死呢!
看著含笑領她們到的那個房間,潔白的牆壁,顯然是用上好的紙糊過的,這會兒窗戶推開,屋子裡卻是飄著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床有些舊了,六娘卻是一眼就能瞧出那木料比起她娘陪嫁的梳妝台木料還要好上幾分。靠牆的地方拉了一根繩子,上面搭著一張舊帕子,一張桌子上放了一套細瓷的青花茶具,一隻白瓷的花瓶以及一隻陶制的香爐還有一盞油燈,另有兩根凳子。
床上頭靠裡的地方放著不大的一隻木箱,一隻半新的繡花枕頭,另一頭則放著兩床薄被,一床嶄新一床略微舊了些,上面放了幾套疊的整整齊齊的衣裳,雖有些舊了,卻是綢的,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比她們身上穿的不知好了多少倍,那衣裳上,還放著幾朵絹花和珠花。
床下放著洗漱用的盆子,還有一隻鐵製的夜壺,粗略的一眼掃過去,便能發現,屋子裡的東西不光齊備,還有些奢侈了。
含笑在一邊道,「有什麼貴重的東西可以放在那箱子裡,你們自己去尋把鎖來鎖上。」頓了頓,又補充道,「那衣服被子和絹花是姐姐們用不上的,想來你們才來,帶的東西怕是不多,索性就給你們先用著了。」
見三個丫頭不動,愣了下才反應過來,「瞧我這記性!一間房住兩個人,你們自己商量下誰住這邊吧,商量好了,我再領你們去隔壁。」
含笑的話聲一落,四兒和小喜同時望向六娘,叫道,
「六娘!」
「六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