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裡只點著幾根火燭,門窗雖然緊閉,卻還是有寒風從窗欞縫隙間、從未曾完全緊閉的門框底下絲絲縷縷滲進來。武令媺心疼李潮生是老人家,從自己床上拿了被子給他裹著,一老一小就這樣緩緩嘮著嗑。
「潮生公公,剛才您說蘭真公主下嫁以後就沒有了食邑,這是怎麼回事?食邑又是什麼?」武令媺對此很感興趣。她早就深刻認識到,一個女人——無論年紀大小——身邊都得有點私房錢傍身。這神馬食邑,會不會給她賺錢?
「凡是被劃為食邑的地方,貢入國庫歲銀的十分之一,都會成為食邑之主的私銀。」李潮生笑呵呵地解釋,「不過公主下嫁以後,食邑就會收回國有。王爺們的封地和食邑差不多,唯一的區別就在於封地在王爺們離世後才收回。」
尼瑪……這是赤果果的男女歧視!武令媺立時義憤填膺,不過想到年年有錢進自己荷包,又轉怒為喜,迫不及待打聽:「您知道我一年能有多少貢銀嗎?」看在銀子的份上,她決定忍了「太平」這個封號,並且從現在起就多吃木瓜。
「奴婢不大清楚。」李潮生見武令媺原本開心得小臉泛紅,又因自己這句話而露出失望神色,不禁搖頭道,「殿下,您沒有必要惦記貢銀。因為這些銀子是不會到您手裡的。」
「啊?」武令媺的嘴張得能塞進去三個鴨蛋,原來白白高興了。她用力揉搓著手裡的枕頭,悶悶不樂地問,「不到我手裡,會到哪兒去?難道有人敢剋扣?!」
「這些銀子還是存在國庫中,等您下嫁之時,會盡數給您置辦成嫁妝。」李潮生倒是第一次發現自家殿下是個小財迷,笑著又說,「您身份尊貴,每個月的月例銀子就有不老少。皇上對您又如此寵愛,肯定會有很多賞賜。各宮娘娘、各位王爺公主親貴們也必然要表示心意,明兒您就知道了。以後沒事時,您數銀子玩的日子且有著呢。」
嘖,潮生公公挺風趣嘛。武令媺笑逐顏開,嗯嗯直點頭。她很沒出息地在腦海裡想像金子兄銀子兄乖乖躺平任她吃干抹淨的美好場景,又不禁鄙視皇帝摳門,在公主嫁人時另外陪送嫁妝難道要很多錢麼。要麼要麼?
「潮生公公,我有好日子過就肯定不會虧待你。我們曾經共過難,今後也要一起享福。」武令媺很認真地保證,真心替原主感激李潮生,再說贍養老人也是基本道德丫。
李潮生老眼光芒閃動,似乎不知說什麼才好。半響,他拭了拭眼角,正容道:「殿下,奴婢吵醒您,是要和您說幾件重要事情。您現在年歲小,可能還不大明白奴婢的意思。不要緊,您牢牢記在心裡就行了。」
左右看了看,李潮生向床前傾下身體,壓低了聲音說:「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咱們大周朝就沒有他老人家不知道的事兒。今天陛下如此補償您,說明他心中對您是有愧的。您受的苦楚,陛下心裡明鏡也似。」
武令媺晃了晃腦袋,撲閃著水汪汪的桃花眼,忽然打了個寒顫。更緊地裹住了錦被,她同樣悄聲說:「潮生公公,您的意思是父皇其實早就知道我的存在?」尼瑪……她又忍不住爆粗口。皇帝這種生物還就是不能相信,那麼慈祥那麼寵愛果然都是裝的。
「京城是大周首善之地,皇宮更是重中之重的重地,陛下要是連自己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鬧不清楚,還怎麼去治理偌大的江山?」李潮生從來都很欣慰自家小公主的冰雪聰明。今天他不在公主身邊,公主也能把事情辦得很好。
說的也是。從今天的情形來看,武令媺覺得這位便宜父皇權勢極重,控制欲也很強。要說他真的不知道還有個女兒可憐兮兮地在宮裡過活,這才不合常理。那麼,皇帝為什麼會放任女兒苦哈哈地過日子呢?
李潮生彷彿能看穿武令媺的心思,立刻說:「殿下,天子行事,深不可測。有些事,不知道最好。只要陛下心中對您有愧,因此對您多加庇佑照拂就夠了,您不明內情反而是福氣。您冰雪聰慧,不會不記得奴婢教過您的四個字——過猶不及。很多事,心裡清楚就行,不要外露,也別太出風頭。」
武令媺馬上點頭贊成。知道的秘密越多,下場越慘,死得越快。這是古往今來放諸宇宙各個位面都皆准的真理。李潮生告誡她別太出風頭,是在隱晦地批評她今天的行為咩?
「這整個大周朝,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您的父皇。皇上不早些認回您,自有皇上的考慮。您絕對不能產生怨懟之心,要好好孝順皇上,以求得綿綿不斷的庇護。」李潮生給武令媺掖了掖被角,微弱燈光投射在他臉上,他這雙渾濁老眼竟然煜煜生光。
「我可以依靠的人還有您呢。」武令媺毫不猶豫地拍了一記馬屁,「您比父皇要對我好。」她很清楚,李潮生的話最重要的是最後那句——綿綿不斷的庇護。
自家公主慣來嘴甜,李潮生很受用,笑瞇瞇地接著說:「您在宮中,一定要牢牢記住八個字。」
「八個字?」武令媺捧哏,桃花眼睜得老大。
「聖上庇佑,不偏不倚。」李潮生慢悠悠解釋,「當今陛下長年習武,別看就到五十大壽了,身體可硬朗著呢。奴婢雖然老眼昏花,但是絕不會看錯。不說長了,殿下您的及笄定婚下嫁,陛下是大有可能看見的。」
古代女孩子及笄嫁人大約是多少歲?十五、六歲吧?德妃娘娘都當奶奶了,可瞧著就是三十歲出頭的模樣。就算保養得益,她也肯定是早婚早育。武令媺心想,潮生公公的意思是皇帝最少還能活十年?
「現在皇上對您尚有愧疚之心,此時討他歡心,必然事半功倍。等到這日後啊,您及笄了,就讓皇上給您仔細挑選一位家世不要高但人品絕對要貴重的好駙馬,您這一生也就平安順遂了一半兒。」李潮生微微瞇起眼睛,滿臉笑意,彷彿已經看見了小公主下嫁成嘉禮的美景。
才五歲就講嫁人的事情,潮生公公想得還真是長遠啊。武令媺心裡暖暖的,卻又暗自好笑,追問道:「平安順遂的另一半呢?」
「不偏不倚。您在宮中,要一碗水端平,不管是得寵的妃嬪還是不得寵的妃嬪,得寵的皇室宗親還是不得寵的皇室宗親,您都一視同仁,不偏向任何一個,也不倚靠任何一個。尤其是林貴妃、崔德妃和剛剛因您而降了位份的陳妃,您一定要小心在意,切不可偏向於誰。只要您牢牢抱住陛下的大粗腿,不參合進任何爭鬥之中,這一生就整整的平安順遂了。」李潮生說這話時很嚴肅,事關公主未來,他非常認真。
這是金玉良言啊。武令媺用力點頭,自古以來站錯隊的下場沒有不慘的。正如潮生公公所說,她只要站在皇帝這邊,不參合進奪嫡站隊之事裡,麻煩自然也不會找上她。不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眼下她已經離麻煩近得很了。
「您不要擔心,奴婢自有辦法讓您離了延貴宮。明天晚宴,您只要記得賞奴婢一碗燉得爛爛的好菜就行了。」李潮生愛憐地摸了摸武令媺的小臉兒。
「對了,潮生公公,我被人傷了的事怎麼辦呀?」武令媺心裡記掛兇手,可憐兮兮地說,「我怕的很呢。這次命大沒死,下次就說不准了。」
幸好從原主留下的記憶,武令媺能知道那就是個聰明伶俐的活潑孩子。否則,為了避免引起李潮生的懷疑,她絕對會藏拙。
「不怕不怕,殿下無須害怕。」李潮生眼裡精光鑠鑠,毫不慌亂的樣子給了武令媺極大安慰,「您突然昏倒在金錦湖附近,雖然皇貴妃稟報的是您凍餓於地,但只要是個聰明的就會聯想到別處去。」
他嘿然一笑,接著說:「皇帝陛下是大周朝一等一的聰明人,凡事都會多想三成。哪怕您不說出實情,恐怕陛下也會讓人暗中調查。您挑明此事,無非是讓陛下把暗處的事兒擺到了明處。那個兇手現在肯定自顧不暇,暫時不會來害您。不過,這件事還有可利用之處。殿下如此聰慧,明天午宴正當見機行事,一舉擺脫諸位妃嬪的覬覦。」
明天還要搞事?武令媺怕怕地問:「怎麼見機行事啊?」
「您自會知道。您只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哪怕是賴,您也要賴在陛下身邊,能多賴一日是一日。這宮中沒有比乾寧宮更安全的所在。」李潮生困難地挪動身體,離武令媺更近,耳語般說,「殿下,您如今年紀還小,等您大了幾歲,一定要記得推卻太平郡,讓陛下改封別處給您做食邑。」
「為什麼?太平郡很窮嗎?」武令媺虛心求教。她看得出,潮生公公雖然品級低下,但對宮中之事瞭然於心。
李潮生侃侃而談:「太平郡下轄三縣,分別為太平、長平、平陽。太平縣風景優美,與京城太寧相鄰,多有王公貴戚、朝中重臣置下的別院。皇家也在太平縣建有溫泉行宮,每隔一二年,皇上就會在冬天搬到行宮小住。太平縣多見皇親貴戚重臣老將及其家眷子弟,太平縣令可以說是除了京兆尹以外大周第二可憐的縣太爺。」
李潮生神色更加凝重,低沉聲音裡透著十足不安味道。他眼裡光芒灰黯,語氣格外凝重地說:「長平和平陽二縣分別扼守從東邊與東南邊前往京城的要道,駐紮著拱衛京師的左右龍驤兩部精兵。太平郡是不折不扣的京畿重地,向來為兵家必爭。奴婢記得,數年前暴病而死的孝仁太子,其封地就是太平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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