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天以來,第一次有人直接質疑她的身份,慕緋瑟心頭咯登了一下,抬眼直視著原身體的親爹。那雙如鷹的銳眼正死死盯著她,凌厲的目光像是在無聲地鞭撻著她的沉默。
少女交握放於腰間的手浸出了些汗意,在不長時間的對視後,輕飄飄地說著:「爹爹說笑了,我若不是您的女兒,又還能是何人?」
慕少華端坐在椅子上,右手手指一下一下地輕點著書桌,卡嗒的聲響在死一般寂靜的書房裡迴響著。
半晌,他沉聲說著:「是我對你關心太少,還是你在短短數月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知道的緋瑟從來不敢跟夫人們頂撞,也不敢在老太爺面前對答如流,更不敢」他頓了頓,驀地起身,「更不敢與我對視良久還懼意未生!」
慕緋瑟還是沉靜的模樣,淺淺答著:「歷經生死,若還不懂善待自身,枉受罪一場!爹爹,我只是學會了躲避欺凌,僅此而已。」
英俊男人眼中赫然綻出些許驚艷,緩步走向纖弱的慕三小姐,嘴裡的話語讓她脊背發涼:「這樣的你倒有幾分芊黛的模樣!」說著大手便向少女的臉探了過去。
不知哪裡不對勁,但慕緋瑟還是遵從了心中的警示,挪開了幾步,看似卑謙地答道:「爹爹,娘親的美好,女兒縱然修煉萬載也不及其一。若真有娘親的模樣,也不至於在府內備受質疑。」
慕少華的手就這樣僵在空中,瞇眼聽完少女的細語,緩緩垂下。他凝視著樣貌平凡的女兒,像是要把她看穿,在少女純淨眸子的回視下,腔調依然平板地說著:「你走吧!」
「是,爹爹!」慕緋瑟照舊行禮,快步退下,留下令人思索的背影,使得書房內的男人陷入沉思。
燭光搖曳,照得男人英俊的容貌忽明忽暗,他坐回了書桌前,目光移到了筆架上的某處,一支看上去有些年代的毛筆安放於此。
他伸手拿起了筆桿,細細摩挲著,後又放在鼻尖輕嗅,嘴裡嗚咽著辨不清的聲響,唯有「芊黛」二字依稀可聞。思念亡妻,卻這般對待親生女兒,個中緣由,誰又能明瞭?
※※※
慕緋瑟不會知道慕少華在書房內的後續思妻之舉,她只是被便宜爹爹眼中忽閃而過的晦澀嚇得不輕。這是數十日來,頭一遭有了畏懼的心理。或許是對父親這一身份向來有所排斥,她有些怵,但還不至於亂了陣腳。
富貴很快就做好了晚膳,坐在桌邊,少女心不在焉地咀嚼著,遙看著床頭那本名不符實的書冊,心下更是煩亂。如何能修復魂源珠,又不出紕漏呢?
香蓮在一旁伺候著,看到自家主子食不知味的樣子,心裡也很不是滋味。香蓮的想法甚是簡單,先前只盼著小姐能早日脫離苦海,現在小姐性子倒是變了,就是強硬得讓人心生寒意。得罪了兩房夫人,小姐今後可如何是好啊!
「香蓮,香蓮?」
少女的呼喚把神遊九天的婢女嚇了一跳,忙回著:「小姐,您有何吩咐?」
慕緋瑟自個兒在發愣,連貼身婢女也是魂不守舍的樣子,惹得她一陣輕笑:「明日我們就去祈平寺吧!」
「還是去住上七日麼?奴婢倒是已經知會過寺內,只是提前一日,不知他們的廂房可有空餘。」香蓮平日唯唯諾諾,辦起要事卻也毫不含糊,伶俐地應著。
「不打緊,明日去了便知。」慕緋瑟沒什麼胃口,胡亂吃了點東西,便放下了碗筷。
香蓮遞上了泡好的花茶,忍不住問了句:「二少爺明日離家,您不打算送送他麼?」
少女一怔,輕搖臻首,淡淡說著:「與其讓他牽掛,不如我顯現得灑脫些,他也好放心離去。」
心頭微微泛著酸意,她從來都怕面對分離的場景。換作是他人,大可直面,但慕言是這些日子以來待她最好的人,身體原先的記憶潛移默化地修正了她向來薄涼的心態,對於美若青蓮的少年,她還真有些放不下。
不太懂主子的意思,但香蓮也大概知道小姐不想二少爺費心,唏噓著自家主子的善良,手腳麻利地收拾起碗筷,去給少女備水洗漱。
沒有太多娛樂的時代奉行日落而息,先前總是夜貓做派的她調整了一段時間,倒也習慣了早睡早起。清洗了週身的疲倦,懶洋洋地躺在床榻上,慕緋瑟輕撫著陳舊的書頁,從枕頭下掏出了雲若瀾給的瓷瓶。
一晃過了十多天,那驚鴻一瞥的仙男還是沒再出現,她這個徒弟做的真可謂深藏不漏。嗤笑著自己太過混亂而纖細的神經,少女把玩著手中精美的瓷瓶,輕歎道:「雲若瀾,名字有些女氣啊!」
「緋兒在說為師的壞話?」
甘醇如釀的聲音本來極為動聽,卻嚇得慕緋瑟一顫,目瞪口呆地看著書案方向,昏暗燭光印照下,那抹翩翩而立的身影,不是雲若瀾又是何人!
舌頭瞬時有些打結,少女下意識地揪著領口,略顯口齒不清地說道:「你,你怎麼來了?」
仙男換了身稍暗的靛青色長袍,絲毫不損飄逸之氣,落步無聲地走到床前,笑道:「來看看我的緋兒徒弟啊!見了師父也不問好,是否有不敬之嫌啊?」
嘴裡的「切」字險些脫口而出,慕緋瑟及時嚥下,尷尬地攏了攏身上披的外裳,嘟囔著:「深夜闖入我的閨房,你也沒有為人師表的樣子啊!」
「就你的嘴厲害!」雲若瀾笑意不減,伸手便抓住了少女來不及縮回的爪子,纖長有力的手指扣在她的腕上,神色專注地把起脈來。
片刻後,俊逸的臉龐浮起些許滿意的神色,大掌微鬆,就見眼前的小人忙不更迭地收回了手,似嗔非嗔地瞪著自己。仙男啞然失笑,緋兒這副生動的模樣,有趣得緊。
慕緋瑟知道雲若瀾是關心她的身體,也不好發作,加上之前疑似嚼了舌根,更是有些拉不下臉,悶聲問道:「不聲不響地消失,又神出鬼沒地現身,您這是唱的哪出啊?」
「為師有些事情要處理,耽擱了!不過緋兒倒是給了為師不少驚喜,先前還有些擔心你失了魂源力,在慕府會更受欺辱,不曾想你卻處理得很是妥當。為師甚感欣慰啊!」
要是有兩撇鬍子,他就更像個嘮叨的大爺了!腹誹著雲若瀾與仙氣不符的言語,慕緋瑟倒也沒錯過他話語裡的信息,敢情他一直隱匿在慕府的某處,看著她舌戰群「雌」?
「你監視我?」少女心裡說不出的彆扭,語帶指控。
仙男對此不可置否,答得坦然:「你是我徒弟,我當然得跟在你身邊。為師暫時不方便現身,只好在暗中觀察。緋兒,連蒙葉蛇都辨別得出,你對獸類辨知的天賦真是讓為師驚喜不斷啊!」
獸類?慕緋瑟猛然想起了剛到手的馭獸訣,目光也飛快地瞟向枕邊的書冊,躊躇著是否該問問雲若瀾這事,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打算住哪兒?不是要住在我的院子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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