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巢因毗鄰烏巢澤而得名,拂曉晨光下烏巢澤微波綾綾,宛如一面面碎鏡子反射著耀眼的光芒。淳於瓊領著一隊輜重就行進於這樣一片湖光山色之間。由於此地離官渡尚有四十里路程,且沿途都有關卡防守,這使得押松輜重的袁軍將士或多或少都顯得有些放鬆。至於領隊的淳於瓊更是一臉的愜意,就差沒哼起小曲來。
做為袁紹身邊的老人,又有從龍之功傍身,淳於瓊在袁紹陣營的地位頗高。只可惜他本人缺乏軍事才能,又不肯老實地待在後方做一介文臣。結果他屢次向袁紹請戰,卻又屢次被曹軍修理,最終惹得袁紹生厭,被發配來後方運糧。
其實運糧也不見得是件容易的事。冀州與官渡相隔一條黃河,且不論路途艱辛,光是沿途意圖劫糧的流寇就夠袁紹的輜重人馬喝一壺。這些流寇主要由逃兵和黃巾餘孽組成。由沒有地也沒有糧,為了生存他們往往鋌而走險襲擊官府的輜重,打鬥過程中也大有一命換一命的架勢。這其中又以黑山賊最為凶悍。原本張燕已在幽州向袁將陶升投降,並被封為平北將軍。可不知何時起冀州卻也冒出了一票自稱為張燕手下的黑山賊。這批人馬不僅行動神出鬼沒,而且還多次成功阻劫袁紹軍的輜重。令袁軍上下頭痛不已。袁紹雖多次質問張燕,可張燕那邊也是一問三不知。久而久之雙方自是免不了互相猜忌,只是礙於曹操這個大敵未滅,袁紹才暫忍住了心中的不滿,未發兵征討張燕。
相比之下淳於瓊這次只是將輜重從白馬港運至烏巢糧倉。實在是一樁難得的清閒差事。至於陛下為何要無聊地將輜重運來運去,就不是淳於瓊的智商所能理解得了的。
隨著日頭漸漸東昇,烏巢寨的夯土牆終於展現在了眾人面前。這是一座規模並不大的寨子,只因袁軍在此設有糧倉才召集民夫造了一圈夯土牆,並建了兩幢可座箭樓的瞭望台。
然而正當淳於瓊以為自己即將到達目的地之時。耳邊的空氣突然被一簇黑色的閃電所劃破。那是一支帶著灰色羽毛的漆黑箭矢,直愣愣地一頭紮在淳於瓊身旁的馬車上。那箭尾還一上一下地顫抖了兩下,彷彿是在向淳於瓊昭示死神剛與他擦肩而過。
相比之下。淳於瓊的手下可就沒那麼幸運了。喉嚨中箭的士兵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一聲便一頭栽倒在地上。渾身是血的犁馬悲鳴著將身旁的飼主壓倒在地。短短一瞬間剛才還悠閒的輜重隊被血與哭喊聲所包裹。而這一切的始作恿者才剛剛從不遠處的山坡上呼嘯而下。
「一個都不放過!」夏侯淵手持長弓一馬當先地朝淳於瓊部衝殺而下。他身上的戰甲此時還沾著些許晨露。
原來夏侯淵依照曹操的指示,領著一隊精銳騎兵,攜帶柴草。人銜枚馬縛口。打著袁紹軍的旗號,趁夜自小道疾馳,沿途詐稱是趕去烏巢加強守備。就這樣一路騙過袁軍層層盤查終於在清晨趕到了烏巢。
面對猶如神兵天降的曹軍,淳於瓊真是又驚又怕。卻見他顧不得身旁鬼哭狼嚎的手下,猛一夾馬肚朝烏巢寨狂奔而去,還邊奔邊朝寨上高喊,「吾乃車騎將軍淳於瓊!速速開門!」
寨上守軍遠遠就望見了淳於瓊部遭襲的慘狀。此時聽到淳於瓊的呼救,立馬就打開了寨門想要接應其入寨。可誰知夏侯淵的速度更快。只見一道寒光閃過。淳於瓊的頭顱拖著一條赤紅色的尾巴,越過他的坐騎飛入了寨門。
「放火!」
衝入寨子的夏侯淵一刀砍翻了妄圖關門的兩個小卒。在他身後的曹兵魚貫而入紛紛舉著點燃的柴草四處放火。整個烏巢寨頓時化作一片火海。
夏侯淵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覺得這次的任務也不過如此。倒是在外圍把風的徐晃,錯過了如此大功有些可惜。早知如此不如直接衝殺進來再說。
且就在夏侯淵盤算回去如何邀功之時。寨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激烈的喊殺聲。夏侯淵聽罷,當即回頭啞然失笑著朝寨外大喊:「不過殺幾個嘍囉。何至如此?」
哪知夏侯淵的話音剛落,從寨外就衝進了一員騎兵。卻見其圓睜著雙眼,張著滿是鮮血的嘴,似乎是想向夏侯淵說些什麼,卻最終還是一個踉蹌碟下馬來。而他的背上赫然插著一支白色的羽箭。
異色的羽箭讓夏侯淵的瞳孔為之一縮。緊接著城寨上便傳來了手下驚恐的呼喊聲,「將軍!不好也!袁軍來襲!」
「全軍進寨!關門!」夏侯淵不假思索地衝門外大吼一聲。聞訊的曹軍立即逃入烏巢寨關起了大門。可繞是如此依舊有三、四名曹軍倒在了流矢之下。
夏侯淵鐵青著臉走上箭樓,一眼就望見了寨外密密麻麻的大軍,以及贏風招展的「高」字大旗。不多時便有一員黑甲大將,縱馬躍出朝夏侯淵喊道,「冀州高覽在此!兀那曹賊!快快下城受降!」
突然出現的袁軍,河北四庭柱之一的高覽,異常容易攻破的烏巢。這幾點加在一起就算夏侯淵是個傻子也明白自己已經掉入了袁紹設下的陷阱。在深入敵後四十里的地方被以逸待勞的敵軍團團圍住,身邊有的只是剛剛被自己付之一炬的輜重。此時此刻夏侯淵唯一感到慶幸的是自己替主公來了烏巢,唯一的希望是留在外圍的徐晃。
曹操站在官渡中軍大帳前,向烏巢方向舉目遠眺。掐指算來若不出意外,夏侯淵此刻應該已到達烏巢。卻不知戰況如何?
曹操在心中關切著烏巢的勝負,突然一陣大風吹過,喀一聲脆響將他面前的一盞旌旗吹折成兩段。面對如此詭異的景象,當場便有人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此乃不祥之兆。」
曹操回過頭狠瞪了一眼身後的文武,嚇得發怪音者立馬閉上了嘴。可還未等曹操找出擾亂軍心者,正對著袁紹大營的方向上突然鼓聲大作。眾人尋聲望去,只見一員小校飛奔來報道:「稟司空,袁賊正於轅門外叫戰!」
耳聽久未主動進攻的袁紹在外叫戰。曹操的心頭不禁猛地一顫,目光不由掃向了腳邊的「曹」字旗。曹營人馬本就不及袁紹,此番為偷襲烏巢夏侯淵和徐晃又帶走了一批精銳。袁紹在這時候主動叫陣不得不讓人懷疑烏巢可能是個陷阱。雖說一股不祥之感已然湧上了心頭。但曹操表面上依舊是一臉的平靜,甚至還同身旁的下屬笑道:「走,瞧瞧本初又耍啥花樣。」
可真當曹操來到陣前。他臉上強裝的笑容終於化作了一臉團鐵青。但見官渡陣前打著「陳」字大旗的袁紹軍依次列為左中右三陣。林立的槍戟在艷陽下泛著冷酷的光芒。數千輛戰車在中軍陣前一字排開。曹操雖看不上戰車這種華而不實的玩意,但也不得不承認戰車在戰陣中顯得極有氣勢。當然曹操也不可能不注意到袁紹軍陣中那輛華麗得極其耀眼的四套馬車。
此刻袁紹就站在這輛四套馬車上,照例穿著那身惹人眼球的鎏金戰甲。在他的身旁站著一襲青袍手持木杖的沮授。雖說沮授看著依舊有些身形乾枯,但他的背卻比任何時候挺得都直,他的雙眼比任何時候都有神,他的雙手比任何時候都穩健。
「陛下,烏巢來報,高將軍已將曹軍困於烏巢。但淳於將軍不幸戰死。」
對於淳於瓊的死袁紹沒有任何表示。他的耳朵似乎只聽進了「曹軍困於烏巢」這幾個字。卻見袁紹一拍大腿。扭頭向沮授興奮地大笑道,「果如廣平所算,曹操入局也!」
「沮軍師神機妙算!」
「曹操困於烏巢怕是插翅也難飛!」
「大陳必勝!陛下一統江山指日可待!」
眼看沮授的計謀得逞。袁紹龍顏大悅,戰車下的一干文武也跟著歌功頌德起來。不過沮授本人倒是顯得頗為平靜。在他看來真正的大戰現在才剛剛開始。
沮授的計劃其實並不複雜,他先命陰夔逃往曹營投靠許攸以便將假消息帶給曹操。再讓淳於瓊從白馬運一批糧草到烏巢,造成烏巢是袁軍糧倉的假象。然後命高覽領兵守在烏巢附近靜侯曹操入套。
這次計劃之所以會選擇許攸下手,一來是因為許攸為人貪財容易上勾。二來沮授也恨許攸在利用田豐查找天崩地裂之術的弱點後投靠曹操,最終害得田豐枉死。且不管這此的計劃成功與否,只要許攸將假消息帶給曹操那他就死定了。而以許攸同曹操的關係,和之前破解天崩地裂之術的功勞,只要其入套就有五成的把握能說服曹操偷襲烏巢。此外根據沮授對曹軍補給的分析,曹操最終上勾的幾率高達八成。在兩軍陷入僵持的情況下,往往五成勝算就足以令一方人馬鋌而走險。饒是袁紹之前已不怎麼搭理沮授,可在聽罷沮授的計劃後,還是毫不猶豫地全盤接受了下來。
眼下曹操既已落入了陷阱,沮授自是要不客氣地事實他下一步計劃——攻打官渡曹營。不同於始終將曹操視作一生之敵的袁紹。在沮授的眼中已經立國的袁氏一族的頭號大敵是身處許都的漢天子。只有滅掉漢廷袁氏才能以正朔的身份出現在天下人面前。一旦袁氏獲取了正統大義,則天下百姓皆會歸附袁氏旗下,哪怕曹操再有才華也無法阻擋民心所歸。但之前一次次的進言失敗,也讓沮授清楚的認識到現在的袁紹一心只想著如何戰勝曹操證明自己,其他計劃的他根本聽不進去。為此沮授才精心佈置下了此次烏巢之戰。雖說在執行過程中折損了一員大將,幾多兵卒,以及一寨的糧草。可眼看著袁紹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以及近在咫尺的曹軍大營。沮授覺得自己這次總算是成功了。
不多時對面的曹軍大營也響起了一陣高昂的鼓聲。從曹軍的轅門中魚貫而出了一隊隊士氣飽滿的曹兵,只一會兒的功夫便在營前排成了一方方整齊劃一的方陣。鼓聲停歇後,又是一記悠揚的號角聲,卻見一隊騎兵高舉「曹」字大旗自中陣一躍而出,為首之人赫然就是漢司空曹操。
曹操!?沮授略帶驚訝地看著對面出戰的曹操。依照他對曹操脾性的瞭解以及推算,此次曹操應該親自率部偷襲烏巢才對。失去曹操的曹營群龍無首,在己方的猛攻之下,必然會丟盔棄甲。甚至只要放出曹操已死的假消息也足以令曹軍為之崩潰。一旦曹軍潰敗,官渡陷落,袁軍便可長驅直入豫州的腹地,兵臨許都城下。以曹操的兵力,許都的守軍必不會多。屆時漢廷的下場也就可想而知了。可是現在曹操卻安然無恙地出現在了官渡大營。這無疑提升了沮授攻克曹營的難度。
相比驚愕於曹操出現的沮授,身為主帥的袁紹並沒有意識到曹操在與不在的區別所在。相反袁紹倒是興致勃勃地指示車伕將馬車趕到陣前,得意洋洋地沖曹操喊道,「孟德還在營中?朕還以為汝去烏巢放火也。」
曹操聽罷袁紹喊話,心知夏侯淵等人已落入圈套。心急之餘,不由故作不解地向袁紹裝傻充愣道,「本初此話何意?孤何時要去烏巢?」
「哼,阿瞞莫要再欺人。待朕將曹將首級奉上,看爾再嘴硬否?」言罷袁紹一揮手示意車伕將車趕回原位,繼而回指對面的曹操放言道,「曹操留在大營,乃是天意要讓朕親手將其誅滅。」
袁紹高調的宣言,再一次引來了眾文武的奉承。唯有郭圖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緊盯沮授,好似在等待他的反應。沮授看了看躍躍欲試的袁紹,又掃了一眼周圍整裝待發的將士,心知眼下之局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雖說曹操留在營中折損了烏巢之計的效果。但想必此時的曹軍也已意識到自己已然上當。在精銳盡出的情況下,就算是曹操心緒多少會有些混亂。相比之下己方計謀得逞,士氣高昂,兵力又在曹軍之上。勝算依舊掌握在自己手中。
罷也,就讓爾等見識一番吾沮廣平之戰法!
沮授收起心中的得失,舉起手中的木杖朝著曹軍一指道,「擲擊!」
剎時,震天的喊殺聲響徹官渡,數枚碩大的石塊越過袁紹軍陣在空中劃過一條條顯明的弧度,朝著曹軍大營的箭樓、霹靂車以及軍陣砸去。建安五年的官渡之戰就此拉開了序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