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初年,六月初,呂布留臧霸及其三千部曲繼續圍困不其城,自己則親率兩萬多大軍與東萊主力交鋒於不其城以東。此地離郡城約三十里,西面是一望無垠的原野,向東地勢緩緩上升,直到嶗山,地形複雜,林木繁茂。數萬人馬在如此狹長的地界對陣多多少少會顯得有些擁擠。
面對如此情形,身為隨軍軍師的陳登,不由在開戰之前向呂布提醒道,「主公,此地勢狹窄,不利於大軍擺開陣勢。想來東萊是想借地勢化解其兵力劣勢。」
呂布顯然對此卻並不在意,只見他抬手指著對面戰旗獵獵的東萊軍陣,自信的說道,「彫蟲小技,不足為道。汝瞧那東萊軍陣多步卒,少騎兵。幾輪騎射之後,本侯便可率兵馬突入陣中,將其沖得人仰馬翻。」
已經擁有單馬鐙的東漢騎兵,可不會傻傻地直接往步兵的長矛長戈上撞,其往往是先靠騎射擾亂軍陣之後,再由擅長單騎戰術的武將領隊突殺入陣。當然這種突擊有時不會一次成功,而是需要反覆騎射,反覆衝擊,直至將步兵陣型衝散為止。因此此等戰術對領兵武將的武技要求很高。而呂布恰恰就是擁有這等神技的絕世猛將。
然而此時乍一聽呂布要親率兵馬出擊,陳登的臉上卻並沒有露出欣喜之色。須知倘若呂布只是一介先鋒,那陳登會歡天喜地地恭祝其馬到功成。可呂布不是先鋒,他是全軍的主帥。再一想到呂布,陳登「主公要親自出陣?萬萬不可!主公身為三軍之帥,怎可輕易赴險。」
「陳校尉無須多慮。不過是群鼠輩。何足掛齒。」呂布不以為然地擺了下手之後,便自顧自地定下了作戰部署,「汝與高順、孫觀暫留本陣。本侯與魏續、張遼點齊一萬騎兵先行出擊!」
辰時,朝陽,塵煙滾滾……
伴隨著沖天的戰鼓聲。一萬戰騎宛若潮水一般直奔東萊軍陣。而迎接他們的自然是東萊軍陣鋪天蓋地的漫天箭矢。剎那間,百人以上的騎兵隨著這陣箭雨翻身落馬。但這卻並不能阻止并州騎兵的快速衝擊。且就在東萊軍陣撤下弓箭手換上長槍隊之前,呂布已然一馬當先。躍入了東萊軍陣。只見他面對從四面八方殺至的戈矛,旋身側避,舞動長戟。刮起一陣血色旋風。頓時東萊兵悲鳴四起!
魏續的武藝或許遜於呂布,但他的統帥卻遠勝於他家主公。只見馬背上的他長槊一揮,瞬時即將抵臨的軍陣的三千騎兵,就像撞上磐石的流水一般一分為二,繞開長矛林立的軍陣,自外圍不斷飛射。誠然東萊兵有著長矛大盾做掩護,但在呂布的衝擊與魏續的騎射連番攻擊之下,終於產生了鬆動。而緊隨其後的張遼瞅準時機。當即率領兩千精騎,像一柄尖銳的錐子一樣鑽入東萊軍陣內部,以衝擊點為中心。橫向擴展成線,向前推進。
如此配合默契的進攻。呂布、魏續、張遼三人反覆進行了四次,以至於僅一個上午呂布就向前推進了整整六里。而這一切都被身處東萊本陣中的蔡吉與郭嘉看在了眼裡。東萊軍的本陣位於主戰場東北方向上的一處山坡之上,包括林飛的那三百力士在內總共三千部曲。除了通過斥候稟報戰況之外,從山坡上亦能勉強看到兩軍對陣的大致情形。因此此刻眾人雖遠離戰場,卻無一例外地都感受道了呂布軍那咄咄逼人的氣勢。
「呂奉先不愧為項羽再世!」眺望著正在節節敗退的東萊軍,蔡吉五味具雜地感歎道。飛將、天下無雙、項羽再世、等等之類的詞彙在後世可能只是說書者嘴裡的形容詞而已。但在漢末,在戰場上,則代表著無數生靈的塗炭。而倘若這些詞是用來形容對手的,那就更加令人胃痛了。
然而不同於蔡吉的感慨萬千,身為軍師的郭嘉倒是神色平靜地評價道,「主公應該慶幸,呂布只有項羽之勇,而無韓信之智。」
「是啊。若非如此本府又怎敢與呂布打野戰。」蔡吉深有感觸地點頭應道。
與呂布在野外對陣,是蔡吉等人分析了眾多利弊之後,最終敲定的結果。雖說堅壁清野,引呂布軍深入,再切斷其糧道,將其分割殲滅,也不失為一條應對之策。但這樣一來勢必會將東萊全境都捲入戰火之中,從而破壞東萊郡剛剛成氣候的農業生產,令東萊喪失青州糧倉的地位。而之前與東萊有貿易往來的商賈更會因此而紛紛逃離東萊。畢竟當初他們之所以會選擇東萊作為海上貿易的中轉站,正是看中了此地遠離戰爭,且又得袁紹庇護的優勢。倘若喪失了這些優勢,蔡吉也就喪失了在東萊的立足之本。此外,東萊的身後還有袁紹窺視。誰都不能保證,袁紹在眼見呂布大舉深入東萊之後,會否腦袋一熱直接出兵東萊。
有道是,戰爭是政治的延伸。有時候選擇何種戰術,除了要考慮軍事上的可行性之外,也得在意政治上的利弊。況且東萊還有太史慈、張頜坐鎮。蔡吉就不信這兩員名將加上郭嘉、王修等名士,自己會在野戰上輸給呂布。所以這會兒的蔡吉在稍稍感歎了一下呂布的武勇之後,立馬就神色一正,回頭向郭嘉詢問道,「奉孝先生,現下可否命子義將軍偽裝敗逃,引呂布軍入局?」
哪知郭嘉卻隨口應了一句,「主公,子義將軍正在敗退。」
蔡吉聽罷掃了一眼遠處,不禁也跟著苦笑道,「是喲。」
雖說戰場上的東萊軍已經敗退。但蔡吉還是派人向準備再築防線的太史慈,下達了按原計劃偽裝逃走並將呂布誘入樹林的命令。話說,按照這一次的作戰計劃,太史慈與文銳主要負責統領一萬兵馬作為誘兵與呂布軍進行正面作戰。張頜與王修則帶六千兵馬作為伏兵,用以伏擊追擊而來的呂布。因此接到蔡吉的命令之後。太史慈當即便開始著手撤退。相比久戰沙場的呂布軍,東萊軍無疑是支年輕而又缺乏作戰經驗的軍隊。其大部分的兵卒都沒參加過大型的戰鬥,更毋庸說是同呂布軍這等凶悍的邊軍交戰。可以說倘若沒有太史慈的指揮,這批不足一萬的東萊兵恐怕早已嚇得四散而逃,根本起不了誘敵深入的作用。
太史慈的撤退不是偽裝的。這一點呂布也能看得出來。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統帥那種有心穩固防線,可底下兵卒卻已懼戰的無奈。也恰恰是這種無奈感加重了敗退的真實感。所以呂布根本沒多加考慮就率部邊追邊打,直追出了約二十餘里路。絲毫不在意自己正逐漸遠離本陣。
午時,烈日,萬箭齊發……
「放!」
一身皮甲的王修冷靜地向三千弩手下達了射擊的命令。依托密林伏擊的弩手不僅更為隱蔽。而且他們更射擊的頻率也比先前的弓箭手更高。眨眼的功夫間。毫無準備急衝而來的呂布軍就被射得人仰馬翻死傷慘重。而更令呂布軍鬱悶的是面對密林他們引以為傲的騎射與突擊根本無法施展開來。
然而東萊軍的伏擊遠不止於此,早已蟄伏了整整一個上午的張頜眼見呂布軍陣腳已亂,當即長槊一揚,領著三千部曲衝殺而出。張頜切入的角度很刁鑽,乃是呂布軍最為關鍵,最為薄弱的後路。如果說上午的張遼是一柄錐子,那此刻的張頜就是一把匕首,專挑人腰間的軟脅插入。
「有伏擊!撤!」
「快撤!」
且就在呂布軍陷入進退兩難之地之時。先前還在撒丫子狂奔的那伙東萊潰兵逐漸穩住了陣腳。而更令人吃驚的是從這群潰兵之中突然冒出了一隊騎兵,掉過頭向著身後追擊的呂布軍直衝而來。當然殺回馬槍的人數並不多,僅一千五百人。一千五百東萊精騎!
「殺!」
彷彿是要將上午的鬱悶一掃而盡。左突右衝間文銳盡情地揮舞著手中的長槍。由於配備了雙馬鐙與鐵馬掌,文銳與那一千多名東萊騎兵單騎作戰技藝皆勝於普通騎兵。特別是長槍與環首刀的配合運用。使得這支東萊精騎宛若死神的鐮刀收割著呂布軍騎兵的性命。光是文銳一人一馬一槍,就接連挑翻了十餘人。飛濺的血花將他的戰袍染成了花白色,直到他迎面碰上另一個同樣渾身浴血的殺神。
「娃兒,讓開!」
呂布大喝一聲,揮戟朝文銳直劈而來,文銳當即舉槍相迎。只聽砰地一聲脆響,文銳頓覺虎口發麻,而他胯下的戰馬更是被驚得跳了起來,差點就將其甩了下去。好在一個踉蹌之後文銳最終還是調整好了在馬上的位置,並隨手從地上抄起一支短槍,朝呂布擲去。不曾想這胡亂一擲,還真擊飛了呂布的頭盔。披頭散髮間,呂布自是惱羞成怒,嗷叫著再次舞動戰戟朝文銳殺來。文銳亦不甘示弱挺槍相向。
然而十來個回合後,文銳便漸感不支,雖然他年紀比呂布輕。但呂布天神力,就算已近中年其體力卻依舊不遜於青壯。更何況呂布的武技與經驗都遠勝於文銳。眼瞅著呂布的攻勢一記狠於一記,文銳開始盤算如何抽身,只是他越是這麼想,情勢就越對他不利。
錚!地一聲巨響,一支橫刺來的長槊替文銳擋住了呂布的戰戟,並借勢將方天畫戟橫向扯飛了出去。文銳則乘機跳出戰圈,從呂布的戟下死裡逃生了開來。好不容易撿回一條性命的他,稍定了下神之後,這才發現原來救自己一命的人是太史慈。
只是還未等文銳向太史慈道謝。那一邊呂布已然長戟一橫衝著太史慈大聲喝道,「爾可是太史子義?」
「正是在下。」太史慈與呂布對峙道。
呂布一聽來者真是東萊軍的統帥,當即兩眼放光地挑釁道,「可敢一戰?」
「敗軍之將,何足言勇!」太史慈不屑道。
「汝說何人敗軍!」呂布瞪眼怒道。
可太史慈卻冷冷地掃了呂布一眼,揚手一指道,「尊駕只知逞匹夫之勇。快回頭看看爾部之慘狀!」
呂布被太史慈這麼一提醒,這才驟然發覺呂字大旗接連倒下,到處都是叫囂著的東萊騎兵,而他身邊竟無一員部將相隨。毫無疑問,就算呂布擁有絕世的武藝,也不可能扳回如此敗勢。意識到自己已陷入孤立無援境地的呂布,如一頭掉入陷阱之中的惡狼一般,漲紅著雙眼緊盯著太史慈。跟著他猛地暴喝一聲,揮戟朝太史慈急攻而來。太史慈亦怒目圓睜,舉槊相對。
呯地一聲!戟槊之間,迸出了火星!彷彿預示著一場惡戰在即。然而氣勢洶洶的呂布,卻突然乘勢催馬揚鞭,縱馬一躍乘勢突圍了出去。而太史慈也只是虛晃了一槍,任由呂布奪路而逃,並沒有追擊的意思。
一旁本躍躍欲試想要加入戰團的文銳,眼見太史慈故意放走了呂布不由急道,「將軍為何放呂布走。就算其武藝高強,只要吾等一擁而上照樣能將其亂刀分屍。」
哪知太史慈卻長舒了一口氣回答說,「因為主公要放呂布走。」
是的,放走呂布是蔡吉開戰之前向太史慈下達的密令。之前袁家父子對東萊的態度,讓蔡吉意識到,光憑青州糧倉的地位並不足以令袁氏重視自己,相反還會為東萊引來袁家父子的窺視。想要繼續接受袁紹的庇護而不被袁紹所吞併,蔡吉就必須要有一個更為重要,更為合適的條件來同袁紹訂下新的契約才行。經過一番思慮之後,蔡吉腦中閃現出的是「養賊自重」四個大字。毫無疑問,普天之下最適合當這個「賊」的莫過於呂布。他的威名,他的臭名,以及徐州的特殊地理位置,都足以令袁紹對其忌憚三分。且照目前的情勢來看,袁紹並沒有出面迎漢帝,而曹昂又護著漢使去了。由此可見曹操依舊如史書記述的那般迎漢帝入許。屆時袁曹之間勢必會產生間隙。而相比曹丞相,自然是自己這個蔡太守更適合為袁紹守南大門。
鑒於養賊自重的基調,一個活著呂布自然是比一個死了的呂布,更符合東萊的利益。當然前提是要拔掉他的虎牙,令其吃痛不敢再輕易打東萊的主意。只是蔡吉並不知曉,她這邊才饒了呂布一條性命。另一頭有人正一門心思地想要在戰陣之上取她蔡安貞的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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