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元年初冬的第一場雪為小沛新修的城牆蒙上了一身銀裝素裹。話說自劉備二月入駐小沛以來,時間已經過去將近一年了。期間劉備在小沛除招募了近千員新兵,修繕了一下城牆之外,似乎並沒啥值得稱道的政績。他既沒有像蔡吉那般潛心籌劃以商興郡,也沒有像曹操那般邊作戰邊屯田。然而就算是如此,劉備這大半年來依舊在沛縣乃至整個徐州留下了仁德的美名。因為至少劉備沒有像袁術、呂布那般劫掠百姓口糧,他甚至還分出了一部分軍糧來接濟受災的百姓。光是這一點就足以令諸多百姓將其奉為明主。至於糧食吃完了怎麼辦?流民們可管不了那麼多。他們只知劉府君分糧給他們吃,即不強迫他們留下來為官府屯田,也不逼他們承擔徭役,這樣的大善人上哪兒找去。
然而劉備忙活了大半年真的就只博了個好名聲?
非也,非也。
對劉備來說,此刻拿在他手裡的這份信函就是他這一年來最大的收穫!
「恭喜大哥,徐州牧已成大哥囊中之物。」書房內張飛一個抱拳,興奮地向剛剛讀完糜竺邀請的劉備道賀道。
然而劉備卻將書信一收,板起臉道,「三弟休要胡言。糜別駕不過是讓吾等領兵協防下邳而已。更何況陶使君吉人自有天相,哪兒需要什麼新州牧。」
可張飛面對劉備如此一番義正辭嚴的斥責,非但沒有生氣,反倒嘻嘻一笑道,「那大哥就當小弟這是在關起門來說胡話。糜竺既然來信請大哥前往下邳主持大局,想來陶使君此刻應是時日無多。否則現下徐州既無外敵,又無內亂,糜竺何須請大哥帶兵入下邳。須知下邳本就有曹豹駐防。」
張飛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在關起門來說胡話。然劉備心裡卻十分清楚,自己三弟這番話乃是句句屬實。只是眼下陶謙尚未過世,倘若自己急不可耐地流露出想要取而代之的架勢,那豈不是破壞了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仁德之名。故這會兒的劉備對是否去下邳多少有些猶豫。
一旁的簡雍見劉備低頭沉思一副難以決斷的模樣,便跟著上前附和張飛道:「主公,益德說得對。雍也以為主公此番去下邳須做好接任徐州牧的準備。」
簡雍作為劉備麾下唯一的謀士整個興平元年都在徐州的大小世家間遊走,可以說劉備能接到糜竺的邀請有一半是簡雍的功勞。因此面對簡雍的進言,劉備低吟了一聲問道,「憲和也以為徐州百姓會奉備為主?」
簡雍聽劉備如此一問,便知自家主公是生怕得不到徐州本地世家支持,故才會如此瞻前顧後。這也難怪,劉備雖身為漢宗室,然家道中落已久,其實力甚至都不如一些地方土豪。故對劉備來說他走每一步都需極其小心才是。尤其不能去做一些會傷害到自己名聲的事,因為名聲是劉備現下最大的仰仗。只是正如張飛所言,眼下徐州易主已成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勢。而徐州境內又缺乏既有實力又有名望之輩來主持大局。倘若劉備不能趁此時機接任徐州牧,那時間一長,徐州周邊的袁術等人必會乘虛而入。故眼下絕不是在乎虛名的時候,先下手為強才是當務之急。想到這裡,簡雍當即一個抱拳向劉備打氣道:「現如今主公仁德之名傳遍天下,徐州百姓聽聞主公之名更是無不交口稱讚。試問而今徐州境內又有何人可擔重任。君不見糜別駕也在信中言明陳元龍父子皆支持主公進下邳。須知下邳陳氏乃是公族,有其支持,主公又有何慮。」
劉備原本還有些擔心徐州本地世家對他的看法,此刻聽到簡雍提起陳登父子,不由深以為然地點頭歎道:「玄德何德何能,竟能得漢瑜公父子青睞,真是愧不敢當。」
「那還不是主公這一年來內修外治之果。」簡雍撫鬚由衷地讚道。在簡雍看來劉備或許不是個才華出眾的人,但劉備卻是一個極其自製的人。其能一步步由一沒落宗室走到今天這一步,同他那堅韌的性格脫不了干係。因此眼下劉備最需要不是隱忍,而是自信,對未來的自信。因為在此之前劉備已經被壓抑了太久了。
這不,張飛眼瞅著簡雍一點點將劉備說動了心,便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關羽提醒道:「二哥,汝也說兩句啊。」
關羽原本只是在旁安靜地傾聽劉備等人商討去下邳一事。但見張飛要自己也說兩句,於是關羽二話不說,一個抱拳就衝著劉備深深一揖道,「雲長全聽兄長差遣。兄長說去下邳就去下邳。兄長要做徐州牧,雲長就輔佐兄長做徐州牧!」
關羽一番斬釘截鐵的誓言徹底激發起了劉備的雄心。沒錯!他劉玄德為什麼會來徐州還不是看上了徐州牧的位子。當初若非陶謙在來信中暗示過會讓位於自己,他又怎會放著好好的平原相不做跑來小沛同曹操死磕。更何況一旦獲取了徐州,劉備就有招兵買馬的資本,就有了中興漢室的根基。莫道玄德領徐州乘人之危,捨小節,方能成大義!
興平元年冬月末,劉備應徐州別駕糜竺之邀領兵入駐下邳。同年臘月,徐州牧陶謙病危獨招劉備交代後事。沒人知道陶謙在屋裡同劉備究竟說了些什麼。然在陶謙過世之後,糜竺與陳登當即領著一干徐州官民迎奉劉備為徐州之主。劉備起先並不答應,稱「袁公路近在壽春,君可以州與之。」但陳登卻反駁說,「公路驕豪,非治亂之主,今欲為使君合步騎十萬,上可以匡主濟民,下可以哥弟守境;使君若不聽許,登亦未敢聽使君也。」劉備被陳登如此一駁,當即「啞口無言」,於是乎,只得應下徐州官民們的拳拳盛意,最終謙任徐州牧。徐州亦自此一夜易主。
且說劉備經過一年的籌備,終於由一介客將一躍成為統領一州之地的大諸侯。那一邊蔡吉卻還在苦心經營著東萊那一畝三分地。面對劉備出任徐州州牧一事,蔡吉並沒表現出多少感慨。這一來是因為劉備領徐州乃是歷史上鐵板釘釘的事件,二來則是蔡吉深知徐州的水遠比劉備想像中要深得多。且不論在壽春虎視眈眈的袁術。光是陶謙留下的丹陽兵與徐州本地世族間的矛盾,日後就有得劉大耳好受了。當然蔡吉不是劉備的幕僚,沒有義務為劉備出謀劃策。事實上,她本人也差不多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從段奎等東萊本地豪紳手中奪得東萊的控制權。而這一切還是建立在蔡吉依托太史慈掌握東萊大部分兵力的基礎上的。不難想像,倘若蔡吉沒有在短時間裡掌握兵權,那她此刻依舊還是段奎等人手中的傀儡而已。
因此在得到甄堯、王翰二人的投資之後,整個冬天蔡吉一面主持修建龍口商港以及周邊的商業設施,一面則時不時地巡視軍營以期同東萊將士們混個臉熟加深感情。這一日,蔡吉照例又來到了軍營觀看眾將士操練。
只見校場之上,太史慈腳跨五花馬,左手環首刀,右手丈八矛,宛若游龍疾馳而過。刀槍閃光間,兩側的草扎人靶頓時就被擊得支離破碎。一邊是清一色的「人頭」飛舞,另一邊的草靶則被統統挑散了開來。不難想像倘若這是真的戰場,太史慈身旁早已血霧翻滾。
如此漂亮的武藝自然是引來了周圍觀戰的東萊將士一陣喝彩。而太史慈卻只是沖眾人微微頷首,之後便還刀入鞘,示意身後的騎兵們照他剛才的演示進行練習。在太史慈的激勵下,在場的李達等年輕騎兵們自然個個都躍躍欲試。只是他們的武藝顯然沒有太史慈嫻熟,幾次下來全部擊中草靶的沒幾個。不過騎兵們並沒有因此而氣餒,反而更加勤奮地反覆練習起來。
而太史慈則趁著騎兵練習之際,翻身下馬,向著的蔡吉招呼道,「府君,兒郎們均已學會上馬持三仗。不過還需多加練習方可運用自如。」
「那也多虧子義兄,武藝高,教得好。」蔡吉回過身衝著太史慈躬身致謝道。
所謂「上馬持三仗」,顧名思義就是指在馬上使用三種武器,即雙手各執一種近距離格鬥兵器,並且能在遠距離上進行弓弩攻擊。照理說這等武技歷史上得到五胡亂華之時才會開始普及。而眼下漢末三國的單騎戰術,普遍還處在比較初級的階段,一般戟、矛不能同時使用,且使用戟、矛主要是叉或者刺,劈砍的戰術動作極少會出現。至於弓弩亦難再疾馳的情況下使用。歸根結底還是這個時代雙馬鐙尚未應用的原因。不過隨著蔡吉將後世的雙馬鐙引入東萊。東萊騎兵的單兵作戰技藝得到了極大的提高。像是太史慈本就騎術了得,沒雙馬鐙的時候都能做到上馬持三仗,眼下配上雙馬鐙更是如虎添翼。而那些普通騎兵在配備雙馬鐙之後亦能在太史慈的訓練下做到雙手持械左右開弓。
為此太史慈特地從中營中挑選了一千名資質不錯的騎兵,配以環首刀、長矛、銅質雙馬鐙以及鎧甲。專門練習「上馬持三仗」。此外這支騎兵平日裡會將銅馬鐙收在馬鞍之中,像普通騎兵那般以踩著腿帶行軍,只有作戰時才會放下雙馬鐙。
對於太史慈的這項保密措施蔡吉深表同意。不僅如此她還打算將這支重騎兵的規模進一步擴大。只是礙於成本問題,眼下撐死也只能再擴充個五百人而已。不過蔡吉也知重騎兵這種兵種無論東方還是西方都是頗為貴重的兵種。要不怎麼後世老有人拿三千鐵騎說事。且就算是眼前的這一千重騎兵放在漢末也已是不容小窺的一股戰力。須知這些兒郎們可是各個能雙手同時持兩件兵器作戰,亦能在疾馳的情況下以弓弩射中標靶,其武藝可比這個時代一些所謂的武將要高得多。
想到這裡蔡吉便將自己的擴軍計劃向太史慈提議道:「子義兄,本府打算明年春天再擴充五百名鐵騎。」
「五百鐵騎?郡府負擔得起?」太史慈皺眉問道。
「眼下是負擔不起。不過待到明年商港建成之後,再加五百鐵騎不是問題。」蔡吉自信的說道。
此時校場上忽然傳來了一陣喝彩聲,蔡吉回頭一瞧只見李達和固銳二人正像後世電影裡蒙古騎士那般在馬上左右翻騰耍寶,不由苦笑著搖頭道,「這倆小子整日就知道較勁。」
而太史慈則不以為意地雙手抱臂笑道,「府君,兒郎們這是尊敬您,故才會將自己厲害的本事展示給您看。」
哪知太史慈的這番無心之語卻恰恰觸動了蔡吉心頭的一絲隱憂。只見她幽幽地歎了口氣道,「爾等若知本府乃女子,還會如此這般尊敬吾嗎?」
太史慈聽蔡吉突然如此一問,不禁詫異地看了身邊這女娃兒一眼。跟著他卻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回望著正在馬上較勁的倆個年輕人,「李達不是早知府君是女子,依舊」
「李達是蔡家的家將,不一樣。本府是問其他人。像是固銳,像是唐鎣。話說子義兄至今都沒告訴他倆本府的真實身份吧。」蔡吉說到這兒,忍不住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話說蔡吉有信心擺平管統、黃珍之類的官僚,敢與袁紹等當世諸侯耍花腔。可對於眼前這群軍營中的熱血男兒她卻沒有足夠的信心來博得對方的忠誠。因為他們所處的世界對於蔡吉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了。
哪知太史慈卻回過頭以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視著蔡吉回答道,「慈不認為眾兒郎會因府君是女子而捨棄對府君的尊敬。慈之所以不告訴固山與山威,府君是女兒身一事,是因為慈認為此事該由府君親口向眾兒郎講明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