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甄堯與王翰等人在東萊與段融就投資龍口商港一事討價還價之時,身為徐州第一巨富的糜竺卻對這樁近在咫尺的大買賣充耳不聞。事實上,自打陶謙病入膏肓之後,整個徐州的政務重擔就壓在了糜竺的身上。一時間這個商賈別駕儼然成了徐州的一把手。然而糜竺本人心裡十分清楚自己現在所擁有的權利都是拜陶使君所賜。一旦陶謙撒手人寰,那他糜竺也將被打回原形,甚至可能還不如原先做富家翁之時。畢竟這麼多年別駕當下來官場上的黑暗糜竺也見了不少。他深知權利這東西可不似金錢,不是想放手就能放手的。然則令人無奈的是眼下陶謙恰恰就是到了行將就木的地步,非藥石之力可回天。
故而毫不誇張的說,這會兒陶謙的生死已無人在意,眾人現下唯一關心的是陶謙死後由誰來接任徐州之主。糜竺心知依照陶謙的想法一直都是打算將徐州讓給劉備的。而他本人亦十分看好劉備的為人與實力。然而徐州之主最終**,陶謙並不能完全做主,此事還得看徐州本地世家豪門的意思。至於糜竺更是連插嘴的身份都沒有。因此他也只得一邊暗中資助劉備,一邊恪守本分等待著陶謙讓位的那一刻到來。
這一日糜竺照例在向陶謙請過安之後,走出了陶謙所靜養的小院。卻不想他前腳才跨出門,後腳迎面就碰上了典農校尉陳登。時年剛滿三十歲的陳登,字元龍,乃是僅次於糜竺的下邳二把手。早在二十五歲時,他便已被舉為孝廉,並出任東陽縣令。中平六年,陶謙表其為典農校尉,在徐州境內實行屯田。陳登當時雖年輕卻將差事辦得極為漂亮,他一上任便「巡土田之宜,盡鑿溉之利」,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就取得了「粳稻豐積」的成果。
只見這會兒的陳登,腰挎長劍、身著勁裝一派儒將打扮。在看到糜竺之後,他立馬禮貌地拱手招呼道:「糜別駕,早。」
「陳校尉,早。」糜竺以同樣客氣的態度回禮道。須知糜竺的官職雖高於陳登,但在下邳城,不乃至整個徐州,陳登的名氣都要比他糜竺響亮。這倒並不是說陳登屯田之功令其名滿天下。而是因為陳登出身世家,乃名門之後。陳登的祖父陳球曾官拜光祿大夫,陳登的父親陳珪亦做過沛國相。有如此顯赫之家世,再加上其本身學識淵博,智謀過人,無怪乎陳登能在三十歲之前就能平步青雲。因此莫要說是糜竺了,甚至陶謙本人碰上下邳陳氏都得禮讓三分。
而就在糜竺打完招呼想要轉身離開之時,陳登卻意外地一把叫住了他道:「糜別駕且慢,可否借一步說話?」
糜竺見陳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雖不知對方有何打算,卻還是客氣地將其引入了自己位於刺史府衙門的書房之內。卻說,兩人個按主賓面對面坐定之後,糜竺率先探問道,「不知陳校尉今日找糜某有何要事?」
哪知陳登平視著糜竺,語氣淡然地反問道,「糜別駕,使君此番可是想將徐州讓給劉備?」
糜竺沒想到陳登一上來就會問這樣一個問題。驚訝之餘,他不禁強忍住心中的大駭,尷尬地笑了笑道,「陳校尉說笑了,使君何曾有此意?」
「哦?說笑?那使君將丹陽兵撥給劉備可是說笑?糜別駕送糧給劉備可是說笑?」陳登一針見血地追問道。
「陳校尉想哪兒去了。使君將丹陽兵調撥給劉備乃是為了讓其駐守沛縣抵禦曹軍。而糜某出糧資助劉備亦是不想沛縣駐軍因糧荒而動搖軍心。」糜竺略帶心虛地辯解道。其實他也知曉陳登不似那些尋常世家子,乃是有真材實料的當世俊傑。自己的這番狡辯多半不能取信於陳登。然而下邳陳氏與汝南袁氏交情非淺。特別是陳登之父陳珪早年曾與袁術交往甚密。值此特殊時期,糜竺又怎敢輕易向陳登透露自家主公的計劃。要知道袁術可是一直都想將徐州收入囊中的。
事實也正如糜竺猜想的那樣,陳登對他那拙劣的解釋顯得頗不以為然。只見這會兒的陳登袖手而坐上下打量了糜竺一番後,長歎一聲道,「看來糜別駕不信任登啊。罷了,糜別駕雖心有芥蒂,登卻不可不以誠相待。不瞞糜別駕,登以為眼下陶使君時日無多,吾等得盡快找一新使君坐鎮徐州才行。」
糜竺見陳登說到這份上,也不好再左顧而言他。於是他當即神色一正,向陳登試探著反問道:「那依陳校尉只見,使君又該將徐州讓與何人?劉備?還是袁術?」
「袁術?確實,袁公路與家父少時有過交往。前幾日還曾修書於家父,稱:昔秦失其政,天下群雄爭而取之,兼智勇者卒受其歸。今世事紛擾,復有瓦解之勢矣,誠英乂有為之時也。與足下舊交,豈肯左右之乎?若集大事,子實為吾心膂。」陳登說到這兒頓了頓,又向糜竺反問道,「糜別駕可知家父如何回答?」
然而未等糜竺回應,陳登就自問自答地繼續說道:「家父回信,云:昔秦末世,肆暴恣情,虐流天下,毒被生民,下不堪命,故遂土崩。今雖季世,未有亡秦苛暴之亂也。曹將軍神武應期,興復典刑,將撥平凶慝,清定海內,信有徵矣。以為足下當戮力同心,匡翼漢室,而陰謀不軌,以身試禍,豈不痛哉!若迷而知反,尚可以免。吾備舊知,故陳至情,雖逆於耳,骨肉之惠也。欲吾營私阿附,有犯死不能也。」
原本糜竺聽到袁術寫信招募陳珪之時,心頭還忍不住咯登了一下。要知道以下邳陳氏在徐州的影響力,陳家父子真要與袁術裡應外合的話,那怕是劉備現在已經做了徐州州牧恐怕也阻擋不了袁術吞併徐州。然而當陳登說到那句「欲吾營私阿附,有犯死不能也」之時,先前還忐忑不安的糜竺,突然意識到自己錯怪陳氏父子了。對方根本沒有依附袁術的意思,甚至還痛斥了袁術的不軌之舉。於是乎,糜竺當即愧疚地衝著面前的陳登俯身叩首道,「漢瑜公高義!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羞愧難當。」
「糜別駕快快請起。」陳登見狀趕緊上前扶起了糜竺道,「既然吾等均以為袁術驕奢橫暴,不是能治理亂世之主。不若今日就好好商議一下迎何人為新主。畢竟青州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一旦群龍無首,徐州危矣!」
糜竺聽罷陳登所言,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確實正如陳登說的那樣,值此亂世,一州一郡一旦失去主持大局之人,勢必會淪落為任人宰割的羔羊。遠的不說,就以毗鄰徐州的青州為例。青州刺史田楷乃公孫瓚的部下。只因公孫瓚與袁紹交惡,故一直以來田楷都被袁紹軍堵平原郡無法對青州諸郡發號施令,使得於青州現下呈現出群龍無首之亂勢。除了北海、東萊兩郡現下尚有太守主持政務之外,其餘青州諸郡皆無人主持大局,宛若如一盤盤散沙。以至於徐州就算是在被曹操劫掠之時,亦有餘力出兵吞併青州治下的大半個城陽郡。至於靠近兗州的濟南郡、樂安郡,那更是常常被曹操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因此如果說徐州是塊魚腩的話,那青州就是塊豆腐。而倘若陶謙死後徐州找不到新州牧,那徐州離變豆腐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因此這會兒的糜竺也不再藏著掖著,直接便向陳登坦言道:「陳校尉放心,使君已內定劉備為新州牧人選。」
「果是如此。不瞞糜別駕,家父也以為劉備此人可堪大任。」陳登欣然點頭道。
糜竺眼見陳氏父子也看好劉備,一直以來懸在心中的那塊大石這才落了地。於是便忍不住撫掌大笑道,「如此甚好!」
然而這會兒的陳登卻突然將話鋒一轉向糜竺提醒道:「糜別駕,莫要高興得太早。讓劉備接手州牧一職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陳校尉何出此言?」糜竺不解地問道。在他看來連陳氏父子都已答應讓劉備來當新州牧,那此事還有何阻力可言。
可陳登卻頗為擔憂地分析道,「劉備此人出身宗室,有賢名,有謀略,然其根基實在太弱。甚至都比不上琅琊的臧霸、孫觀。吾恐使君一旦將徐州讓給劉備,有人會不服。」
糜竺聽陳登提起了臧霸、孫觀,不由也跟著皺起了眉頭。須知當初陶謙初抵徐州之時由於手下沒兵沒將,便招安了亡命東海的臧霸、孫觀等山賊為將。而此二人也確實能打,一戰便大破黃巾軍。之後陶謙便任命臧霸、孫觀為騎都尉,令其駐紮琅琊郡。然而這兩年來臧霸、孫觀二人非但沒有為陶謙守住徐州的北大門,反而漸漸有了割據一方的趨勢。想到這裡,糜竺不由一拍大腿歎息道,「當初使君招安這批山賊乃是為了對付黃巾賊。卻不想今日卻成尾大不掉之勢!」
陳登見糜竺一個勁地抱怨臧霸等人勢大,便趕緊上前將話題轉回正題道,「糜別駕,臧霸、孫觀等人可留到日後再行處理。眼下當務之急是先得迎來新主公才行。故登以為吾等應趁使君尚清醒之際,請劉備率部來下邳駐防。如此一來,一旦使君有個三長兩短,吾等即刻便可擁立劉備為新主公。以免夜長夢多。」
糜竺聽罷陳登一番分析後,這才恍然大悟地一拍手道,「陳校尉言之有理。竺這就修書一封請劉備盡快率部入駐下邳。」
而陳登則摸了摸下巴,繼續提議道:「光讓劉備入駐下邳還不夠。吾等還需請一諸侯向朝廷推薦劉備出任徐州州牧。」
「這還用問。當然非公孫瓚,公孫將軍莫屬。」糜竺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道。
哪知陳登卻連連搖頭否決道,「不可。」
「為何?」糜竺納悶地問道。
「糜別駕可曾聽說蔡伯起幼子出任東萊太守一事?」陳登突然反問道。
「略有耳聞。」糜竺不知陳登為何會驟然提起東萊郡的那個少年太守,但他見陳登之前所言句句切中要害,也就如實地回答說,「吾聽說那蔡家小郎君是因抵抗曹軍,這才會被百姓推舉為東萊太守的。」
「那汝可知正是袁紹向朝廷推薦這十四歲童子出任東萊太守?」陳登意味深長地追問道。
「袁紹推薦?」糜竺微微一怔道。他本想問陳登是從何處得知這個消息的。不夠他轉念一想,陳登終究是世家子弟,其對京師的消息自然是比自己要靈通。不過袁紹推薦十多歲的童子做太守,還真是讓人有些驚訝。但糜竺剛要在心中竊笑,可看著對面陳登一臉嚴肅的模樣,他的腦中頓時就閃過了一個念頭。於是糜竺連忙追問道,「難道說那小蔡府君是袁紹的傀儡?」
「就算不是。眼下東萊也已成袁紹附庸。」陳登沉聲點頭道。
「啊呀,如此一來,徐州四邊豈不是強敵環繞?」糜竺一想到連最弱的青州都被袁紹染指了,不禁臉都有些綠了。
而陳登則冷靜地提議道,「強敵環繞還不至於。而今曹操正與呂布酣戰於兗州。至於東萊雖依附袁紹,然袁紹主力尚在北地與公孫瓚對峙。故東萊現下只是在狐假虎威而已。相較之下唯一能對徐州產生威脅的只有袁術而已。依登看來對付袁術遠交近攻方為上策。」
糜竺是何等人物,此刻聽陳登稍稍一提醒便立即明白了對方的用意。卻聽他試探著問道,「陳校尉的意思是請袁紹推薦劉備?劉備之前曾與袁紹交戰過,此舉會否太過唐突?」
「不唐突,不唐突。眼下世人皆知袁術對徐州有所圖謀。更何況袁紹與袁術已成水火之勢。袁紹應該樂得看徐州牽制袁術。故吾以為袁紹應該不會在意劉備之前與其的那點小間隙。」陳登微微笑著擺手道。
糜竺聽陳登這麼一說,同樣想起了袁氏兄弟間的兄弟鬩牆,不禁也跟著露出會心一笑道:「善,那就照陳校尉說得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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