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元年二月二十,以功曹黃珍為首的黃縣官吏聯名推舉蔡太守之子蔡吉為「孝廉」並暫代太守一職。話說「舉孝廉」乃是漢代發現和培養官吏預備人選的一種方法。它規定每二十萬戶中每年要推舉孝廉一人,由朝廷任命官職。被舉之學子,除博學多才外,更須孝順父母,行為清廉,故稱為孝廉。而黃珍等人也正是以蔡吉繼承父志抵禦曹軍這一事為由,將其標榜為孝子推舉為孝廉。此外蔡吉甚至都不用擔心朝廷會派人來察孝廉。因為時值漢末,察舉孝廉早已成了地方官僚門閥弄虛作假以權謀私的工具。故民間有童謠譏諷曰:「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
然而就算如此,蔡吉被推舉為孝廉的消息一經傳出整個黃縣還是為之沸騰了。雖然蔡吉到黃縣不過才五天的功夫。但她在衙門口擊鼓明志、在城門上舌戰曹將、以及之後識破曹軍奸計地種種表現早已使其成為了黃縣百姓心目中的少年英豪。因此人們在津津樂道東萊將出一個小蔡府君之餘並沒有人因蔡吉的年幼而提出異議。畢竟在眾人看來既然古時甘羅十二能拜相,那讓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英豪出任太守又有何不可。
相比黃縣城內百姓地翹首企盼,此時太守府內的氣氛則明顯要複雜得多。由於黃珍事先已與段奎有了共識。因此昨日蔡吉一回太守府便被安排住進了老蔡太守原來住的院子。起先張清鈴蘭等人都沒注意到這一變更意味著什麼。直到第二天得知黃珍等人聯名推舉蔡吉做太守。一干人等這才意識到出大事了。而這些個最親近蔡吉的人也因此事分成了支持與反對兩派。
「小……娘子,真……真的要做府君了嗎?」從未想過女子能做太守的鈴蘭以無盡仰慕地神情望著蔡吉,結巴結巴地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而同樣興奮得找不著北的李達則手舞足蹈地接口道:「請願書都貼衙門口了。這還會有假?啊,啊,小主公做了府君那張大哥就是都尉,我吶就做軍侯。」
「誒?李哥兒想做軍侯嗎?」鈴蘭撲閃著大眼睛對著眼前比她大五歲的少年好奇地問道。
「哥想當的是將軍。不過咱先從軍侯做起這樣才能保護小主公。」李達大言不慚地拍胸脯道。
或許是受到了李達的激勵,鈴蘭跟著握緊拳頭信誓旦旦道:「嗯,李哥兒說得是。鈴蘭也要努力,這樣才能配得上府君貼身侍婢的身份。」
「都給我閉嘴!」張清一聲爆喝打斷了李達鈴蘭兩人對未來地無限遐想。卻見他跟著憂心忡忡地向蔡吉勸說道:「小主公,出任太守一事你可千萬不能答應啊。」
一旁的李達聽張清這麼一說連忙上前插嘴道:「為什麼不能答應?這可是做太守啊!」
「你個小孩子家懂什麼!少在這瞎胡鬧!」張清狠瞪了一眼,直把李達嚇得縮了縮脖子。接著他又對著蔡吉進一步解釋道:「小主公可能有所不知。太守一職乃是由朝廷任命的。豈能是這些地方小吏說推舉就推舉得了的。倘若真是如此那天下還不大亂不可。更何況小主公你是女兒身在外拋頭露面終究不是件體面的事。」
正所謂忠言逆耳,張清這番話說得雖不留情面卻也是句句屬實。對於這些道理蔡吉心裡都明白而且比張清想得還要透徹。只可惜此時的蔡吉已決意要幹出一番大事業,又豈是張清三言兩語能說動得了的。不過該演的戲碼終究還是要演一遍的。於是蔡吉假意思慮了半晌之後,便向張清點頭道:「張大哥說得對。我只是一介女流怎能擔此重任。張大哥你就幫我推掉這事吧。」
張清見蔡吉採納了他的建議不禁長舒一口道:「好,好,好。我這就去代小主公回絕了那幫小吏。」
說著張清便風風火火地趕去找黃珍等人了。而李達看著張清遠去的背影雖不敢唱反調卻也頗為鬱悶地嘟囔了一句:「這就沒戲了啊。」
蔡吉看著李達依依不捨地模樣不禁會心一笑道:「好了,我雖推掉了太守一職。不過為了做將軍的遠大理想,李哥兒你可得努力喲。」
李達被蔡吉這麼一說,不由一拍腦門道:「也對哦。不管小主公做不做太守,哥都要做將軍的嘛。」
蔡吉與鈴蘭見李達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眼見兩個少女笑得花枝亂顫,李達不禁臉色一紅連忙借口要去練武一溜煙地就跑得無影無蹤了。而與此同時,黃珍推舉蔡吉出任太守一事也在牽動著黃縣城內另一個重要人物地神經。
話說段奎昨日忙不迭地威逼利誘蔡吉女扮男裝做太守。另一頭的管統則在推杯換盞地籠絡著太史慈。只可惜管統的酒量實在不濟。還未等他向太史慈推心置腹地說上幾句話,就被對方給直接灌趴下了。待到翌日日上三竿,宿醉過後的管統才從家僕的口中得知太史慈當晚就離開了管府。至於他送上的那些錢財錦緞對方更是分文未取。而正當管統為了太史慈的態度大傷腦經之時,家僕傳來的另一個消息讓他徹底暴跳如雷了起來。
「你說什麼!黃珍籠絡衙門的官吏合夥推舉蔡太守之子代任太守?!」管統噌地一下從榻上跳了起來,指著家僕的鼻子問道。
站在他對面的家僕趕緊躬身回應說:「是的老爺。現在都已經鬧得滿城皆知了。」
「荒謬!他們怎麼能把一個女子奉為太守。真是荒謬之極!荒謬之極!」管統一甩長袖在房裡來迴繞了兩圈之後,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又追問道:「那蔡家小郎君那邊可有回應?」
管統一會說是段奎黃珍奉女子為太守,一會又問蔡家小郎君。這讓家僕多少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熟知管統脾氣的他並沒有多問什麼,而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回老爺,蔡家小郎君那邊好像還沒答應的樣子。」
「沒答應嗎?」管統狐疑地嘟囔了一聲。不過氣到極點的他此刻反倒是又冷靜了下來。上一次段奎與黃珍的聯手讓管統意識到自己在黃縣算是徹底被孤立了。因此這會兒的他不得不考慮到黃珍的背後可能還有段奎在暗中支持。這會兒若是趕去質問黃珍等人除了自取其辱之外根本無法阻止他們推舉蔡吉成為太守。雖然管統也知太守一職最終得要由朝廷任命,段奎等人推舉的偽太守並不作數。可一想到此番被推舉的人是蔡吉,管統心裡便莫名地萌生出了些許不安來。
不可否認蔡吉連日來所表現出的膽識與氣魄令管統頗為折服。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越發覺得那位太守孤女難以捉摸。畢竟一個敢在衙門口振臂一呼,並引來數百人追隨的十多歲少女是無法用尋常婦孺的言行去度量的。而眼下蔡吉又被段奎等人推舉為了太守,這讓管統多少有些後悔昨日沒有先下手將其拉攏過來。不過事已至此再怎麼後悔也沒用。既然蔡吉沒有答應那就表示事情還有轉機。想到這裡管統當即便向僕人下令道:「你現在就去衙門守著,一有消息趕快回報於我!」
正所謂話分兩頭表,管統這邊剛忙著派人前往衙門打探消息。那一邊蔡吉回絕黃珍的消息卻已傳到了段府之中。卻見段融在打發了黃珍派來的門子之後,便心急火燎地跑來向段奎稟報道:「父親,不好了。那蔡家小娘子派回絕了黃功曹。」
此時的段奎正在書房專心練字,在聽到兒子氣喘吁吁地稟報後,他頭也沒抬地應了一聲:「回絕就回絕了。犯得著那麼激動嘛?」
「可是父親那蔡家小娘子昨日不是明明說好要當太守的嗎。怎麼突然就變卦了呢?」段融心急道。
「急什麼。當初王莽還不是經過三番四次地推脫之後才接受禪讓稱帝。」段奎不以為然道。
段融聽罷不禁大駭道,「王莽那是漢賊!咱咋能和他一樣。」
「一樣,怎麼不一樣。不管是漢賊也好,君子也罷。該裝的時候就得裝。世人就好這一套。」段奎把筆一擱教訓道。
段融被老爹這麼一教訓只好把頭一低唯諾著說道:「父親說得是。孩兒受教了。」
既然話已經點到這份上,段奎也沒心思再測試自己的兒子了。只見他把手一背吩咐道:「你馬上派人通知城內城外的各家富戶行首,就說明日到衙門口集合,咱們接著演第二場。」
有了段奎如此一番籌劃,翌日一早,一張附有東萊郡諸多富戶豪強署名的請願書被堂而皇之地張榜於鬧市之中。而段奎則趁此聲勢帶著事先通過氣地一干豪紳浩浩蕩蕩地來到太守府請求蔡吉繼承父志出任太守一職。只是這一次段奎等人與之前的黃珍一樣不僅吃了個閉門羹,還被凶神惡煞般的張清「禮」送出了太守府。
蔡吉再一次婉拒豪紳們的推舉無疑震動了整個黃縣。但也正是如此這般謙恭的作態,使得民間要求蔡吉出任太守的呼聲反倒是越來越高了起來。這樣的情形自然是蔡吉與段奎早已料到也希望出現的結果。卻也讓原本打算在旁觀望的管統意識到蔡吉的這兩次地推讓,根本不是在真心拒絕,而是在與段奎等人唱雙簧。既然人家都已經逼上門來了,管統當然不能就此坐以待斃。不過他並沒有去找段奎等人理論,而是當晚登門拜訪了蔡吉。
對於管統的來訪蔡吉心中雖早有早有準備,不過在經過一番客套地寒暄之後,她還是衝著對方明知故問道:「不知管郡承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管統心想我來找你幹什麼你還會不知道?哼,就且讓管某來教教你這豎子何為天高何為地厚吧。於是在心中冷笑了一番的管統當即不鹹不淡地回答道:「小娘子禍事將近。管某今夜來此乃是特地來為小娘子消災的。」
蔡吉聽管統一口一個「小娘子」咬得緊,又神神叨叨地說有禍事,便知對方是在拿她的性別做要挾。不過且不論段奎那邊早已有了「指鹿為馬」地對策。哪怕現在段奎等人沒有對策。蔡吉也不懼管統這小小地威脅。嚇唬我?本姑娘從上一世起就是被嚇唬大地。這還不知道最後誰嚇唬誰呢。想到這裡蔡吉故作驚訝地反問道:「禍事?吉怎不知。還請郡承指點。」
管統見蔡吉如此作答,不知對方是真不明白,還是在故意裝傻。不過他也不管,直接單刀直入道:「小娘子與虎謀皮,這不是禍事,還能是什麼?難道小娘子真以為段奎那老兒能讓你當上太守?」
「呵,管郡承還真是直言不諱呢。」蔡吉見管統說得直接,便也不再拐彎抹角,當即接點頭道:「沒錯,段老前日確實私下找我談過出任太守一事。」
「以小娘子這兩日地言行來看,想必汝已應下了此事吧。」管統說道這兒忽然劍眉一挑衝著蔡吉責問道:「只是小娘子身為太守之女,難道不知一郡之首乃是由朝廷任命的?爾等這番作為等同於欺君之罪!」
配合著管統的厲聲指責,蔡吉立即擺出一副苦臉委屈道:「管郡承啊,吉只是一介女流且無依無靠。而段老卻是黃縣豪紳之首。試問段老所托吉敢不從嗎?更何況段老稱只是讓吉暫代太守一職。待到合適人選一到,吉便可退位讓賢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管統一聽段奎還有後找不由眼皮微微一跳。說到底蔡吉雖膽識異於常人,但終究是個一無資歷,二無靠山,三來年幼地女子。乍一看上去破綻多得簡直像篩子一樣。可若是換上另一個有資歷有靠山地人物來入主東萊,那情況可就不是一般地糟糕了。想到這裡,管統連忙脫口而出道:「段奎可說他要迎什麼人來東萊?」
「這段老倒沒同我說。」蔡吉老實地回答道。
可蔡吉越是這麼說管統便越是疑神疑鬼。卻見他緊鎖著眉頭追問道:「段奎真的一點風聲都沒透過?會不會是太史慈?」
「非也,段老曾說太史慈一介武夫不適合做本郡的太守。更何況段老真要推舉太史將軍做太守,直接去找太史將軍就成,又何必跑來找我這小女子繞圈子呢。」蔡吉斷然地搖頭道。
「不是太史慈,那會是誰?!」管統咬牙切齒道。
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的心已經亂了。蔡吉一邊在心中冷眼旁觀著管統的失態,一邊再一次鼓動起了她的三寸不爛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