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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節 太守之女 文 / 黑色柳丁

    話說蔡吉一行人等趕到曲成縣之時太陽早已下了山。曲成縣縣城自然是城門緊閉禁止一切閒雜人等出入。畢竟如今的青州仍有大量的黃巾餘孽滋擾鄉里,誰都不會為了幾個陌生的路人而去冒引狼入室的風險。好在張清之前離開時便已向縣令取了出城的手令。因此蔡吉等人沒受啥阻礙直接縱馬進了城。

    在見識過後世眾多雄偉古城之後,曲成縣這樣規模的城池在蔡吉的眼中完全就是個簡陋的小鎮。加之已是入夜時分城裡的百姓早已歇息四週一片黑燈瞎火。所以蔡吉根本沒心思去探究東漢的人文風貌,此時的她更在乎的是今晚自己將在那裡度過身在東漢的第一夜。

    「小娘子,前面就是縣衙了。此地的段縣令是個君子,聽聞小主公病重不僅讓咱們住進了府衙,還派人尋來了附近最好的醫師。若非如此我等今晨可能還趕不回亂石坡。」張清指著前方掛著兩盞燈籠的建築唏噓道。

    「原來如此。這段縣令可是救我姐弟倆命的恩人啊。」蔡吉點頭附和。雖在以後世的眼光看來這段縣令是她爹蔡太守的下屬。為上司的公子安排住宿醫療本不是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事。不過正如張清所言若非這段縣令慇勤的幫助今天上午蔡吉就可能要投第二次胎了。

    然而蔡吉與張清這邊話音才剛落。只見對面的府衙內突然跑出了一個打著火把的男子。卻見此人一溜小跑著來到張清面前,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放聲大哭道:「張壯士,不好了。小主人,小主公他沒了……啊……」

    「什麼!?」馬背上的張清虎軀一顫,猛地翻身下馬一把那男子揪了起來吼道:「蔡順,你說小主公怎麼了?昨夜我走的時候小主公還好好的呢!」

    那叫蔡順的男子被張清揪著也不反抗,只是抽泣道:「你們走的時候小主公確實看著好點了。可哪知一到晌午小主公突然像是犯了邪似地一個勁地抽搐,跟著便昏死了過去。小的見狀連忙找來了醫師。可醫師一把脈說是小主公邪氣來得凶險快不行了,要咱照著他的新方子重新抓藥熬藥。可誰知這藥還沒熬完小主公就去了啊。嗚嗚……」

    「混賬!」張清聽罷一腳踹開那蔡順,心急火燎地便朝府衙趕去。而其他人亦護著蔡吉跟了上去。

    此時的府衙早已換上了清一色的白燈籠與白布幔。蔡吉見狀心想自己這第二世的弟弟看樣子是真過世了。可張清顯然並不認同這樣的結果。卻見他三步並作兩步直衝入了安置蔡祥的房間。待見到榻上那身蓋白布的幼小身軀之後,這個連著奔波數天的漢子不禁楞在了原地。

    看著張清那絕望的背影蔡吉由衷地為他感到悲哀。出於保護主公家的血脈,張清做出了這個時代大多數人都會做的選擇。可現實卻同他開了個殘酷的玩笑。到末了兩個孩子他都沒救著。雖然蔡吉已不是原來那個蔡家小娘子,不過在外人的眼中她終究還是眼前這少年的姐姐。於是蔡吉繞過張清走到了榻前俯身掀開了遮在少年臉上的白布。那一張消瘦的年輕臉龐。看得出來之前已經遭受了不小的折磨。這樣的病容令蔡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一世還躺在醫院裡的弟弟。不知道弟弟的心臟手術做了沒有?手術成功了嗎?還是……前一世的牽絆夾雜著這一世感傷令蔡吉的眼中滾下了兩行清淚。

    張清的沉默,蔡吉的抽泣。如此壓抑的氣氛捶打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直到一旁醫師忍不住開口自責道:「小郎君此番身染惡疾實在是來得凶險。老朽無能愧對張壯士。」

    可醫師的這一聲道歉卻惹毛了一聲不吭的張清。卻見他一把抓起那醫師責難道,「你到底對我家小主公做了什麼!我走的時候他可還好好的!今天你要不給出了說法,老子這就殺了你!」

    眼瞅著張清的拳頭就要揮向醫師,坐在一旁的蔡吉見狀連忙勸阻道:「張清,住手。醫師已經盡力了。阿弟沒救回來是他命薄。更何況這是在段縣令府上不得放肆。」

    蔡吉的話音剛落屋外便穿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見一個頭戴進賢冠身披青袍的老者在兩個侍婢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待見張清正與醫師撕扯,那老者連忙上前勸阻道:「罪過,罪過啊。是段某怠慢令蔡家小郎君枉死。還請壯士莫要怪罪陳醫師。」

    在蔡吉與段縣令的雙雙勸阻之下張清終於鬆手放開了醫師,繼而拱手賠罪道:「段縣令恕罪。剛才是張某孟浪了。」

    而此時的蔡吉亦乘勢對著那段縣令叩首行禮道,「小女蔡吉見過恩公。多謝恩公為舍弟尋醫問藥。」

    「這位可是蔡公千金?啊呀,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段縣令說著伸手扶起了蔡吉,當看見少女身上斑駁的血跡老者先是一愣,然後趕忙拉來醫師說道,「蔡家小娘子受傷了?快讓陳醫師看看。」

    「多謝恩公關心。小女沒受傷。這些都是賊子的血。」蔡吉欠身謝絕道,卻也不再多做解釋。

    「哦,是這樣啊。」段縣令點了點頭,同樣也不勉強,而是轉而歎息道:「咳,時逢亂世,莫說是剪徑的盜賊,就是那官軍還不是想劫掠就劫掠,想屠城就屠城。」

    張清聽段縣令這麼一說頓時皺起了眉頭追問道:「段縣令,難道說曹操的人馬真來東萊了?」

    「是啊。說是為打徐州來籌糧,其實就是明搶。已經有好幾個縣城被曹軍擄掠了。」段縣令憂心忡忡地說道,不過在發現蔡吉正盯著他時,這個老縣令連忙將話題一轉吩咐道,「蔡家小娘子受了一天的驚嚇。你們兩個快扶小娘子下去洗漱。」

    蔡吉眼見對方擺明了是要支開自己,便低眉順眼地起身隨那兩個侍婢下去洗澡了。其實僅憑剛才段縣令與張清間的隻言片語再聯繫到這會兒是興平元年,蔡吉已然知曉他們這是在說曹操征徐州的事。話說就在去年前任太尉曹嵩應泰山郡太守應劭之邀前往兗州躲避戰亂。當曹嵩一家途徑徐州陰平縣之時,駐守在此的陶謙部將張闓貪圖曹嵩家財,於是便在華縣與費縣的交界處襲殺了曹嵩一家。曹嵩之子時任兗州州牧的曹操聞訊後立即點兵討伐徐州為父報仇,而其矛頭則直指徐州牧陶謙。

    蔡吉掐指算來,此時曹陶之戰應當已經進入了相持階段。曹操在彭城大敗陶謙軍,而陶謙則固守郯縣拚死抵抗。雙方誰都沒能再進一步。最終苦了的還是被無辜捲入這場戰爭的老百姓。正如《後漢書》所言,「過拔取慮、雎陵、夏丘,皆屠之。凡殺男女數十萬人,雞犬無餘,泗水為之不流。」蔡吉不知道曹操是否真的把取慮、雎陵、夏丘的死人都運去填泗水。不過至少《三國誌》中描述的「所過多所殘戮」還是屬實的。加之此刻曹軍在東萊的活動更讓蔡吉覺得曹操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

    「湯水備好了。請小娘子更衣沐浴。」

    侍婢恭敬的聲音打斷了蔡吉的思緒。於是她點了點頭照著這個身體以前的記憶平伸雙手任由兩個侍婢幫她脫下沾滿污穢的衣裳。不過在用眼角的餘光掃到一旁架子上掛著的女裝之後,蔡吉不由心生一計吩咐道:「幫我找套男裝來,我不穿女裝了。」

    蔡吉的話音剛落那兩個侍婢便傻傻地楞在了原地。見此情形她只好跟著解釋說:「去吧。我白天遭到了賊子襲擊心裡害怕,所以想換穿男裝避人耳目。」

    這一次個兒較高的侍婢遵照蔡吉的吩咐收起了女裝轉身出了門。而另一個侍婢則留下來繼續服侍蔡吉脫衣洗澡。在徹底清洗乾淨身上的血污之後,蔡吉示意那婢女出去。而她自己則一把浸入熱騰騰的洗澡水中享受起了難得的清淨與愜意。

    舒適的水溫不一會便浸開了蔡吉的四肢百骸,同時亦讓腦細胞活躍了起來。看著水中極其陌生的幼女軀體,蔡吉不得不在心中感歎人算還真不如天算。想她當初謀劃那五百萬時可謂是機關算盡,卻萬萬沒算到一向老奸巨猾的王行長最後竟然會頭腦一熱開車撞自己。更沒料到自己的靈魂會被車撞到東漢末年附身於一個十四歲世族少女的身上。不過正隨所謂既來之則安之。除了生病的弟弟,蔡吉自付上一世就是個了然一身的獨行客。現在不過是換個身份換個環境重新開始而已。所以在對自己的奇異經歷稍稍感慨一番之後,蔡吉很快就進入狀態開始思考起自己的處境來。

    就大環境來說此刻正值東漢某年即未來家喻戶曉的《三國演義》的小說背景。不過作為一個歷史系的碩士生蔡吉不會只著眼於小說中蕩氣迴腸的英雄故事。事實上,漢末三國是整個中國歷史的一個拐點。特別是對漢民族來說它結束了秦漢統一格局開啟了魏晉南北朝分裂戰亂的黑暗時代。八王之亂、五胡亂華,這斑斑血淚史司馬家王朝固然有過錯。但在東晉統治者種種令後人啼笑皆非舉動的背後其根源是司馬家得位的不正。或許二千多年後的人們很難理解這個時代的民眾對漢室的感情。可聯想後世不到百年便可形成的國家主義。那就不難理解兩漢四百多年的國祚能成為中原百姓心中的正統。亦不難解釋為何轟轟烈烈的黃巾起義最終只是曇花一現而非星火燎原。

    當然也有人會說這個時代的漢室行將就木已無存在下去的必要,否則也不會有如此多的群雄無視漢室的存在爭相逐鹿中原。既然漢能代秦,那漢也能被後來的朝代所替代。然而歷史卻證明漢朝的滅亡並沒有像秦朝的覆滅那般讓中原大地迎來一個輝煌的時代,相反卻讓漢民族在戰亂與分裂中越陷越深。

    歸根究底用錯誤的方法解決錯誤,結果自然是錯上加錯。司馬家在曹氏篡漢之後又用同樣的方式篡魏違反了這個時代的道德底線。哪怕西晉能滅蜀伐吳一統天下也無法改變司馬家在世人眼中得位不正的形象。可悲的是,西晉的統治者並沒有用文成武德改變世人的看法,而是一味地用手中的強權打壓異己。直至殺得天下間的士族名流相遇,不敢談國事,不敢言民生。誰要談及如何治理國家,如何強兵裕民,何人政績顯著等,就被貶譏為專談俗事,遭到諷刺。轉而專談老莊、周易,自詡為「清談」。而在上層世族清談誤國的同時,等級森嚴的九品中正制則阻礙著下層有識之士的報國之路。逼迫寒門平民只得通過武力途徑來為自己博取晉陞的機會。如此種種弊政為後來異族入侵以及流民武裝集團的割據埋下了伏筆,亦為漢民族開啟了一段將近三百年的黑暗時代。

    因此在上一世看到漢末至南北朝這段歷史時,蔡吉就曾設想過如果漢朝沒有覆滅而是得到了中興,或是被一個像盛唐那般實行科舉制度的開明王朝所取代,那歷史會不會是另外一種結局。

    另一種結局?

    我這是在考慮改變歷史嗎?

    蔡吉望著水中倒影而出的稚嫩臉龐不禁苦笑了一下。現在的她只不過是漢末大時代下一株微不足道的草芥而已。要想在這亂世活下去,她首先要做到的是與「蔡吉」這個身份相融合,而非想著改變歷史。須知不同的生活背景會造就不同的生活習慣以及諸多的細小動作。哪怕蔡子梅的記憶已與蔡吉原有的記憶相融合,都不能改變她已變成另一個人的事實。毫無疑問她的想法,她的習慣,乃至她的氣質都已不再是原有的那個「蔡吉」了。好在值得慶幸的是,根據這具軀體原有的記憶顯示,她在隨弟弟離開河陰之前一直都身處深宅大院。像張清這樣的家將平時都不曾與她碰過面,更毋庸是說過話了。而熟識蔡吉的婢女家僕則均已在白天的那場劫難中殞命。甚至此刻連她弟弟蔡祥亦已過世。至於蔡吉的父親蔡伯起在出任東萊太守之後至少已有五年沒見過兒女了。正所謂女大十八變。五年的時間足以作為蔡吉改變的借口。不過光有這借口還遠遠不夠,蔡吉心裡十分清楚自己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裡熟悉漢朝的風俗習慣,也唯有如此她才能勝任起太守之女這個重要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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