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謝葭年紀雖小,卻聰明伶俐,謝嵩也就放了心。問了幾句功課上的事情,讓她一起看了桌子上的那幅畫,再帶她一起吃飯,便讓她回去了。
謝葭坐轎子回了蒹葭樓,樓裡已經張羅著擺酒,算是迎接墨痕和喬媽媽的。來來去去請了不少府裡的丫鬟婆子,謝葭親自交代去請了已經逐漸淡出內院的杜媽媽。其他的有頭面的媽媽,現在大多跟著劉氏做事,謝葭不熟悉。墨痕和喬媽媽就自己把人請來了。
樓裡添了人,劉氏竟然很大方地派人送了五十兩銀子來算是體己。輕羅早就做了主,撥了十五兩出來請客。算是很大的手筆了。
喬媽媽在內院已經浸淫了多年,雖然不是管著庫房等重要處的要緊媽媽,卻也是很有幾分體面的。她被撥到謝葭這裡照顧嫡女,等於取代的就是嫡女乳母的位置,又和墨痕同室。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以後只會越來越好。所以府裡的大媽媽多少都給她幾分薄面,晚上也都來討杯酒喝。
反而是墨痕,她原本跟著謝嵩在外院,如今這樣就算是捲入內院之爭了。但是她男人到底是謝嵩面前得力的,自己又才名在外,深得謝嵩倚重,所以倒也沒有什麼人敢幸災樂禍。
謝葭自己避在蒹葭樓安靜的小樓裡唸書做功課。聽著外面偶爾控制不住的歡聲笑語,她倒是不嫌吵鬧,兀自看書品字。
也不都是為了討謝嵩歡心,她原就是喜歡的。
鬧騰了整個時辰,輕羅計算著謝葭應該已經做好功課了。留一個知畫在上面到底還是有些不妥。她便斟酌著要找個什麼借口先上去看看,這副樣子自然就被旁人看見了。
墨痕自然是聞弦音知雅意,她常年跟著謝嵩,自有一股子大氣做派。淡淡地說了幾句話,這筵席也就結束了。
輕羅鬆了一口氣,便親自帶著樓裡的幾個灑掃的丫頭和廚房的廚娘在這裡收拾殘局。
墨痕和喬媽媽便去給謝葭請安。
謝葭果然已經寫好了功課,正瞇著眼睛讓知畫給她梳頭。
聽到動靜,她回頭看了一眼,兩個帶著笑的人進了門來。年長的是喬媽媽,她親手給那個穿著水墨畫一般的長裙的年輕女子揭了水精簾子。
比起入畫,墨痕的相貌並不那麼出色,可是勝在氣質絕佳。雖然入畫氣質也不錯,但絕不至於像墨痕這樣,出了門去,說是哪家的正經奶奶人家也信。
喬媽媽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穿著一身常見的栗色裌襖,頭上戴著金簪子。雖然完全被墨痕的氣度壓了下去,可是她笑起來的模樣也並不過分諂媚。
「元娘,奴婢來給元娘請安。」
墨痕和喬媽媽都大大方方地給這小女孩磕了頭。
謝葭讓知畫拿了銀錁子賞她們,又從妝奩裡挑了兩副鐲子。給墨痕的是一副精緻的羊脂玉鐲子,給喬媽媽的是一副碧青的藍田玉鐲子。然後叫她們起來。
墨痕和喬媽媽謝過了,彼此對望了一眼,都有些驚訝。特別是墨痕,往日飛揚跋扈的庶長女謝雪在她面前,也是要收斂幾分的。倒不曾想這一直不太起眼的嫡女會有這樣的氣度。她笑了起來,心裡有些明白了。
侯爺只怕還是要她來輔佐元娘唸書的吧。
謝葭也笑,落落大方,說了幾句委屈她們之類的客氣話,就說是要休息了,讓剛忙完上來的輕羅先送她們去休息。
待她們走後,知畫服侍謝葭休息,還是有些興奮,道:「墨痕姐姐果然如她們說的一樣好看!」
謝葭好笑道:「難道你以前沒見過她?」
知畫滿眼的崇拜,道:「墨痕姐姐是怡性齋的管事媽媽,哪是奴婢想見就見的。只遠遠地瞧過一眼。像她這樣的姐姐,跟著侯爺身邊服侍,嫁得好,書又讀得多,人家都說……」
她想也沒想就道:「大娘也不能同她比!」
輕羅正掀了簾子進來,聽到這一句話就色變。
謝葭反而笑了,道:「大娘……不是擅長刺繡麼,有什麼可比的。」
知畫自知說錯了話,也不大敢應聲了。
輕羅連忙俯身給謝葭脫鞋,緩和著氣氛,道:「我們府裡的才女雖然多,可是出色的繡娘也很多呢。」
她笑道:「今天讓奴婢值夜,睡元娘床尾吧。」
謝葭也高興起來,道:「一整日倒好像沒怎麼見著你,你來,也同我說說話。」
知畫就撅了嘴,道:「本該是我值夜的。」
謝葭和輕羅都笑了起來。
輕羅道:「今日就當我跟你換。明兒起讓你連睡兩日!」
知畫這才高興了,就告退先下去了。
輕羅笑著服侍謝葭躺下了。
謝葭躺在床上,聽她說起今晚的筵席:「……有頭臉的媽媽,來了幾個?杜媽媽來了嗎?」
「杜媽媽推說身子不舒服,怕掃了興,沒有來。其他人,倒是大多都來了。奴婢瞧著,墨痕姐姐到底是外院分進來的,和內院的人關係倒不是很好。但是喬媽媽長期在內院,現在升了元娘身邊的二等管事媽媽,很和幾個人咬了耳朵。」
她把那幾個人的名字說給謝葭聽。謝葭自然不知道那些是誰。輕羅便解釋說都是府裡的二等管事媽媽。
主事的媽媽們倒是都拿著架子,沒有多說。
謝葭輕聲道:「那你留意過沒有,那些主事媽媽都在幹什麼?」
輕羅道:「奴婢留意了一下,其他媽媽都是看著趙媽媽行事的。趙媽媽只開始的時候和墨痕姐姐說過幾句話,也沒有咬耳朵,誰都聽見的,說的是恭喜討彩的話。後來……她就自顧自地吃喝上了,偶爾和旁邊的小丫頭搭腔。」
「旁的媽媽看趙媽媽不出聲,便也都不出聲。」
謝葭笑了起來:「姨娘的本事不小呢。」
一目瞭然,她果然已經不動聲色地成為了這郡公爵府的女主人。
雖然近日來相安無事,但謝葭無法忘記剛來的時候,日日躺在床上灌藥的情景。滿鼻子都是藥味,喝水也很容易嗆著,晚上根本別想安生,即使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每到凌晨必定也會咳醒。
好了傷疤,疼忘不了。
如果不想再過那樣的甚至更壞的日子,那麼警惕心絕對不能失去。她劉冬兒,難道就不是失了警惕,才大意地讓謝葭步步為營,最終下了地?
第二天一早,墨痕來請安。
謝葭正晨——得一笑,一日之計在於晨,難為元娘小小年紀,就這樣勤勉。
「元娘。」她俯身行了禮。
謝葭道:「墨痕姐姐。」
墨痕倒是一怔,隨即笑道:「奴婢是個下人,元娘怎麼好叫奴婢姐姐?快別折煞了奴婢。」
謝葭笑道:「墨痕姐姐當我年紀小,便什麼也不知道麼?我早就知道了,墨痕姐姐早就是自由身,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的正妻。留在文遠侯府,當然不是奴婢。」
墨痕開始有些驚訝了,但是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只笑道:「既不是奴婢,那元娘說是什麼?」
謝葭仔細想了想,好像頗苦惱,然後欣然拍手笑道:「是門客!」
門客即是幕僚了,自古哪裡有女子做門客的!
但謝嵩沒有這種男女觀念,待他們夫妻皆如客卿!
看著年幼的謝葭,濃眉大眼,像侯爺。瓊鼻小嘴,卻像了先夫人。墨痕就感覺自己心裡軟了軟。
「元娘莫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叫旁人聽了去只會以為我們府裡壞了規矩。」雖然是斥責的話,但是語氣卻很溫柔。
謝葭笑了笑。這種有傲骨的人,必須要以誠待之。
墨痕又道:「元娘有晨讀的習慣?」
謝葭道:「父親說過,一日之計在於晨。」
墨痕道:「讀弟子規?」
謝葭翻了翻手裡的書,道:「讀起來朗朗上口。」
墨痕笑著點了頭。
然後墨痕就和她面對面地坐了,給她講了弟子規裡的故事。謝葭全當故事聽了,並沒有什麼負擔。
喬媽媽和輕羅一前一後送了早飯上來。
「元娘。」
喬媽媽笑得很謙卑,但是說出來的話就很隨意,顯得很親暱:「墨痕姑娘,先停一停。常要唸書費腦子,早上一定得吃好。廢寢忘食也要等到元娘的身子骨好透了再說。」
雖然在教養媽媽之中她的學問是頭一份,但是有墨痕在這裡,那麼她的主要作用當然不是來督導元娘唸書的。墨痕到底年輕,也沒有生過孩子。
墨痕這才放下書,笑道:「是我疏忽了。」
然後喬媽媽和輕羅一起來給謝葭請安。
謝葭吃了早飯,眼看時辰還早,便和屋子裡的人說著話。
她道:「聽說喬媽媽除了學問好,針線也是府裡頭一份。」
墨痕關切地道:「元娘想學?」
謝葭想了想,道:「我怕我學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