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夫,你是不是診錯了?」阿喵狐疑地問道,轉頭問顧范氏,「娘,要不要請個外洋大夫給爹瞧瞧?」
宋大夫氣得臉紅脖子粗,低叫一聲:「顧遠西!——你就是找神仙過來,也改變不了我的診斷結果!」顧遠西是阿喵的大名,平時很少有人叫。
齊意欣雖然心裡很是沉重,可是看見宋大夫的樣子,還是忍不住莞爾。
阿喵在宋大夫面前說話,從來就沒有顧忌過。此時見自己一不小心,似乎傷了宋大夫的職業自尊心,忙陪笑著道歉。
宋大夫哼了一聲,臉上的神情卻舒緩許多。
齊意欣就看了顧平一眼,見他臉上的神色也是嚴峻異常,知道他已經曉得事情的嚴重性,在心底裡暗暗點頭,對顧平又高看幾分。
宋大夫收拾好藥箱,對顧范氏道:「顧夫人,你們先說話。我出去看看藥煎好沒有。」
護士已經出去煎藥去了。
顧范氏點頭,目送宋大夫出去。
屋裡只剩下顧范氏、阿喵、顧平和齊意欣。還有一個人事不醒的顧為康。
顧范氏便招呼他們坐下,臉色沉靜地道:「東兒不在家,若是大都督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得議一議,這件事要如何處置。」
阿喵怔怔地坐下來,心裡只在不斷琢磨。為什麼這一世,跟她的上一世,有那麼多的不同?既然已經有了那麼多的不同,可是為何她的未婚夫,還是跟上一世一樣,沒有給她一個機會?
顧平見沒人說話,先開口道:「我會跟少都督聯繫,催他快些回來。不過就算聯繫到他,他也應該在回來的路上了。——做與不做,沒有什麼差別。」
顧范氏點點頭,問齊意欣:「你怎麼看?」
這件事。齊意欣從坐到車裡就開始考慮,此時已經想的差不多了,就慢條斯理地道:「大都督一直都病著,所以大都督的狀況。對顧家軍的影響應該不大。」
顧范氏咳嗽一聲,「繼續說。」
齊意欣又道:「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遠東不在這裡。如果他在,就算大都督立時沒了,也關係不大。遠東立時接位做大都督就行了。他本來就是少都督,而顧家軍早就抓到他手裡,這一番權力交接。應該沒有問題。——可是他不在,問題就大了。外有沈大總統居心叵測,內有李家虎視耽耽,還有隨時會倒戈、有奶便是娘的趙家。讓這幾股勢力糾纏在一起,他們的殺傷力,就會成倍增加。」
顧范氏臉上的神情越發滿意,讚許地道:「意欣,看來你辦報紙。還是跟嚴先生學了點東西。」以為齊意欣這些政治上的見識,都是跟善於寫時事政論的嚴先生學的。
齊意欣便順水推舟,將功勞都歸功於嚴先生。省得再解釋。
顧平也在旁邊連連點頭,道:「三小姐說的都在點子上,我會去密令顧家軍軍團,外鬆內緊,嚴陣以待。」
顧范氏沉吟道:「只要撐過這幾天,等東兒回來就沒事了。李家和趙家,未必知道……」說著,顧范氏想起了被關起來的小趙姨娘,臉色更加陰沉。
小趙姨娘是顧老夫人嫡親大哥的女兒,跟顧老夫人親近。而城外趙家莊上的趙家。當年是羨慕顧家的富貴,故而跟顧老夫人這一脈趙氏連了宗,認作是嫡系。
小趙姨娘跟城外趙家的關係,倒是沒有顧老夫人跟他們走的親密。
可現在的問題是,顧為康要死了,小趙姨娘也已經知道顧為康要死了。
在顧范氏看來。顧為康就是小趙姨娘唯一的靠山。現在靠山沒了,難保小趙姨娘不會努力跟趙家取得聯繫,為她自己,還有她的兩個孩子打算。
要不要處置小趙姨娘?
顧范氏有些拿不定主意。顧為康活著的時候,她都沒有對小趙姨娘下過手,如今顧為康要死了,她卻將小趙姨娘處死,是不是有些小題大作?
齊意欣不知道顧范氏在想些什麼,繼續把今天齊家的事也說了出來,「還有一件事,我覺得也是至關重要的。」
顧范氏、顧平和阿喵的眼睛一起看向齊意欣。
齊意欣就將成大小姐送來的淡青色閃金絲綢面的拜貼取出來,遞給顧范氏瞧,道:「這是今天齊家收到的拜貼。江北大都督成家的人,已經提前來到東陽城。說是為了參加上官大少和我表姐的婚禮,可是卻四處鑽營,到處送禮,還專門給我們齊家送了帖子,說明天要過府來拜訪我。」
顧范氏看著拜貼,眉頭蹙起,喃喃地道:「難道連江北成家也要摻一腳?」想起顧遠東和十三叔他們正是去了江北營州府。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可不能讓江北成家的人覺察到異樣。
顧范氏一顆心被分成兩半,一半掛念著遠在千里之外的兒子顧遠東,一半掛念著顧家的存亡,一時心亂如麻。
齊意欣冷靜地給屋裡的人分析:「上官大少大婚,不獨成家,夏大都督據說也會來觀禮,還有京城的沈大總統。——這一次,比我大哥大婚那一次還要熱鬧,來的人也更多,局勢當然更複雜。成家就算有心想搗鬼,他們的兵力都在江北,也是鞭長莫及,可以暫時敷衍他們。夏家倒是要提防一下,謹防他們得知消息,迅速出兵,將去年被遠東佔了的四郡又奪回去。所以我認為,一動不如一靜,暫時封鎖消息,粉飾太平。就算在這期間,大都督的白事出來了,也要一直瞞著,直到遠東回來主持大局為止。」
顧范氏聽了齊意欣的話,欣慰地點頭:「和我想的差不多,都是要先瞞著眾人。」說著,對顧平道:「你去盯著顧家軍的動向,特別是第八軍團。無論有什麼事,先忍著,等東兒回來再算總帳。」
齊意欣眼珠轉了一轉,想起一事,對顧平道:「不如你回去給顧家軍的軍團司令發電報。讓他們時刻準備著,就說,少都督正在下面各個軍團之間突擊巡防,讓他們不要掉以輕心。以免被少都督的護衛隊,抓個正著。」
這可是假傳軍令。顧平就往顧范氏那邊看了一眼。
顧范氏卻一口同意齊意欣的提議,對顧平吩咐道:「此計甚妙,你就照此辦理。——就算被人截獲了電報也不怕的。」正好迷惑敵人。
顧平恍然大悟。這樣做,能夠掩蓋顧遠東不在東陽城的事實,還讓那些對顧家軍虎視耽耽的人不敢輕舉妄動。
「屬下多謝三小姐贈言!」顧平啪地一聲雙腳並立,給齊意欣行了個軍禮。
齊意欣笑著還了半禮。「顧副將言重了。」其實她知道,這個法子,顧平未必想不到。可是以他的身份,若是主動做這種事,就有犯上僭越之嫌,以後過了這個坎,未必不在上位者心裡留下陰影。只有齊意欣,她是顧遠東的未婚妻。他們以後夫婦一體,提出這樣的法子,就是名正言順的。
顧平立時出去。到外院的電報室給各個軍團司令發電報去了。
阿喵看見顧平已經有了差事,忙問道:「娘,那我們需要做什麼?」
顧范氏看向齊意欣,問道:「意欣,你怎麼看?」
齊意欣笑了笑,道:「伯母和喵姐的事,意欣不敢妄言。」她今天已經說得夠多了。
顧范氏臉上的神色十分凝重,思索了半日,道:「既然成家的人這樣早就到了東陽城,還有夏家。估計不久也就到了。——他們若是上門來拜訪,要求探病,反而麻煩。不如這樣,」顧范氏打起精神,對阿喵道:「阿喵,你趕緊去收拾東西。咱們明天離開東陽城,去京城幫上官家迎親去。」顧范氏跟上官簡氏是多年知交好友,這個方便,上官簡氏是一定會提供的。
阿喵應了一聲,轉身離開,回自己的院子收拾東西。
齊意欣吃了一驚,忙道:「伯母,您和喵姐都走了,這顧家怎麼辦?」
顧范氏正色道:「顧家還有你。你現在是我們顧家未過門的媳婦兒,我和阿喵不在,你就是最有資格主事的人。事急從權,我請你過來幫顧家看幾天家,也是情理之中的。——就算是街坊鄰居,一家有麻煩的時候,都會過來搭把手,更何況你也不是外人。」說著,顧范氏又道:「那成大小姐,你不用理會她。今天你就住在這裡,這裡有你的院子,你日常用的東西,這裡都有,蒙頂也在這裡。我遣人去把眉尖和碧螺再接來服侍你就行了。」
齊意欣想了一想,她也暫時不想跟成大小姐打交道。在她還不知道成大小姐是什麼人的情況下,她不想毫無防範地將自己暴露在對方面前。
「伯母既然托付給我,我一定盡全力幫顧家渡過這個難關。」齊意欣握緊拳頭,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顧范氏歎口氣,拍拍齊意欣的肩膀,「你不是幫顧家,你是幫自己。——這個家,就托付給你了。」
說著,顧范氏又走到顧為康的床前,久久地看著他人事不省,插著針管的樣子。
宋大夫在門外叫了一聲:「藥煎好了。」
顧范氏回頭應道:「端進來吧。」
齊意欣走過去掀開簾子,讓宋大夫進來。
宋大夫坐到顧為康床頭,拿起調羹,給顧為康餵藥。
湯藥到了顧為康嘴裡,卻順著他的嘴角流了出來,又順著脖子,一直流到床上。
看來顧為康已經不能吞嚥了。
宋大夫眉頭緊皺,拿帕子來給顧為康擦拭流出來的藥。
齊意欣在旁邊勸顧范氏:「伯母,伯父的病,從那一次從京城回來開始,就沒有好過。後來又經了這麼多的事,身子時好時壞的,也不算很突兀。——伯母別太傷心了。」
顧范氏知道齊意欣說得是什麼意思。
顧為康的健康,其實在他被顧遠東軟禁之後,已經就垮了。顧范氏離他而去,對他的精神也是沉重打擊。
雙重打擊之下,他能撐這麼久,已經很難得了。
宋大夫卻緩緩搖頭,道:「其實也很突兀。至少出乎我的意料。」
齊意欣一愣,下意識反問道:「宋大夫什麼意思?」
宋大夫抬起頭,看了看齊意欣。又看了看顧范氏,道:「大都督的病,本來是半年多前從京城回來的時候染了疫病,導致身體的抵抗能力下降。後來轉成肺癆。前兩個月,我給大都督用了外洋來的新藥,大都督的病情好轉很多。在外洋,肺癆也不是一定治不好的。結果半個月前,大都督的身子突然急轉直下,好像還有加重的趨勢。」
顧范氏神情凝重,雙唇抿得緊緊的。
齊意欣看了看顧范氏。似乎想說話,又不敢。
顧范氏便對齊意欣點點頭:「有話就說。」
齊意欣就吞吞吐吐地道:「那宋大夫有沒有查過,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大都督的病情急轉直下的?——是用藥出了問題,還是看護的人出了問題?」
宋大夫斬釘截鐵地道:「絕對不是藥的問題。那藥是吊瓶,都是我讓護士過來一直看著的。還有煎藥,也是讓護士一直盯著,不能離人的。」
齊意欣因為齊趙氏的關係,對趙家的人印象一直不好。對顧家的老夫人和小趙姨娘,當然更有成見。
可也只是偏見而已,她拿不出什麼具體的證據來證明她的想法。就像一種野獸的直覺,天生就能感知別人的真情惡意。——也許是穿越帶來的福利?因為她比任何人都貼近那種靈魂感知的狀態?
齊意欣胡思亂想著。
顧范氏看著躺在床上的顧為康,搖搖頭,道:「看護的人,是府裡的丫鬟,宋大夫的護士,還有他的妾室、親娘。這些人,我暫時想不出有害他的理由。——可以慢慢去查,但是現在不能打草驚蛇。」
府裡的丫鬟有賣身契,可以查家底根基。
至於宋大夫的護士。宋家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給他貼身做護士,還做了這麼多年,宋家對她應該也是知根知底的。
小趙姨娘和顧老夫人,更是依附顧為康為生。
這些人,確實如顧范氏所說。明面上看,並沒有害顧為康的理由。而且除了宋大夫的護士以外,其餘那些人都被軟禁在這個小院子裡,有快半年時間了。她們就算想下手,也要拿到藥才行。
指控一個人殺人,一定要有確切的動機,還有人證、物證確鑿,才能定罪。
懷疑和直覺雖然有時候是對的,但是不能拿來做呈堂證供。更何況很多時候,懷疑和直覺根本就是錯的。
這些人當中,齊意欣第一個懷疑小趙姨娘。
但是齊意欣也想不出合理的理由,所以她沒有將對小趙姨娘的懷疑說出口。
而且現在,顧為康人事不醒,小趙姨娘就立刻被他們捆起來,軟禁到她自己屋子去了。阿喵也說,要將她賣了去。
這樣的後果,小趙姨娘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如果真的是跟小趙姨娘有關,齊意欣覺得那她一定是失心瘋了,才做出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齊意欣情不自禁地道,似乎在自言自語,「如果藥沒有問題,看護的人也沒有問題,難道是大都督自己的問題?他自己不想活了……」
顧范氏臉上白得更加厲害。
宋大夫不敢看顧范氏的臉色,只是對齊意欣道:「別胡思亂想了。也許是那藥太猛了,大都督身子抗不住也是有的。若說是有人專門下毒,又不太像。下毒就是要人命的。像大都督這樣,居然還能吊一口氣,真不像是有人故意下毒。」
齊意欣嘟噥道:「宋大夫,您是醫生,應該知道凡事都有度。其實下毒,也未必就要見血封喉,一帖見效。譬如砒霜,少量是藥,多了就是劇毒。而治病的良藥,若是劑量不夠,病人吃了,當然會出現病重不治的情形。——不是沒有藥,而是病人沒有吃到該有的藥。」
她還是堅持顧為康身邊有人,因為某種原因,給顧為康的藥裡做了手腳,才導致顧為康的病情急轉直下,又在今天跟顧范氏談判離婚的時候,心情激動,直接引發了危機。
顧范氏聽了齊意欣的話,心裡一動。腦海裡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逝,卻因為她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一時抓不住到底是什麼。
宋大夫默然了半晌,點頭道:「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真正的真相,估計只有少都督回來,才能有辦法去徹查。」
目前他們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動,裝作一切正常。
齊意欣靈機一動,輕聲道:「我倒有個法子。等明日伯母和喵姐都走了,我來撒網。那個動了手腳的人。看來是想要伯父的命。一次未成,肯定會有第二次。——到時候,我們人贓俱獲,就能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了。」
顧范氏拉著齊意欣的手,叮囑道:「千萬要小心。對方在暗,你在明。這件事又要掩蓋起來,暫時不能聲張,你別輕舉妄動。」
齊意欣鄭重地道:「伯母放心。我理會得。」
宋大夫匆匆收拾藥箱,道:「我回去取吊瓶過來。大都督現在不能進食,就只有靠吊瓶維生了。——希望能多拖幾天。等少都督回來。」
齊意欣也心急如焚,第一次恨這個地方,怎麼沒有手機那種方便聯繫的東西,不然一個電話打過去,無論天涯海角,都能找到對方。——就算對方不開機,還可以留言。
宋大夫臨走的時候,悄悄扯了齊意欣的衣襟一把。
齊意欣回頭,看見宋大夫對她使眼色,忙跟他出去。來到外屋問道:「什麼事?」
宋大夫輕聲道:「明天夫人就要離開東陽城了,你不讓夫人跟大都督多相處一會兒?」
原來是讓齊意欣不要在內室做電燈泡。
齊意欣有些不好意思。自從顧范氏跟顧為康分居,齊意欣就當顧范氏已經離婚了,渾然沒有想到,他們多年夫妻,就算沒有了愛意。可是這麼多年一起過來的日子,並不是花落水無痕的。
「你走吧。我在這裡看著。」齊意欣送了宋大夫出去。
外屋候著的丫鬟婆子也被齊意欣大聲支使出去。
顧范氏在內室似乎聽見了齊意欣在外面的安排。
過了沒多久,一陣陣壓抑的抽噎聲從內室傳出來。
齊意欣站在外屋門口,警覺地看著小院四周,不讓人靠近正房。
過了許久,顧范氏才從內室出來。
齊意欣看見顧范氏兩眼紅腫,似乎哭得很厲害。
「伯母,您要保重。若是不舒服,就不要去京城了,就在公主府將養。反正大家也都知道,伯母已經離開顧家了。」齊意欣試著安慰顧范氏。
顧范氏又拿帕子拭了淚,對齊意欣道:「這裡就靠你了。我回去就派人去齊家,將眉尖和碧螺接過來。我會跟齊老太太說,因我和阿喵要去京城,請你去幫我們看幾天屋子。」
齊意欣點點頭,道:「伯母不用掛心。這個院子和以前一樣,都是半封鎖的。丫鬟婆子只能進,不能出。——這個動了手腳的內鬼,絕對不會有機會跑出去的。」
顧范氏歎息著,回頭看了看內室的簾子,披上大氅,將風帽戴起來,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齊意欣站在門口眼望顧范氏遠去的背影,心裡也有幾分忐忑。既擔心自己不能完成這幅重擔,又擔心顧范氏的今日,就是自己的明天……
顧范氏和顧為康,雖然是政治婚姻,可是看顧為康對顧范氏愛惜的程度,以前也是相親相愛過的吧?然而最後走到今天這一步,誰能說只是他們之間某一方的原因呢?
婚姻成功與否,在於雙方的共同努力。
如果失敗,一定是兩方面的原因共同造就,單單指責哪一方的過錯,都是片面的。
可是齊意欣的心,依然是偏在顧范氏這邊。沒有別的原因,就因為她也是女人,她理解顧范氏的自尊和驕傲,而且顧范氏疼她如親生女兒。
齊意欣只是一個普通人,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做一個高尚的道德批判者,不分遠近親疏的去評判身邊人的對與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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