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意娟聽了齊老太太的話,喜得合不攏嘴。以前齊老太太從來不鬆口,不許她跟著齊意欣去裴舅母家。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看看,齊意欣在那裡究竟做什麼。——說什麼學「規矩禮儀」,騙鬼去吧!
齊意娟跟著坐上齊府的大車,往裴舅母住的東街青城裡那邊去了。
齊意欣當然是先到的裴舅母那裡,先跟裴舅母對坐吃了一杯茶,說些閒話,齊意欣就將來意說明,要請裴舅母住到齊家過年。
裴舅母頗有些猶豫,從一旁的針線笸籮裡拿出針線來做,低聲道:「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在這裡住的很好,還是等初一他們回門之後,我再去齊家拜年吧。」
大年初一是東陽城裡女兒、女婿回娘家的日子。
齊意欣知道裴舅母沒那麼容易說服,笑著湊到裴舅母身邊,就著她手邊的針線瞧了瞧,見是一個小小的肚兜,繡著大紅花,旁邊襯著兩片綠葉,很是清新可人。
「好鮮亮的活計!——舅母這個是未來的小侄兒做的吧?」齊意欣笑嘻嘻地問道。
裴舅母抿嘴笑,一針一針地納起來,道:「明年秋天才生,還有時間,我就多準備了一些小衣服。雖說你們家有針線上人,這些事情輪不到我操心,可我是做外祖母的,也是一番心意。」
齊意欣坐到裴舅母身邊,輕輕扳著裴舅母的胳膊道:「舅母,您如果住到我們家過年。大嫂也不用一直掛心舅母這裡。大嫂一高興,我的小侄兒就更高興,在他娘親的肚子里長得就更好。——舅母想想,這豈不是兩全其美?」
裴舅母住了手,似乎聽住了,低頭細想齊意欣的話。
齊意欣又趁熱打鐵道:「再說了,若是讓大嫂在孕期老是跑來跑去。更不好。頭三個月,聽說是最關鍵的時期,可要好生照料才是。依我說。等過完年,舅母就跟著大哥、大嫂一起去京城,幫著照顧大嫂去。雖說有丫鬟婆子。可哪有自己的親娘照顧得更妥當?舅母您說是不是?」
在齊意欣的前世,親生母親去照顧懷孕的女兒,比比皆是。不像這裡,女兒一出嫁,就是別人家的人,等閒不能回家。只有等到年節,又或者娘家有大事,才能回去一趟。
裴舅母聽了齊意欣的話,驚喜地抬頭看著她道:「你說真的?——我真的可以陪他們去京城?」
齊意欣伸手將裴舅母手邊正在做的肚兜拿開,笑著道:「當然可以。舅母不用開口。我去跟大哥說,大哥肯定求之不得。」
兩人說笑一陣,齊意欣就悄聲道:「舅母,我得去報館了。」
裴舅母笑著領她去內室換了裝束出來。
齊意欣又變成一個梳著兩條大辮子,臉上戴著一副黑框平光眼鏡。額前一排厚厚劉海的普通少女。
「你要不要帶蒙頂一起過去?」裴舅母將齊意欣送到院門前。
蒙頂跟著走上前求道:「三小姐,帶奴婢一起去吧。昨天三小姐的手受傷了,都是奴婢照顧不周。」
齊意欣探出頭往院門外的小巷子裡瞧了瞧,見大家都是大門緊閉,巷子裡間或有些人聲,歡聲笑語。過年的氣氛十足。
齊意欣笑著搖搖頭,道:「不用了。今兒我是過年前最後一次去報館。這次以後,我會等到明年再過來。」
裴舅母見齊意欣這樣說,隱隱覺得有些不妥,笑著勸道:「還是帶蒙頂一起去吧,有個照應。再說,如果過年後我跟著你大哥去了京城,你可要扯什麼由頭再溜出來呢?」再三要齊意欣帶著蒙頂一起過去。
齊意欣心裡早就有了主意,要將報館的事,跟二叔說清楚,到時候過了明路,她就不用偷偷摸摸了,便笑道:「舅母不用為我擔心,我自有主意。」
可是到底擰不過裴舅母的勸說和蒙頂的哀求,齊意欣還是不得不帶著蒙頂一起走。她拎著一個小手袋,對院子裡的人揮揮手,和蒙頂一起轉身往巷口去了。
齊意欣和蒙頂一邊走,一邊警覺地四處看,見並沒有異常,迅速出了巷子,往東街上去了。
報館就在東街不遠的地方。
齊意欣進了報館,先讓蒙頂到自己的辦公室坐著歇息,自己去嚴先生的辦公室,說起顧遠東昨日跟她說起過的財經新聞,道:「東陽城和京城兩地的船塢合同,正式簽給了趙家的大小姐趙素寧。這一條消息,可是值得大書特書的。」
嚴先生非常驚訝,忙道:「這個船塢不是李家接手了嗎?怎麼變成趙家?——李家都修了一半了。這筆損失可是不小。」
齊意欣微笑,對嚴先生暗示道:「李家的損失確實不小。他們家的瘦馬,如今只是沈大總統的五姨太,聽說被沈大總統的填房夫人整治得服服帖帖的,在總統府跟個丫鬟似的。李家想仗姨太太勢,短時間內是不可能了。——李家欠了那麼多的銀子,我看會周轉不靈。到了年關,大家還不都應該去要帳去?」
嚴先生心領神會,點頭道:「確實是個隱憂。我們做新聞的,有責任提醒那些消息不靈通的債主,讓他們有所準備才是。」
齊意欣連連點頭,道:「嚴先生好文筆,快快寫一篇出來。對了,叫康有才和方全過來,讓他們去探一探李家的債主都有哪些,看看是否能做一個專題。」
嚴先生失笑,道:「我看你是跟李家對上了。」
齊意欣站到辦公室的窗前,看著窗外繁忙熱鬧的街道,笑道:「我們就是吃定李家了,怎麼著吧!誰叫他們盡做些損人利己的事,老是跟我作對呢!——算他們運氣不好。」
嚴先生想了想。本想勸一勸齊意欣,可是想到她背後還有江東顧家,說不定這些都是顧家授意的,便不再言語。再說李家跟江南黑道蜂麻堂勾結,草菅人命,跟他們《新聞報》本來就有大仇,也不怪他們揪著李家不放。
嚴先生心安理得。又寒暄兩句,就回自己的辦公室寫稿子去了。
這邊齊意娟坐著大車來到裴舅母住的東街青城裡,比齊意欣只慢了一步。快到巷口的時候。齊意娟命人停車,自己只帶了一個婆子下去,來到巷口瞧了瞧。
這條巷子幽深寂靜。兩旁都是小巧的宅院。雖然都不甚大,可是屋簷整齊,清潔雅致,一看就知道這裡的住戶都是有些家底的。
齊意欣先前來的時候坐的齊家大車,停在一所院子前面的空地上。
齊意娟輕哼一聲。她知道這所院子,是她同父異母的大哥齊意正出錢給他丈母娘買的。
「裴家多朝首輔,也不過落得如此下場,真是活該!」齊意娟幸災樂禍地想,回去命車伕將車遠遠地趕到街對面去。自己披著大斗篷,帶著兩個丫鬟婆子。站在對面巷口的一棵大樹後面,悄悄盯著這邊巷口。
雖然是冬季,樹上的樹葉已經掉光了,可是那樹幹極為粗大,可以擋得住兩個人在後頭。
沒過多久。齊意娟就看見一個穿著普通,打扮得土土的姑娘,跟蒙頂一起從巷口走了出來。那兩人警覺地往四周看了看,便拐向了通往東街的大路。
齊意娟認識蒙頂,可是認不出她身邊的姑娘,不由眉頭緊皺。緊緊盯著那人,卻覺得越看越熟悉,猛然想起來,蒙頂身邊那個打扮得土拉巴幾,臉上戴一副大黑框眼鏡的姑娘,就是齊意欣!
她的樣貌雖然被眼鏡和劉海擋得看不清楚,可是她的身形,她的背影,齊意娟在夢裡都看得清清楚楚。無數次,她一個人在屋子裡揣摩齊意欣走路的姿勢,說話的腔調,淺淺的笑容……
「喬裝打扮?——更有意思了。」齊意娟自言自語地道,帶著丫鬟婆子跟上前面兩個人。
從這條小巷子到報館的路很短。
齊意娟只覺得一個閃身,前面兩人已經進了東街邊上一座小樓裡面。
齊意娟對自己的婆子道:「你上前去看看,她們進到哪裡去了?」
那婆子應了,快步跟上去,來到前面兩個姑娘進去的小樓前面,沖那附近擺攤的商販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那座小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新聞報》的報館。
「諾,你看,那樓上還掛著《新聞報》的牌匾呢。——剛才進去的人是他們報館的職員小欣姑娘。經常來的,我們都認熟了。」那小販熱情地指著對面小樓上的牌匾道。
齊意娟的婆子並不識字,只是訕訕地笑,謝過小販,自己又在小樓周圍探頭探腦地看了一回。
那婆子打聽完消息,正要回去的時候,一輛黑色的雪佛萊轎車停在了報館小樓前面的空地上。車門打開,穿著一身寶藍色長袍的顧遠東從車裡面出來,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禮帽,壓得低低地,抬步就往報館裡面走去。
那婆子嚇了一跳。別人或許沒有看清楚那穿著長袍,戴著禮帽的人是誰,齊家的下人可是對這個人不陌生。——顧遠東顧二少,也是齊家內院的常客。
少都督去報館做什麼?那婆子心裡嘀咕著,趕緊回去給齊意娟報信去了。
「小欣姑娘?!——哈,沒想到她真的有這樣大的膽子,背著家裡人,也背著上官哥哥,在外頭跟人胡混!」齊意娟一聽「小欣」,就知道是誰的化名。再聽見那婆子的回報,更是如獲至寶,兩手搓著帕子,激動地在巷口走來走去,「顧家少都督也去了?他去幹什麼?難道他們是在那裡幽會?!——不行,事不宜遲,我要去通知上官哥哥。俗話說,捉賊拿贓,捉姦拿雙。現在正是捉姦在床的時候,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那個店了。」
齊意娟知道,一來,上官銘最不喜女子出來拋頭露面做事。近來齊意欣又屢屢不在家,對上官銘避而不見,已經讓上官銘心生不滿。二來,顧二少一直是上官銘心頭的一根刺。
他們雖然是兄妹相稱,可是兩人為什麼不正大光明地在顧家或者齊家見面,而是偷偷摸摸找了個陌生的地方見面?!
說他們沒有姦情,真是鬼都不會信!
齊意娟眼珠一轉,立時想了個一石二鳥的主意,「走,我們先去見一見裴舅母。」
齊意娟帶著幾個丫鬟婆子來到裴舅母小院門口,敲了半天門,才看見一個婆子過來開門,問她們:「你們找誰?」
齊意娟的丫鬟陪笑道:「奴婢是齊家四小姐的丫鬟,這是我們齊四小姐。」
齊意娟笑著上前道:「我姐姐在裡面嗎?——我是來看舅母的,順便接舅母去我們齊家過年。舅母一個人孤孤單單,怪可憐的。我們齊家,慣會憐貧惜老,平日裡無事也在外頭施粥送藥,這大過年的,當然也不能讓舅母一個人在外面漂著。」
那過來開門的婆子是齊意正臨去京城的時候新買回來的,並不認識齊家的主子下人。不過她也聽裴舅母說過,齊三小姐有個妹妹,正是齊四小姐。而且齊四小姐跟齊四小姐同父異母,在眉眼神情上,還是有些相似之處。
出來開門的婆子不疑有他,雖然齊意娟說話不好聽,可是這婆子也知道,這是主子的事,她一個下人,不能為主子拿主意。就道:「齊四小姐等一等,我進去通傳一聲。」
齊意娟卻上前一步,伸手將這婆子推開,道:「不用通傳了。我們是至親,不用這樣見外。」說著,笑吟吟地進到院子裡面。
齊意娟帶來的丫鬟婆子跟著一擁而入,將那開門的婆子反倒擠到一旁去了。
裴舅母聽見外面有聲響,走出來問道:「是誰來了?出什麼事了?」
齊意娟在院子裡看見裴舅母站在台階上,穿著一身天青色湖綢裌襖,繫著素白色馬面裙,氣色比幾個月前剛從江南來的時候好了許多。雖然頭髮依舊花白,可是面色紅潤豐滿,站在那裡脊背挺直如松,目光平和,嘴角含笑,顯見的日子過得不錯。
齊意娟笑著福身道:「見過舅母。」
裴舅母覷著眼打量齊意娟,問道:「可是齊四小姐?」
齊意娟笑著點頭,道:「今日叨擾了。想借裴舅母的筆墨一用,寫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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