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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百七十二章 玩大了 文 / 鄉村原野

    板栗滿臉肅然,對二皇子見禮後,才鄭重開口道:「殿下,這是一場針對我大靖的陰謀。從縱火燒山開始,一環套一環,將我靖國君臣上下、天下學子、黎民百姓,全部算計進來了。」

    眾人收笑,怔怔地看著這個小少年——玩大了!

    二皇子也是滿臉肅然,沉聲道:「仔細講來。」

    錢大人疾聲說道:「殿下不可!公堂之上,豈能容小兒嬉戲……」

    二皇子轉頭,圓眼中厲色一閃:「錢大人這是指責本殿下?」

    錢大人慌忙低頭道:「下官不敢!」

    心裡恨意滔天,暗道黃口小兒,今番若是不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老夫定要上書皇上,奏張家縱容小兒擾亂公堂,蔑視法紀。

    二皇子身邊的幾個隨行官員也不滿地看著錢大人。

    他們何曾見過這麼熱鬧有趣的堂審?正看得津津有味呢。再說,小娃兒們除了言語直白些,卻並未胡言亂語,而是按照規矩圍繞彈劾事件辯駁,倒是錢大人不如他們機靈,因此有些失態了。這更讓他們鄙視錢知府。

    正想著,那板栗已經開口:「敵人放火燒山,引得朝中大臣借此互相攻訐,致使朝綱混亂,此其一;其二,用反間計,使得周夫子和丁夫子產生嫌隙。其實兩位夫子都是才德兼備之人,就算平常政見不同,也不會為了私利置江山社稷於不顧,他們同朝共事這麼多年,輔佐皇上把我大靖治理得國泰民安就是證明。我寧願相信母豬會上樹,也不信丁夫子會主謀燒山。」

    眾人皆呆滯,卻都比不上周夫子——他跟丁老頭有這麼好嗎?

    板栗歇了口氣,接著道:「因兩位夫子極有見識,輕易不能被傳言打動,所以,他們又繼續謀劃。」

    他一掃那白衣少年。意有所指地說道:「其三,讓人彈劾我小叔,把這水越攪越混,讓周夫子和丁夫子想不翻臉也不成了;其四。派人混入碧水書院,趁著咱們這亂糟糟的時候,出面挑撥,引得兩院學子吵架,加深兩院的仇恨。書生們不好好讀書,被人挑撥的爭強好鬥,這不全亂了麼?」

    黃瓜也聽出味兒來了。就算先前板栗沒跟他通氣,他也曉得如何掰扯了。

    「大伙想想方纔的事,你們——」他指著那些學子問道——「是不是越來越生氣,把碧水書院給恨上了,連丁夫子也恨上了?你們都中計了哩。」

    他又轉向二皇子道:「這第五就是:咱們老百姓最是敬重讀書人了,所以建書院的時候,下塘集的老百姓,不管是有錢的。還是沒錢的,都捐了銀子。醫學院也是。可是這個傢伙卻愣是說這事是張家籠絡天下讀書人。官府真要是治了張家的罪,那老百姓們還不把皇上給恨上了?好好的事。鬧成這樣,這人毒得很哩!」

    眾人聽得直抽氣,心道你也不差了。

    那白衣少年面色慘白,囁嚅著想說話,卻不知說什麼好,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顫聲道:「殿下,學生冤枉……」

    到這時候,誰還會當這些話是小兒戲言?

    這跟御史彈劾張楊、白衣學子污蔑張家有異曲同工之妙,卻更狠了。

    秦源也知道小孩子們在反擊。故意攀扯旁人,就跟那個黃豆說的,把屎盆子往人家頭上扣,但他們居然編的頭頭是道,把這場大火涉及的情形總結了個七七八八,就算曾經聽家人談過此事。也夠讓他意外的了。

    他看著黃豆,眼下就剩這個小娃兒沒說話了。

    他就不信了,幾個小娃兒事先根本沒商議過,難道都能想到一塊兒去?那還了得!

    「黃豆,你可有話說?」

    黃豆轉了轉眼珠,開始搜腸刮肚。

    他跟哥哥們還是不能比的,哥哥們已經開始學習史記策論兵法之類的書了,爹和姑姑姑父說事也帶著他們,連玩打仗也是葫蘆當主帥,板栗當軍師,青山當將軍,黃瓜管糧草,連泥鰍趙鋒他們都聽葫蘆指揮,這個計那個計玩得不亦樂乎。

    板栗見黃豆卡住了,立即提示道:「你就說說,這燒火呀,彈劾呀,折騰來折騰去的,除了咱們家倒霉,還有誰最頭疼?」

    給個題目,讓他自由發揮(其實是胡掰亂扯)最好。

    「戶部尚書。」黃豆脫口而出,跟著又道,「還有皇上。」

    秦源詫異地問道:「戶部尚書為何頭疼?」

    皇上是肯定會頭疼的,他倒沒說錯。

    黃豆立即打開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你瞧瞧:你們這麼一大幫人,就為了那個啥屎寫了個破折子,大老遠的,從京城跑到咱清南村來,這吃的、喝的、住客棧,騎馬坐船,哪一樣不花錢。這得花多少錢哪?」

    他看著一臉呆滯的二皇子,心疼地說道:「這錢從哪來?還不都是皇上的。都是咱老百姓交稅交上去的。他這是拿著皇上的銀子不當數,全不管皇上攢錢多不容易。皇上家用錢的地方多著哩:要給官員發俸祿,軍隊要錢,修路搭橋要錢,那個……乾旱和發大水的時候也要錢,皇上不是還把了兩萬銀子給周爺爺建書院麼。這麼敞著花,再多也不夠花哩。花完了,戶部尚書不就要頭疼了?他這管家就要想法子,說不定要讓咱老百姓多交稅……」

    板栗慌忙打斷他話道:「皇上是明君,肯定不同意加稅。永平元年不是還減稅了麼!」

    這娃兒樣樣都好,就是話多了些。

    黃豆一拍手道:「姑姑也是這麼說的。攤上這樣的敗家子兒,皇上可頭疼了:不查不成;查吧,動動屁股就要錢。」

    他對二皇子道:「大人你說,那個啥屎是不是很討厭。他把皇上指使得團團轉。今兒說北邊有人想造反,大伙趕呀趕呀跑到北——」說著「蹬蹬蹬」往左小跑了好幾步——「明兒說南邊有人幹壞事,大伙趕呀趕呀又跑到南。」又「蹬蹬蹬」往右小跑了好幾步。

    「後兒說西邊有人欺君,大後天又說東邊有人欺君。」

    又往前跑,又往後跑,繞得大伙頭暈。

    好容易他不跑了。才把話說完:「朝廷的官兒整天不用幹正事,都跑去查這些事了。花一屁股錢,說不定還要冤枉好人。我家可不就是被他冤枉的麼。」

    板栗大喜,急忙道:「正是。這第六條就是:消耗我國庫錢糧。還擾得民心惶惶,乃是禍亂之根也。真正其心可誅!」

    錢大人心中一跳,再也忍不住了,對板栗說道:「御史風聞奏事,乃是為了監察百官,防患於未然,並非針對張家。還請張小哥慎言。莫要對朝廷法令指手畫腳。」

    周夫子聽了這話,猛一睜眼,到此後第一次開口說話:「錢大人慎言。彼乃垂髫稚子,去歲家中遭逢大難,今夏其叔又遭人彈劾,大人先責其擅開食肆,小人後污其籠絡人心,彼自辯陳情。訴御史捕風捉影,亦是人之常情,焉能冠之妄議朝政之罪名?」

    他眼光迫人。直射錢知府。

    二皇子贊同地點頭,心道還是老宰相言辭犀利,這分明罵錢大人居心叵測,連個小孩子也不放過。

    錢知府心裡憋了一口氣,忍不住問道:「那剛才他們說的是……」

    雖沒說完,然眾人都明白:都說有人圖謀靖國了,還不算議朝政?

    趙耘見他不識相,冷笑道:「別人不先惹他們,他們怕是正爬樹掏鳥蛋玩呢,誰會管御史干了啥事?」

    青木和槐子立即也出面反駁。質問錢大人,是不是他們不吭一聲地引頸就戮才算遵守法紀。

    那邊又吵起來,這邊板栗對黃豆、葫蘆對紅椒紫茄細說風聞奏事是咋回事,聽完兩人語出驚人。

    黃豆疑惑地問二皇子道:「風聞奏事也不能亂說吧?不然大伙你說我,我說你,那……那不都整天吵架去了?」

    二皇子正色道:「當然不可亂說。需有一定依據。」又怕他不懂,還跟他解釋了一番,又特地說了張楊被彈劾的依據。

    黃豆生氣了,鼓嘴道:「這不是哄小娃子麼?就是我們小娃子都不信這麼哄的。」

    二皇子張大嘴巴,看著滿臉怒氣的小娃兒,竟不知如何接話了;眾人也都停了下來,又是錢大人上前討罵。

    他奸笑道:「你說皇上還不如一個小娃子?」

    黃豆才不上當呢:「皇上是好皇上,都是你們哄他。他在皇宮裡,又不曉得外面的事兒,你們就敢瞎說,欺負他不能出來。你們這是欺君!」

    錢大人聽了腳下一軟,差點跌倒,「胡說!張家開酒家乃無可爭辯的事實,御史據實上奏,如何欺君了?」

    板栗將這話解釋給黃豆聽,他不知黃豆要說啥,只能幫忙翻譯了。

    黃豆聽了一翻眼道:「我姑姑家捐了幾萬銀子就不說了,姑姑家的木耳一年——」他想著財不能露白,於是含糊道——「一年也能賣點銀子,還有蘑菇、雞、鴨、豬、魚、作坊,這些都能賣錢。你說這樣的,會去貪書院老爺們的飯錢?鬼才信哩!說了咱村三歲小娃兒都不信。御史沒把這些跟皇上說吧?要是說了皇上能信他?他就是欺君!」

    板栗急忙道:「就是。這酒家一天才賣幾兩銀子?我張家多開一個木耳場子就抵得上了。還有那捐的幾萬銀子。捐大錢,貪小錢,這彈劾理由太可笑了。」

    錢大人頭上冒汗,強辯道:「張家既然這麼有錢,為何一定要開這酒家?」

    黃豆用看白癡的眼光看他道:「說你笨,你還不承認。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哩!」

    不等錢大人發作,他就高聲道:「錢得一點一點掙。勤儉持家,那是少一樣也不成的。賣糧食攢一點,賣菜攢一點,賣雞鴨攢一點,賣木耳攢一點,許多點攢起來才變多了。你看不上這小錢,大錢是那麼好掙的?你當我們家捐的幾萬銀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紅椒正等著插話哩,立即接道:「沒準他真這麼想。躺在床上不幹活,望著老天喊:『老天爺,你下餡餅吧!』」

    黃豆撇嘴道:「下餡餅?餡餅他哪瞧得上,下下來還得費勁去賣。照著咱們家果子餅算,才一文一個,賣一千個才一兩銀子,他肯定是瞧不上的。要下也是下金子。」

    說著,他仰頭望向頂棚,張開雙臂作陶醉狀:「老天爺,你下金子吧!你用金子砸死我吧。」轉而面對氣得渾身發抖的錢大人,「要是你被金子砸死,也算是死得其所,可以瞑目了。」

    涼棚裡一片寂靜,隱隱聽見山邊有人喊:「二牛,家來吃飯了。」

    忽然,錢大人踉蹌跪倒在二皇子面前:「殿下,下官被稚子羞辱,無顏苟活於世,求死而已!」說完,身子一軟,暈過去了。

    青木大驚,疾步上前跪下:「小民教子無方,甘願受罰。」

    張槐也急忙跪地懇求,想著要是菊花知道自己一句話闖了這麼大的禍,可不得了,一定不能讓她知道;張大栓和鄭長河見兒子都慌了,當然也慌了,於是也跟著跪下了。

    周夫子和黃夫子等人也大驚,一齊盯著二皇子,隨時準備上前為黃豆求情。

    葫蘆和板栗更慌了,顧不得責罵黃豆,急忙推搡他,要他去跟二皇子認罪,一邊低聲跟他解釋,侮辱朝廷命官,本就罪責不小,若是這官兒死了,那可就麻煩了。

    黃豆被推到二皇子跟前,見爺爺、爹和姑父跪在那,一個勁地磕頭,把頭都磕破了,他皺眉看向錢大人,見他衣袍下的腳後跟動了動,心裡立時竄出一股火——真當鄉下娃兒好欺負麼?

    「我不就是打個比方麼?」他小拳頭捏得緊緊的,大聲喊道。

    眾人見小娃兒滿臉漲紅,比錢大人更加生氣,又呆了,連青木和槐子也停止磕頭。

    二皇子雖然並不打算治這小娃兒的罪,卻不想放過他,不然他膽子也太大了,於是繃臉問道:「汝……你還不知錯?」

    青木急得直朝兒子使眼色。

    黃豆平日裡雖然能屈能伸,此時卻強起來,他梗著脖子質問道:「咋錯了?我說話打個比方,又不是說真的。這天上下餡餅了?下金子了?不是還沒下麼!我打個比方他就受不了了,那他們還說我楊子叔叔欺君哩?」

    板栗忙道:「對呀!小娃兒說話打比方錢大人都受不了,那我小叔被御史彈劾欺君,豈不是要自殺以謝天下,方能證明其清白?」

    黃豆指著錢大人道:「你裝啥呀?我都瞧見你腳動了。打個比方你都受不了,你這小心肝也太脆弱了!當不得事兒。都跟你這樣的,那要是敵人來了,也不用打仗了,幾句話就把你說死了,不是省心的很?咱皇上養你有啥用?白費那麼些俸祿。」

    錢大人猛然抬起身子,怒視著黃豆,忽然眼前一黑,仰面栽倒——這回是真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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