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還住出嫁前的屋子。她躺在那張小巧的雕花架子床上,葡萄坐在床前踏板上守著她,一邊做針線。
見槐子進來,葡萄忙起身,小聲對他道:「剛睡著了。」
誰知菊花聽見聲音,在床上問道:「葡萄,可是老爺來了?」
葡萄忙上前道:「是老爺來了。太太,你咋沒睡哩?不是讓你好好睡一覺麼?」
槐子也問道:「可是身上不舒坦,睡不著?」
菊花輕聲道:「沒事,你甭擔心。就是心裡定不下來,一閉眼倒好像還在那山上似的,四面都是火。」
槐子聽了,就想踢掉鞋子,踩上踏板去看她,又發現身上、腳上都是泥,只得止住腳步。
葡萄忙道:「太太剛吩咐了小喜,把熱水都準備好了,老爺先去泡個熱水澡,再吃些東西,再來這歇息。」
菊花也道:「槐子哥,你先去洗洗,吃了東西睡一覺。別硬抗著,弄出大病來就麻煩了。再說,你歇好了,就去換我哥,下面還有好些事要忙哩。葡萄,把衣裳給老爺。虧得咱們往常在娘這邊留了幾套換洗衣裳,不然你還得穿我哥的。」
葡萄忙從旁邊櫃子裡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衣裳,一邊說道:「外邊的衣裳還是要穿大舅爺的,這是我剛跟舅太太討來的。」
槐子接過衣裳,去後邊浴室熱乎乎地洗了一把,連頭髮也洗了,然後重新過來。葡萄早端了吃食準備著,他邊吃邊跟菊花說事。
一時吃完,葡萄將碗筷收拾出去,對槐子道:「老爺跟太太好好歇會吧。我在外邊。有啥事就叫我一聲。」說完出去了。
槐子上床,將菊花攬在懷裡,想要好好地跟她說話。可是他精神極度疲倦,剛說了自己的一些安排,漸漸地聲音就低了下去,不一會就發出鼾聲。
菊花扯了塊厚厚的多層棉布手巾,輕輕地幫他擦拭未干的頭髮,看著他憔悴的面容,心卻靜了下來。將那長髮擦乾後。攤在枕上散開晾著,自己也瞇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長時候,忽地槐子猛然坐起身驚叫道:「菊花……」
菊花迷糊中一激靈,忙道:「槐子哥,咋回事?」
槐子四下裡打量了一會。又看看支起身子疑惑詢問的菊花,長出了口氣,連說沒事,將她塞回被窩,掖好被角,自己披上外衣,又拖了個靠枕過來墊在背後,靠在床頭靜靜出神。
半響,他才輕聲道:「你說的沒錯。這睡也睡不踏實,我還是去那邊瞧瞧吧,換大哥回來歇口氣,再看看板栗他們處事咋樣。」
菊花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在被子底下握住他一隻手,靜默不語。
親人相見的歡喜勁頭過去後。他們都無法忽視一件事:這場大火不僅燒掉了張家近千畝的山林和四進的大宅院,還帶走了幾十條人命,造成幾十個家庭生離死別。
放火的人可以無視人命,可是他們不能。
先前為家人擔心,無暇顧忌其他,如今一家人團聚了,他們無法在別人哀哭的時候靜臥安眠。
這場大火背後到底牽涉到什麼,說實話,菊花不太在意,總逃不過那些事,還能有什麼新鮮的理由。她更不願意家裡人懷著仇恨,傾盡一生來報復。
倒不是她軟弱,或者是不肯正視現實,而是自有思量:盛衰榮辱,自古週而復始,該報還之時,誰也逃不掉,眼下若被仇恨操控,失卻本心,那生活就亂了。
「槐子哥,你莫要被仇恨蒙了眼,咱們只做自己該做的。你給楊子去了信,他該曉得如何處理這事。就算我不懂朝廷上的事,也猜到有人必不會放過這機會,何況周夫子也要來了。」
槐子點點頭道:「我曉得。只是奇怪,誰這麼沒腦子,在這當口幹這件損人不利己的事?」
菊花幽幽說道:「這世上瘋子多的很,不可以常理度之,哪裡能曉得他們是如何想的。」
頓了一下,又堅定地說:「別的我不能做,也不想做,但這書院咱們一定要相助夫子建立起來。還有,我想助秦大夫和雲影在小青山建醫學院,廣納天下杏林人士,聚集此處研討交流並傳播醫術,再把下塘集的濟世堂擴大,跟這醫學院相配。」
槐子一震,定定地低頭看著她,菊花,總是跟旁人想的不一樣。
「死了這麼多人,不是請和尚唸經就能超生的。為活著的人多做些事,也算給張家子孫積福。有時候我想,掙那麼多錢幹啥哩?若說是為了吃穿,可再奢華也不過日食三頓、夜睡一榻,還能怎樣?」
槐子攥緊她手,冷聲道:「我知道了。總要讓人瞧著,這山是燒不掉的,張家人,也是燒不垮的。」
說完起身下床,對菊花道:「我去看看。你放心,我不會跟先前一樣拚命了。你好好歇著,莫要想太多,把身子養好了,也能多陪陪爹和外婆。」
菊花點頭,叫了葡萄進來,問道:「什麼時辰了?那南北杏燉豬肺好了沒?端一碗來給老爺吃,再讓人送些去給大舅爺他們。」
葡萄忙轉身去端了一大碗菜乾南北杏燉豬肺來給槐子,又對菊花道:「先前舅太太已經讓人送了些去山上。我娘也在那邊用大鍋熬菜乾豬肺湯。」
說完又欣喜地說道:「太太,外邊陰沉沉的,好像要下大雪的樣子哩。要是真的下雪,那不是省了咱們好些事了?哦,這會兒巳時一刻了。」
菊花微笑道:「老天爺也是幫著咱們的。」
槐子三口兩口吃完,丟下碗又叮囑了菊花一番,方才出去了。
剛到外面,就見黃麥在院子裡轉來轉去的,見他出來,忙迎上來低聲道:「老爺,那個金二不見了。」
槐子大吃一驚,失聲問道:「咋回事?」
黃麥忙道:「老爺甭急,看樣子不像逃走,依我們看,他怕是掉進那水潭裡去了。再不然,他曉得下來日子不好過,自己爬過去投水自盡了。劉叔正在那打撈屍體哩。」
槐子道:「走,去瞧瞧。」
兩人疾步往竹園那邊去。槐子邊走邊看天,果然陰沉沉的,連風也小了許多,似乎整個天地都在積蓄力量醞釀一場大雪。
他一邊懇求老天爺趕緊下雪,一邊和黃麥匆匆來到竹園旁的那道山溝,進入山洞,連橡園那邊的大火也沒顧得上細瞧。
第一次進入山洞的槐子,對這地方懷著敬畏的心情,這可是救了自己一家人的山洞,上天讓菊花發現了它,那張家就跟它有莫大的緣分。
洞口已經挖大了不少,青麥正守在那,見了他們道:「老爺來了。老太爺和舅老爺也過來了。」
槐子點點頭,跟黃麥一塊走進洞。黃麥點燃一支火把在前引路,他邊走邊打量周圍。
七彎八拐地走了好遠,就見張大栓、劉黑子、青木正圍著一個幽幽泛著光波的寒潭在低聲說著什麼,嗡嗡的回音有些模糊不清。
見槐子來了,劉黑子也不囉嗦,把先前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又指著寒潭邊的印痕和血跡道:「我看這印子不像他自個爬過去的樣子,倒像是被啥東西拖下去的。老爺,這洞回頭咱們要好好查查,不簡單哩。這水潭裡不定有啥東西。瞧這——」他指著潭邊一處濕潤的土壤,用火把照給槐子看,「好像是爪印,也不曉得是啥動物。」
槐子見是一個跟雞爪相似的痕跡,但比雞爪大多了,心下疑惑,和青木對視一眼,皺眉不語。
劉黑子又道:「我先前用這竹竿在裡面抄了抄,根本不得到底。換了一根三丈長的,邪門的很,還是不得到底,我就不敢再試了。照說人掉下去淹死了的話,屍體應該漂起來才對。」
張大栓罵道:「這裡面不會住了個精怪吧,把這小子拖下去吃了?那也活該。誰讓他幹這喪天良的事的。」
槐子打量四周,一邊問道:「旁的地方沒有留下啥線索?要是他被人救走了哩?」
青木忙道:「我剛四處瞧過了,除了這,旁的地方沒有腳印,也沒有血跡,不可能被人救走了。要是真被人救走的話,那人功夫可不得了。」
槐子親自查看一遍,確定那金二是掉進水潭了,至於怎麼掉進去的,倒不好妄猜。遂丟下這事,和青木商議如何處置這山洞。
青木道:「雖說把那邊堵住了,但這裡也要佈置一番。我想,不如在外邊蓋個院子讓人看管,把這裡作為張家的地窖和糧倉,也省得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出,這山洞也派上了用場。」
張大栓立即贊成道:「這兒藏糧食好的很。還省得費事蓋倉庫了。」
槐子點頭道:「這主意好。這山洞前面作為張家明面上的糧倉,那後邊作為後手留著,再有這樣的事也好有個退路。」
劉黑子激動地說道:「噯!老爺,那邊大著哩,一直通到桃花谷,等於這幾座山頭下邊都是空的。要好好籌劃才成。」
說完,又帶著他們四處繞了一圈,果然那另一個出口已經堵上了,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我在那邊堵的,堵住後從那邊出來又回到這,所以這邊根本瞧不出來。」
劉黑子很得意地說道,他還說明兒在這邊多多地種些爬籐,就更加難得看出來了。這路封死後,要用的時候,打開也容易,卻必須要從那邊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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