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柳兒等她娘出去了,便停下手中的針線活,開始望著窗外發呆。她滿心裡都是痛楚,一陣一陣的泛上來,壓也壓不住!
遠處學堂裡傳來朗朗的讀書聲,柳兒的心更疼了——青木竟然上學了!他以後會有出息的,到時還能記得自己嗎?
不行,她不要放棄,她要再爭取一次。她也不知哪來的信心,覺得只要青木願意娶自己,那他就一定能想出辦法來把她娘應付過去,讓自己得成心願嫁給他。
要怎樣才能讓青木對自己死心塌地,像呵護他那丑妹妹一樣呵護自己哩?
柳兒愁容滿面地望著院子裡那株花兒已經凋謝的桂花樹,一簇簇的金黃枯萎成了赤色,焉巴巴的萎縮在墨綠葉片中間,就像她的心一樣淒苦。
「柳兒在家麼?柳兒!」門外傳來一聲清脆的叫喚。
柳兒伸頭一看,原來是梅子!
她穿著半新不舊的青花衣褲,背後拖一條大辮子,踩著高高的門檻子,一蹦就進來了。
梅子臉上笑嘻嘻地,抿嘴現出兩頰的小酒窩,衝著柳兒笑道:「孫柳兒小姐,整天窩在閨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比那些大家閨秀還要文靜哩!這個樣兒,難怪別人說你是當少奶奶的命了!」
柳兒拖過一張凳子,放到自己跟前,待梅子坐下後,才歎口氣說道:「啥少奶奶!生就的莊稼人,到哪都是莊稼人。裝那些大家閨秀,人看著也是四不像!」
她瞧著妝台上那些擺設和妝盒,感覺刺眼。用上這些就變成小姐了?她根本不會用那些東西,回頭要是把臉上搽得紅紅綠綠的,頭上戴得金晃晃的,戲子似的,走出去還不讓人笑話!
梅子見她悶悶的,好似不開心,便嬌憨地說道:「你娘可是想把你養成大家閨秀哩,你不想當也不成啊!」
提起她娘,柳兒的眼圈又紅了,那絕望而焦灼的感覺又湧上心頭!瞧著梅子無憂無慮的樣子,心想,為啥別人的娘都跟她的娘不一樣?梅子的娘也沒想要她嫁給大戶人家,她都沒聽見她放話要很多的彩禮。
柳兒想著自己的苦楚,加上平日裡跟梅子要好,這會子也不想在她面前掩藏心思,因此便低聲啜泣起來。
梅子嚇了一大跳,兩眼睜得圓滾滾的,慌忙問道:「柳兒姐姐,你……你這是咋的了?」
柳兒抬頭望著梅子,哭道:「梅子,我心裡很苦!你曉得麼,我心裡很苦哩!」
梅子起身來到柳兒的跟前,蹲下身子,將手放在她的腿上,仰起小臉問道:「柳兒姐是有啥煩難心事?能跟我說說麼?」
柳兒哭道:「我不想嫁到大戶人家!我不想把人做妾!我喜歡青木!我好喜歡他哩!」
梅子嚇呆了!
她慌忙做賊似的左右瞧瞧,又跑到大門外張望了一番,才返身回來輕聲對柳兒道:「姐姐,你小點兒聲!叫人聽見了,可不得了!」
柳兒抽噎道:「我要是嫁到大戶人家做妾,還不如死了的好!我怕啥哩!」
梅子有些羞澀地小聲問道:「那青木曉得你……你喜歡他麼?你跟他說過了?」
提起這事,柳兒剛歇下來的哭聲又響了起來:「他……他說沒法幫我?他一定是因為我娘要的彩禮太多,才不肯出頭的。」
想起那天,她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攔住他,可是才說了兩句話,他就撇下她走了。他對自己的醜妹妹可不是這樣的!柳兒一想起這事,心裡就抽痛!
都說戀愛的人是糊塗的,這話一點也不假。她也不想想,菊花可是青木的妹妹,這哥哥照顧妹妹可是天經地義的,咋能和她的事相提並論呢?
梅子也發愁了,柳兒的娘要彩禮,這也讓人沒法子呀!你讓青木上哪兒弄那麼多的銀子?
她想不出辦法幫柳兒,只能重重地歎了口氣,蹲在地上瞧著柳兒哭!
哭了一會,柳兒自己停了下來。她用手帕擦了擦眼淚,對梅子說道:「我要是不爭一回,咋也不會甘心的!我要去找他,跟他一起想法子!」
她心裡有個隱約的想法,巴不得別人發現她跟青木在一起,這樣她娘為了名聲,也只好把她嫁給青木了。反正為了往後,她也豁出去不要臉了!
梅子的心登時「咚咚」地狂跳起來,小臉通紅,就好像要私自去幽會的人是自己似的,她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柳兒姐姐,你真的要去找青木哥?你要上哪兒去找他?」
柳兒答道:「去村尾,在他回家的路上等——他們這會子也快要下學了吧!梅子,你要幫我。我先去你家,然後再到村尾去等他!」
可憐的丫頭竟然忘了她娘去了青木家這回事,她這樣到村尾去等青木,是極有可能被她娘回來時逮個正著的。
按說不該這樣倒霉,但倒霉的事要是想發生的話,那是怎麼巧怎麼來!
梅子結結巴巴地問道:「柳兒姐姐,你……你不會……是想要……跟他私奔吧?」
她的世界還是單純的,暫時沒有這些煩難事,所以,她是沒法理解柳兒的絕望和抗爭的。這種抗爭帶給她的感覺是恐懼——那私奔的人被抓住了可是要被浸豬籠的!
柳兒幽幽地說道:「就是我想跟他私奔,他也不會幹的——他心裡裝著他的爹娘和妹妹哩!」
梅子鬆了一口氣,拍著胸口道:「嚇死我了!柳兒姐姐,你非得這樣麼,不能好好地跟你娘說說麼?娘倆悄悄地說,不是把穩一些?」
柳兒的眼睛迅速地浮起一層水霧——看吧,別人的娘都是不一樣的!別人的娘都是會聽閨女說心事的!只有她的娘,自顧自地要替她找大戶人家嫁,從不願意聽她的訴說。攤上這樣的娘,她還有指望麼?
村尾的大樹下,孫柳兒再次出現在青木的面前,她的神情異常地堅決!她攔住他,輕聲問道:「要是我不管不顧地非要嫁你,你能像護著菊花那樣護著我麼?」
青木正為他爹的腿傷而焦急——他剛約了秦楓去給爹換藥哩,忽然又在這裡被柳兒攔住,他很是不悅,卻怎麼也說不出「我不喜歡你」這幾個字,那樣太傷一個姑娘家的心了!
他只能皺著眉頭,瞧著這個外表文靜,實際上卻十分倔強的少女,她到底想要幹啥?
就是她不顧一切地要嫁他,他恐怕也不能娶她。他是真的不想現在娶親,他也沒有喜歡過她!難道他要這樣跟她說?
青木想著隨後就會趕到的秦楓,冷靜地對柳兒說道:「我眼下還不想娶親。你也知道,我爹的腿摔傷了,我家如今很難哩,我又在上學,實在沒心思想別的。柳兒,你還是趕緊回家吧,叫人瞧見了,影響你的名聲哩!」
青木很少說這樣長的話,他不知怎樣將這固執的少女勸走,但總不好發火,人家能不嫌棄他家的貧窮,他還是有些感激的。可是,柳兒娘的行事風格,卻又使他本能地對柳兒敬而遠之!
柳兒顫抖著嘴唇,上前一步,問到青木的臉上:「你從沒喜歡過我!就算我這樣不知羞恥地送上門來,你也不喜歡我,是不是?」
她眼睛裡滴下大顆的淚珠,順著瓷白的臉頰滾落,掉到初冬乾涸的土地上,迅速地被那黃褐色的土壤吸收,一點響聲也沒有發出!
青木是真的不知如何回答了!
他向來少與人說話,也極少跟姑娘們打交道,唯一的妹妹又是那個樣子,生活比他還要閉塞,要他勸慰這陷入絕望和戀愛中的柳兒,實在是難為他了。
即便他本無意傷害她,此刻也只能張口結舌!
柳兒芳心大慟,扯著他的衣袖哭道:「你可是覺得我很不要臉,幾次三番的勾引你?」
「青木,還沒走……」
「柳兒,你在幹啥?」
兩道聲音同時從村裡和村外傳來,村裡的是秦楓,他正要去青木家幫鄭長河換藥;村外的是剛從青木家回來的柳兒娘!
秦楓還好,瞧見了這兩人雖覺得意外,也沒多言語;柳兒娘剛從鄭長河兩口子那裡受了一肚子氣回來,居然瞧見自己的閨女和青木在一起拉拉扯扯——這情形絕不會是一般的打招呼。頓時,一腔無名火就「呼啦」竄上來了!
「鄭青木,你這吃了雄心豹子膽的小兔崽子,竟敢勾引我家閨女!你鄭家沒一個好人,一個癩皮女還妄想嫁個好男人,你小子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那模樣,窮的連件像樣的衣裳也沒有,還盡做美夢哩!鄭長河,你個王八蛋!養的好兒子,禍害我閨女,不得好死!」
她剛才在鄭家是真的氣著了,因此看到自己苦心培養的準備嫁到大戶人家去享福的閨女和鄭青木攪和在一起,簡直是心肝肺一起痛!先罵青木,罵完了不過癮,轉頭朝著青木家的方向跳腳拍手地罵起鄭長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