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悶聲道:「我攏共跟她也沒講過幾回話,一點兒也不熟,說啥喜歡!」
他心裡還有句話沒說出來——張槐應該是喜歡柳兒的吧,她為啥不去找槐子幫忙?可是瞧瞧暗影裡的菊花,他沒敢將這話說出來。妹妹喜歡槐子他是知道的,怕這話說出來妹妹聽了會刺心!
菊花忍不住說道:「柳兒也真夠倒霉的——攤上那樣的娘!她今天哭得可凶了,可我也沒法子幫她!」
青木默然無語。他心裡想道,妹妹自己就是最倒霉的人,還可憐人家!
兄妹倆一時無話,窗外的秋風吹得颯颯響,菊花透過那狹小的四方窗口,望著外面沉沉的黑夜,天邊幾點繁星閃爍!
好一會,才對青木說道:「等哥哥念兩年書,那時咱家也好過了,一定給哥哥找個好嫂嫂。」
青木聽了卻心裡難過。
他靜默了一會,才堅定地對菊花說道:「菊花,你甭害怕,哥一定會對你好的。就算你一輩子不嫁人,哥也養你!哥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撲哧!」菊花輕笑出聲。
她確實很感動。在這樣的地方,有這樣的哥哥和爹娘真是她的福氣。老天爺是公平的,讓她容顏醜陋,卻給了她金子也換不來的親情!
「嗯,我相信哥!可是哥哥,你也別整天為我發愁。你瞧我這麼能幹,就算嫁不出去,也照樣能把日子過好了!有哥哥、爹和娘幫著我,就更容易了!」黑暗中,她細細的聲音充滿自信!
青木最近確實感到菊花精氣神不一樣了。他也打起精神道:「嗯!咱們好好地幹兩年,蓋一棟像村長家那樣的房子。到時給你佈置一個漂亮的房間。」
菊花聽了很開心,這種溫馨的談話讓人沉醉。她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哥,你回頭打聽一下,看誰家有小狗,咱捉一隻來養著。這山邊兒就住了咱一家,喂條狗心裡也踏實一些。再說,我喜歡狗哩!」
青木發現菊花以前膽小畏縮,經歷一次死劫後,那天真爛漫的本性好像釋放出來了一樣,這當然讓他高興。
於是他滿口答應道:「這有啥難的。趙三叔家就有條母狗,不過還沒懷上。我去打聽一下,看誰家有,捉一隻回來。等再閒一些,我帶你上山逮兔子去。」
菊花忙問道:「你又不會射箭,怎麼逮?」
青木道:「可以設陷阱啊!還可以用彈弓打——我打彈弓的準頭可好了。先用石子將它打暈了,再追起來就容易多了。」
這時楊氏走進房間,對兄妹二人道:「黑燈瞎火的,咋還不去睡哩?看明兒起不來。」
菊花對楊氏道:「娘,剛吃完飯就睡,肚子難受哩!咱家也找人做一個火桶。冬天裡吃完了飯,一家人圍在火桶裡烤火、閒話,晚一些再睡,好不?」
楊氏走到床邊,也坐了下來,一邊問道:「啥樣的火桶?還沒到冬天哩,你就操心了。」
菊花輕聲道:「我怕冷的很。往年總覺得冬天好難捱,所以今年咱要早做準備嘛!那火桶簡單的很,就是一圈木板箍起來,下面也不要底,中間有一層隔板,火盆放在隔板下面,人呢,圍坐在火桶外面的凳子上,把腳放進火桶的隔板上,再在身上蓋塊小棉被,這樣不是很暖和?」
青木一聽,立即明白了,他說道:「這個簡單的很,也不費啥木料。我早些去找李木匠做,到冬天就有的用了。」
楊氏歎口氣道:「等家裡好一些,就彈一床新棉被給你!」何止棉被啊,丫頭連棉衣也沒有,每年都是糊弄過來的,難怪她說冷!
她正要叫兒子去睡覺,青木忽然開口問道:「娘,上午你到清北村找媒婆了?」
楊氏一愣,回答道:「嗯,我已經托王媒婆到劉家塘說媒了。你有啥事?」她狐疑地想,該不會是兒子自己跟哪家閨女好上了吧?
黑暗中,青木靜了一會才答道:「我就想,咱家現在也沒錢,不如等兩年再說親。那時我好歹也識了幾個字,家裡日子也定會好過一些,說親也容易。這樣不好麼?為啥非要搞得眼下連棉衣也穿不上、棉被也沒得蓋!」
楊氏見平時不言語的兒子今兒說了這麼一大通話,十分意外。再想想他說的確實有道理,反正兒子年紀也不大,急啥哩?沒得為了這親事,一家人節省,讓閨女跟著吃苦!
她為難地說道:「你早也沒跟娘說。我都請了王媒婆了。咋辦哩?」
停了一下,不等青木回答,她又說道:「我原先也沒想眼下就給你說親的,不過是聽你外婆說劉富貴家的閨女好,我怕被旁人搶了先。這年頭娶媳婦也不是十分難,要想娶個賢惠媳婦就不容易了。媳婦賢惠往後的日子也好過;媳婦要是個倒三不著兩的,那往後可有的受氣。你就說咱村的花婆子,從來就是『正事不做,邪事有餘』,誰家的是非都少不了她。這也就不說她了,不過是嘴碎一點,忍忍也就過了;她身子還重的很,有名的好吃懶做!要說她婆婆真是個好人,生生給她氣死了。李老大也拿她沒主意,反正如今年紀也大了,由著她折騰,不然還能指望她改?兩兒子都二十多了,家裡一窮二白,啥也沒有。她也不著急,還整天串門閒磕牙!」
菊花不禁問道:「娘,那劉富貴家的閨女真的那麼好?你見過?」
楊氏笑道:「我一年能回幾次娘家?她小時候我倒見的多些,大了反倒沒見過幾次——八成是當家主事了,也忙了。不過你外婆是瞧著她長大的,總錯不了。要不那麼些人都上門求親哩!」
菊花細聲細氣地說道:「我哥哥也很好哩!要是她有眼光,就應該應了這門親!」
楊氏聽她維護青木,忍不住呵呵地笑起來:「你是妹妹,當然覺得自家哥哥好了。就是我也覺得自個兒子好!可這說親啊,女方一輩子就這麼一回,自然是挑三揀四,要找個合心意的。其實男方也一樣,誰也不想娶個懶媳婦,是不?就是互相挑,挑對眼了,就成親家了。」
菊花說道:「挑當然要挑囉,不過哥哥可不怕被她挑。娘,我今天到祠堂那,看到那麼多的男娃子,就數哥哥最出挑了!」
楊氏自豪地說道:「那是!不是我自誇,咱家的兒子和閨女都是好的,比村裡好多娃子都強。你外婆那天不也說了,你舅舅家的來福、來喜、來財,都比不過你們倆哩!」
菊花「咯咯」笑出聲,在這寂靜的黑夜裡格外清脆——這還不自誇,還要怎樣自誇?
青木被娘和妹妹一頓誇,弄得臉上發燒,很不好意思,坐在那一聲不吭。虧得房裡黑漆漆的啥也看不清,才沒將他那尷尬樣暴露出來。他心裡卻是極高興的——娘和妹妹原來這麼高看他!
楊氏又放緩聲音幽幽地說道:「說到這挑,確實要眼光!下塘集那塊有一家,當家的死了,剩一個女人帶五個孩子。不到一年,那女人帶著最小的女娃也嫁人了,丟下兄妹四個在家——三個男娃一個女娃,還有幾間破房子。可是就這樣的,老大沒多久就娶了自己的表妹,分出去單過;老二哩,坐在家裡一分銀子也沒花,也娶了個媳婦。他那岳母就是個有眼光的!住在離下塘集老遠的山裡,聽人說了這家子的事情,又說這幾個娃子如何好,她就留心了。偷偷地跑來瞧了兩遭,覺得老二確實好,當下也不要彩禮,就把閨女嫁了過來——這是多大的決心!可你猜怎麼著,不到兩年,那老二在岳母一家的幫襯下,翻新蓋了大瓦屋——還是樓房哩——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舊年妹妹也體面地出嫁了,就剩一個兄弟還沒結親,那上門說媒的也是踩斷了門檻,跟幾年前的淒慘樣兒不能比!你說他那岳母可不是會挑女婿、有眼光?」
菊花聽了心道,這確實是個有眼光的。這個女婿遇到這樣的岳母也算是運氣!
青木卻想道,也不是誰都能有這樣的運氣、遇到有眼光的岳母。那槐子還不是被柳兒娘貶得一文不值?槐子可不比下塘集那家的老二差。
自家倒是有眼光,可妹妹又是這個樣兒!嗯,妹妹其實也要個有眼光的才能發現她的好,希望將來有個有眼光的能挑中妹妹!
又評論了一番那家子的生活,楊氏方對坐在暗影裡的青木問道:「那這親事咋辦?要是說成了你也不要麼?這劉家的閨女可是個好的,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青木低聲道:「要是她家不要啥彩禮,就結這門親;要是她家要的彩禮多了,就算了吧!再說,那天外婆不是也說她家想留她幾年麼?就算最後這門親說成了,也晚兩年再娶,想來她家也是願意的!」
楊氏想了想道:「這是個主意。就這麼辦!唉,那我今年就給咱家添些被褥和棉衣——老這麼節省也不是個事兒。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一世窮!我也是糊塗了,瞎節省!閨女呀,前些年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