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經是月朗星稀,蘇溶溶看著從扈肖太醫做完最後一次檢查,剛從胤祀帳中走出,便趕緊追了上去。
「肖太醫,八爺的病嚴重嗎?現在怎麼樣了?」
肖醫先是詫異,然後認出是蘇溶溶,便說道:「八阿哥連日勞累,導致身體虛弱,精氣虧歲,所以才被風邪所侵,高熱不退。」
蘇溶溶也不太懂,一聽說虛弱,立刻說道:「那怎麼不補呢?」
太醫搖頭道:「虛不受補,補大發了,反而損耗身體。我聽八爺伺候的老趙說,從九月中,八爺就開始天天熬夜了!」
九月中?!那時,八爺不正和自己去巴溝辦案子嗎?蘇溶溶顧不得多像,情不自禁說道:「高燒不退是很危險的。」
太醫道:「可不是嘛!可惜出門在外,所帶侍女不夠,八阿哥身邊都是些粗笨男子,連個照顧的人都不夠!唉……」
蘇溶溶心中酸澀,但言語上卻沉默了。
太醫見她不再問話,便躬身行禮,快步走開。
清月皎皎,夜風習習,蘇溶溶轉頭看了看胤祀寂寞深帳,心中萬千情緒、波濤起伏。忽然,她眸光閃了閃,抬腳向胤祀帳中快步跑去。
「格格?!」八爺帶著的隨從老趙看見蘇溶溶撩簾子進帳子,先是詫異,然後驚喜:「您可來了!」
蘇溶溶一愣:「怎麼了?」
老趙憨憨笑道:「沒什麼,沒什麼。」
蘇溶溶臉頰一紅,說不出話來。
老趙見狀,趕緊說道:「格格,老奴還要去給八爺煎熬,能不能勞煩格格代為照顧?」
蘇溶溶點點頭:「您去吧,這兒有我照應。」
老趙躬身出去,蘇溶溶這才懷著小心,將閃爍的眸子看向胤祀。她眸光輕柔若水,軟軟的,綿綿的,彷彿怕驚著榻上正蹙眉閉眼的人一樣。
蘇溶溶踮著腳輕輕走到胤祀塌前。外出從扈,八爺只帶了極少的東西,這帳子中的都是些應急湊合的物件,甚至連榻上氈毯都只有薄薄一層。深秋夜冷,再加上發燒,胤祀面容青灰中透著不自然的紅暈。
蘇溶溶看著這些,心中不僅歎息:他可是人前永遠俊朗從容又華貴瀟灑的八爺啊,怎知道人後竟是這麼簡樸寒酸!
蘇溶溶走到榻前跪坐下來。
胤祀平躺著,嘴唇乾裂崩開一道道細小血口子。高燒之中,他眉頭微蹙,全然沒了往日的優雅,但卻讓蘇溶溶覺得真實深刻。蘇溶溶忍不住仔細觀察著胤祀,只覺得他蒼白的病容中,帶著委屈、傷心、寂寞與孤苦,彷彿受了歧視、遭了埋怨、強忍著難過的孩子,無處發洩,也無人發洩。
情不自禁地,蘇溶溶伸手在胤祀額頭試了試。好燙!蘇溶溶心中驚道,這體溫至少有39度!再看過去,胤祀大被子小被子蓋了一身,兩個臉頰紅的像著了火。蘇溶溶掀開被角,露出胤祀手掌和腳底,同時打來一盆冷水,絞濕了懷中錦帕,小心翼翼搭在了胤祀額頭。
冰冷的帕子激得胤祀一個哆嗦。高燒之中,他渾身酸疼,頭腦不清,昏昏沉沉地正在胡亂做著夢,此時此刻,他彷彿看見了一個似真似幻的影子,那影子正衝著自己跑來,胤祀心中高興極了,伸開雙臂去接她,可是那影子又突然停住,向著另一個方向跑去。
不要走!胤祀心裡著急,想大聲呼喊,卻又發不出聲。他難過極了,心底大喊為什麼從小到大,但凡他真正想要抓住的,都會離他原來越遠?!自己的額娘永遠對他保持著退卻又尷尬的距離,自己的阿瑪更是冷冷淡淡,還有他看似風光的婚姻,朝中大臣表面上的奉承與尊敬……。
蘇溶溶一面給胤祀換著額頭毛巾,又起身尋找其他乾淨帕子,好為他擦拭手心腳心來降溫。可惜帳中清寒,除了案幾,幾乎沒有其他物品。蘇溶溶想著案幾一眼掃過去,只見一摞摞整齊的書卷信函旁邊,平展著自己當日謄寫的文書,那文書四周被上等的白絹十分小心地包著,如果忽略那上面龍飛鳳舞、毫無章法的大字,單從保管來看,大家一定以為這是極為珍貴的古董手跡呢!
文書旁邊,是一個漆盒。漆盒蓋著,一角白絹露在外面。蘇溶溶一位是案頭小帕,便打開來看。只見一沓子巾帕大小的信函整齊疊放在盒內。蘇溶溶本不想看,但上面的蠅頭小字還是清晰無誤地闖入了自己的視線。
「九月二十九,格格清早騎馬,直奔肖家河。為防不測,影衛十人左右隨護……一日無事,安。」
「九月三十,格格開棺驗屍,影衛二十人化妝百姓,從旁護衛,安。」
「十月初一,格格進食不濟,只吃了一兩糙米……徹夜未眠,影衛十人周圍護送,安。」
「十月初二,格格清早回營。」
……
看著看著,蘇溶溶眼眶濕潤,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在她那麼直白又冷酷地拒絕了他之後,他還是這麼小心翼翼、默不作聲地護著自己……。
轉頭再看向胤祀,驟然發現不知何時他眼角竟然流下淚來,一時之間,蘇溶溶心裡全亂了……。
胤祀燒得迷迷糊糊,渾身燥熱地想是烤著火盆一般。不期而至的冷帕降溫,讓他昏沉又混亂的思維逐漸安靜下來。此時,他似乎聞到了一絲一縷若有若無的馨香,那素淨恬淡充滿朝氣的味道,讓他安心。胤祀彷彿看見了那片雲一樣輕盈的綠羅裙,即便不知是真是夢,他還是伸手攥住了那只略顯慌亂隨後又安靜下來的小手,緊緊握著,固執又歡喜。
蘇溶溶一開始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胤祀攥的緊。本想等他睡著後,再抽手出來,可嘗試了幾次都沒成功。慢慢的,蘇溶溶跳動不安的心逐漸穩定了下來,她任由他緊緊握著……。
胤祀醒來之時,身上依舊酸疼,但覺得精神至少好了很多。老趙一邊見他醒了,高興地說道:「八爺您醒了?可還需要用些清粥?」
胤祀嗓子火燒火燎地疼,沒法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老趙趕緊盛了一小碟清粥,扶起胤祀,小勺小勺餵他。一勺入口,胤祀似乎嘗出其他的味道,便皺眉看向老趙。
老趙憨笑道:「爺,您病中口淡,這粥裡加了菊花和冰糖。」
胤祀點點頭,眼光撇向帳簾,心底輕輕歎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