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泓迴避了出去,黛玉在房裡足足等了一刻鐘,才隔窗看見雪雁帶著刑夫人走過來,晶綠在身邊說道:「呀,雪雁姐帶著大太太去洗漱過了,穿的是王嬤嬤的衣裳,難怪這麼久呢。」
雪雁先一步走進來說道:「娘娘等急了吧,大太太一身打扮破爛不堪,實在不能入目,有礙觀瞻,奴婢讓她去收拾下才帶了來,娘娘這就見她嗎?」得到黛玉的同意之後,雪雁一挑門簾,進來一位老婦人,進門先跪下磕頭。
記憶中的大舅母比二舅母要年輕一些,想是因為續絃的緣故,眼前這個中年婦人,已沒了半分雍容,黛玉示意雪雁扶她起來,晶綠早拿過一個小凳,請刑夫人坐下,刑夫人猶不敢,進來這半日,也不敢抬頭,唯一認識的只有雪雁,還沒有幾分好臉色,不過還好,不像紫鵑那樣不著人待見。
「大舅母這是打哪兒來?」
黛玉的聲音還是那樣輕輕柔柔的,刑夫人壯著膽子抬頭看了一眼,她仍舊是原先那個模樣,許是有了身孕的緣故,略微胖了一些,雖然貴為皇后,並沒什麼架子,先前她還擔心著究竟能不能見到面呢。太后懿旨冊封黛玉為後,大赦天下,她也有了自由,一路上與紫鵑歷經千辛萬苦來到蘇州,路隨不遠,只因沒有車馬,也走了好些日子。
到了蘇州才發現處處有侍衛兵馬看守,好說歹說才進了城,幸虧紫鵑想了個法子,找到當地府衙,說自已是皇后的親舅母,那知府半信半疑的,但想誰敢貿然認親,也怕得罪了皇后,便讓人領到別苑門前,侍衛將此事報與冰湖知道,雪雁一見乃是舊相識,不愈理睬,刑夫人說只是想來祝賀皇后,並沒別個意思,冰湖動了惻隱之心,才回了進去。
「托娘娘鴻福,罪婦等人也被赦免了罪過,允許四處走動,只不許進京,罪婦一來是賀喜請安,二來是想求求娘娘,能不能讓罪婦進京看孫子一眼,鳳兒生下那孩子,直到現在罪婦還沒見過呢。」
黛玉疑道:「就只你一人嗎,大舅舅呢?」
「沒了,自回了金陵,就病了,說來也巧,偶然遇到了薛家的人,老爺去跟薛蟠拚命要銀子,被那薛大傻子一把推到,病上加病,一病不起就沒了。」
薛賈兩家的公案黛玉一無所知,此時刑夫人絮絮叨叨說起,才明白一些,刑夫人的到來勾起了黛玉對過去的回憶,就像壓箱底似的,到了一定時間依然被翻騰出來晾曬,否則會發潮發霉。
「娘娘?」雪雁試探著,黛玉回過神來又問起同去金陵的賈家族人,刑夫人道:「家敗了也就散了,各過各的日子,罪婦只知道二太太如今也放下太太架子,自已承攬些活計餬口,趙姨娘沒了,環小子也不知哪去了。」
刑夫人的模樣讓黛玉起了惻隱之心,吩咐雪雁領著先休息再做定奪,刑夫人沒聽到准話,一路上只是問著:「雪雁姑娘,皇后娘娘能允我進京看看孫子嗎?只看一眼,我就回來。」
雪雁對賈家上上下下的感情還不如黛玉,聽此言便道:「皇后娘娘的心思也是能胡亂猜測的嗎,你只管等著,若允了會有人告訴你的。」
刑夫人隨著雪雁往外走,正碰上王嬤嬤出去領著紫鵑進來,想一起安置,雪雁嚇了一跳,忙拉過王嬤嬤說道:「娘娘對紫鵑厭惡的很,嬤嬤怎麼還把她領進來了?」
「娘娘只說不見,又沒說留在外面置之不理,我看她站在外面孤零零的,也怪可憐的。」
雪雁一撇嘴,說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咱們初到賈府那幾年,紫鵑對皇后娘娘一直也是盡心盡力的,每常到上面要東西,還不是紫鵑出頭,只是在賈家呆久了,養成了一股子奴性,是非之前看不清楚,娘娘為什麼不見她,依我說,還是傷心的成份占的更多些。」
雪雁也知王嬤嬤說的有理,卻不願承認,她現在這樣討厭紫鵑,不也是因為當初紫鵑的背叛嗎,服侍娘娘近十年的時間,娘娘從未把她當成丫頭來看,甚至有的時候,對紫鵑比對她還好,這樣的情份,到了關鍵時刻,賈家依然是她的主子。
雪雁瞪了紫鵑一眼,紫鵑眼中含淚頭越垂越低,王嬤嬤輕拍雪雁的手臂,帶著刑夫人與紫鵑安置,紫鵑回過頭來意欲解釋些什麼,雪雁一扭頭不睬她,幾步回到裡邊,見冰湖和晶綠都守在門口,雪雁問道:「娘娘沒哭吧。」
「沒有,只是說想一個人靜一靜,方纔已經稟告皇上了,皇上也說沒事,讓我們把太醫叫到廂房那邊候著,說賈家是娘娘心中一輩子的痛,早晚都要經歷的,壓在心中,莫不如翻騰出來自已想開些更好呢,還說這個機會正好。」
雪雁悄悄掀開門簾朝裡望,只見黛玉坐在那裡看向窗外,眼神似乎沒有焦距,只是隨便望著,臉上清清爽爽,也沒有任何悲慼的感覺,看情形是陷在了回憶中。
黛玉沒哭,雪雁卻忍不住在冰湖和晶綠面前掉淚,兩人連忙把雪雁拉到一邊,勸道:「娘娘沒哭,你倒哭了,這不是招娘娘流眼淚嗎。」
雪雁抹去淚珠,說道:「我為娘娘不值,都怪老爺當初留下那麼句話,讓娘娘一直信守承諾留在賈家,吃了多少苦,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九死一生。」
「才誇你曉事,就在這埋怨起老主子來。」
三人回頭一望,原來是皇上進來了,忙請安,水泓站在外面朝裡望了一眼,似乎並無異常,轉頭說道:「這些日子以來,朕也有了些體會,你家老爺應該是擔心她意志薄弱,受到委屈有自盡的傾向,才留下這麼句話的……讓她自已呆會兒吧。」
水泓出去了,黛玉仍沉浸在自已的世界裡,思緒有些亂,腦中閃現的是在大觀園中與姐妹們做詩的情景,做菊花詩時大家多快樂啊,無憂無慮的,老太太仍是那麼慈愛,彼此沒有一絲的隔閡,可是那慈祥的笑容中究竟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啊。
伸手輕觸臉頰,意外的沒有摸到淚珠,黛玉眨著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掌中那空空如也,眼中連一點酸澀的意思都沒有,淚呢?
寶貝兒子又在肚子裡翻跟斗了,黛玉向後仰著,倚靠在被子上,一手輕撫著肚子,喃喃自語著:「原來真的過去了。」
雪雁等人見娘娘已不再沉思,先後走了進來,黛玉問道:「今兒是十幾了?」
「正月二十。」
「哦。」黛玉點點頭,這麼說明天就是寶姐姐的生日,她跟寶玉也會像自已與泓這般的快樂吧,「往年到了這一天,我都該開始準備禮物的。」
給誰?連雪雁都愣住了,過了好半日才想起來,可不是,寶姑娘是正月二十一的生日,記得那年寶姑娘及笈,賈家老太太特意拿出銀子來給她過生日,惹的姑娘心裡不痛快呢。
「娘娘,大太太想進京看孫子,還不知道璉二奶奶願不願意呢。」
「胡扯,那是鳳姐姐的婆婆。」黛玉站起身來,已經有半日沒散步了,「雪雁給大太太預備點銀子,雇上輛車,讓她們進京,至於留在京裡,還是回金陵,他們自已看著辦吧。」
雪雁取了銀子去了,晶綠笑道:「雪雁姐今兒速度真快。」冰湖指指皇后擺擺手,晶綠連忙閉嘴,冰湖小聲說道:「雪雁是希望她們快點離開,這還不懂。」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轉眼到了二月十一,別苑上下人等皆忙活著,預備迎接明日皇后娘娘的生辰,查收各樣禮物,黛玉一早起來就感覺腰比往日更酸,肚子也有收緊的感覺,偶爾還有絲絲拉拉的痛感,似乎孩子正往下墜似的,因看眾人都興致勃勃的,也就沒說,到晚間的時候,雙手費力的捧著肚子,那裡正時不時的抽痛,又不那麼明顯,黛玉閉起眼睛感受著。
雪雁忙問是怎麼了,老嬤嬤們盡皆來到面前,黛玉說道:「你們不用緊張,並沒有疼,也沒有你們說的那種感覺,只是覺著身子發沉,走都走不動了。」
王嬤嬤忙道:「太醫也說了,就這兩三日的功夫,娘娘若開始疼了,可千萬要把感覺告訴奴才們,這會子沒事,還是多走動走動的好,多虧娘娘勤快,沒有總躺著,一准順利。」
「李嬤嬤說,她那會兒疼了不到兩個時辰。」
李嬤嬤忙走過來證實,又道:「小主子到時必定不忍心折磨娘娘,有一個時辰足夠了,娘娘只需要沉著面對就行,奴才們都是經歷過多少次的老嬤嬤,又有太醫在外面守著,一準兒沒事。」
這段日子,這些老嬤嬤們沒少講訴有關生產時候的注意事項,其中一條就是一定要多活動,生的才快,又列舉了很多例子,黛玉聽出,凡是不愛躺倒的大多好命,也沒遭什麼罪,相反若是總在床上躺著,難產的情況就多些。
王嬤嬤捧著一摞衣裳走過來說道:「主子瞧,這是明兒坐席時穿的,沒準啊,咱們剛剛慶賀了主子的生辰,就要迎接小主子的到來呢。」
「這都什麼樣子了,還坐席。」黛玉指指自已的肚子,突然身子一縮,臉上現出痛苦的模樣,額頭已冒出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