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與寶釵的相處,像夫妻又不像夫妻,每當兩人有共同語言而想更進一步深入的時候,寶釵總會找些借口出門,令寶玉迷惑不已,寶姐姐大概是想守著新婚之夜的諾言吧。
這會兒,身邊只有襲人麝月幾個丫頭陪著,寶釵這位當家奶奶不知忙到哪個院去了,襲人悄聲說道:「二爺自打前院回來,怎麼不讀書淨發愣呢?」
「姐姐也糊塗了,二爺一准在想宮裡那位皇貴妃呢。」
襲人歎道:「你說的是,誰能想到原來林姑娘那麼有錢,恐怕咱們這位奶奶家也比不過,我說紫鵑那蹄子傻吧,好好的跟著林姑娘,何至於落到現在的地步,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三姑娘住在宮裡,她倒像個沒主的丫頭,這個叫,那個也叫的。」
「可不是,沒臉的丫頭,還上趕著給咱們爺當姨娘。」
正說著,門簾掀起,寶釵帶著鶯兒走了進來,寶釵連正眼都沒看此二人,倒是鶯兒在後面說道:「你們兩個又是什麼身份,不過是通房丫頭罷了,等哪日主子給了恩典做了二房再去奚落紫鵑吧。」襲人與麝月敢怒而不敢言,現在府裡是二奶奶做主,鶯兒又是最貼身的,誰敢小瞧。
寶釵來到寶玉身邊坐下,說道:「二爺心情不大好吧,剛才老太太請人來驗看一下房裡的古董,那面正忙亂呢,我就回來了,太太嚇的不輕,躺在床上連帳子都不讓揭開,你也常過去請安吧,我瞧著太太每次見到你還好些。」
「寶姐姐,咱們家真的用了……二百多萬兩銀子嗎?」
「皇上的旨意即下了,應該沒錯吧,老太太和老爺們不是都沒反駁嗎?聽說大多花在娘娘省親上了,方才在太太房裡,我看老爺也急了,偏偏太太病倒,說不明白話,老爺往大老爺那面商量去了。」
「會商量出個什麼結果呢?」
寶釵不解的望著寶玉,越來越覺得他像超凡脫俗似的,怎麼家裡的事樁樁件件的,什麼都跟他沒關係,寶釵離座蹲在寶玉的腳邊,問道:「寶玉,若是有一日府裡真的衰敗了,我們怎麼辦?」
「為什麼這樣說?」
「自咱們成親我開始管家事起,前前後後從老太太那拿了十幾萬兩銀子補貼家用,再怎麼儉省,舊年的份例也不曾改變,如今的日例一天不如一天,公帳我最有數,連一萬兩都拿不出來,若想還錢,只能動各屋的私房,除了老太太,誰又捨得往外拿呢。」
寶玉扶起了寶釵,夫妻二人相對而坐,說道:「寶玉雖是個愚人,但自從知道祖母與母親在林妹妹身上的所作所為之後,心也漸漸涼了,是我的親人,我不能隨意評論是與非,對與錯,可紫鵑不同,她不該背叛林妹妹的,所以這樣的人我容不得她,對林妹妹,我現在只有愧疚與歉意,假如我有能力,會去補償她曾經失去的一切。」
寶釵試探著問道:「你現在還思念她嗎?」
「我……不配,也不敢。」
「真的拿走了這二百七十萬兩,你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恣意玩樂了,我們的生活,從老太太起都會有所改變。」
「為什麼要想那麼遙遠的事呢,再說林妹妹總不會連個住處都不給咱們留吧,三妹妹還在宮裡,她會給咱們說情的。」
寶釵暗暗歎著氣,還遙遠嗎?不過是三天的事,聖旨難道是可以鬧著玩的嗎?而探春究竟能不能起作用也不知道,最起碼直到現在也沒有任何消息。寶釵揀起一本書,塞到寶玉手上,「你快唸書吧,離考試也沒幾個月了。」
寶玉笑笑,果真認真研讀起來,寶釵輕輕撫弄下他鬢邊的頭髮,突然覺得心很酸,這個費勁千辛萬苦爭來的丈夫,有時覺得他懂事,有時又覺得他還是個孩子,難道竟沒一點能讓他擔心的事情嗎?各屋的私房又能有多少,湊齊了二百七十萬兩,只怕榮國府也就沒了。
寶釵整整衣服往外走,剛出門遠遠的就看見賈璉領著太醫進了老太太院裡,鶯兒湊近身邊說道:「老太太只怕又要病了。」
「連日來這個病那個病的,這府裡什麼時候能消停啊。」
「奶奶不過去瞧瞧嗎?」
「先去看看太太,老太太那兒人多的很,不用咱們靠前。」
鶯兒為寶釵抱不平,說道:「太太自打有病,像換了個人似的,對誰都不錯,尤其是那個寧心,唯獨對奶奶苛刻。」
「誰都有不順心的時候,她不但是婆婆,還是我的姨媽呀,不許再胡說了。」寶釵大聲斥責著鶯兒,哥哥已做好了隨時遠走他鄉的準備,說是已經完成了任務,只等她的消息。
而她,對賈家雖沒半分留戀,於寶玉卻心有不忍,就算離開了,她仍然是賈家一輩子的媳婦,腰纏萬貫又如何,仍然會孤獨終老。
賈赦等人都圍坐在賈母身邊,看賈母死灰一般的臉色,而兩側堆滿了準備轉讓的古董器物,賈赦往小庫房裡望了一眼,說道:「裡邊還有一批呢,一併鑒定下吧,瞧著像是真品。」
賈母不說話,鴛鴦只能代為回答:「那些東西原本就是林家的,前些日子老太太讓單獨堆放的。」
賈母倚著被子強撐著坐了起來,看著地下兒孫滿堂,連李紈帶著蘭兒也到場了,喘了半日方說道:「一步錯步步錯,送玉兒進宮為妃,反倒給咱們家惹來了禍事,我把我的底子交待給你們,銀票五十萬兩,這些東西若出手能換六十萬兩,加上小庫房裡的東西,還差著一百二十萬兩銀子,拿走這些,我是一文都沒有了,你們哥倆看著辦吧。」
話未說完,底下已亂了套,賈政首先說自已不管家,根本不知道銀子的出處,賈赦也說自已沒銀子,當日外甥女進府,銀子都歸了二房,這會兒出了事找大房要銀子,太沒道理。
眾人吵嚷的賈母只覺得頭疼,拚命的拍著身邊的小桌子叫道:「湊不上銀子就等著抄家吧,到時一個也跑不了。」
「不行就賣幾處莊子吧,總不能違抗了聖命,弄到抄家的地步。」
賈赦聽弟弟的提議首先反對,莊子他已私自賣了幾個,湊了些銀子與薛蟠一同做生意,剛開始往回收利息,這事是無論如何不能暴露的。「莊子是咱們家的根本,沒了莊子,將來的吃喝從哪來?」
「命都要沒了,要先保住命才行。」
兄弟倆爭的面紅耳赤,還是李紈冷靜,掏出一張銀票放到賈母桌前說道:「孫媳孤兒寡婦的,只有這麼多,老太太別嫌少。」
賈母看時,是一張二千兩的銀票,知道是李紈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像她所說,確實是孤兒寡婦的,雖然知道數額不實,也不好太過苛責。
賈赦瞟了一眼,看只有二千兩,心道:這管什麼用,突然靈機一動,說道:「反正園子也不住人,不如賣了,還不用動祖產。」
這個提議一說,不但賈母眼前一亮,連賈政也覺得輕鬆了許多,賈璉提醒道:「當日蓋園子的各種花費未必能盤的回來。」
「只要能賣到一百二十萬兩就值,若是賣到一百五十萬兩,各房還能分分呢。」
「那還不快聯繫買家。」賈政兄弟連忙出去商議了,賈璉落在最後,看眾人都往外走,而鳳姐又給他使著眼色,賈璉默默點頭,來到賈母床前,將轉讓鋪面的票據拿了出來,又取了一張銀票說道:「這是孫兒兩口子這些年積攢的家底,全在這兒呢,老太太若不信,只管到我們房裡去找。」
賈母看是一張六萬兩的龍頭大票,冷笑著說道:「是你告的密吧?皇上的聖旨上,連銀帶物共計二百七十萬兩都說的清楚。」
「皇上問話,孫兒只是據實回答,況且二太太已經先行一步招了供,孫兒就算抵賴也是不成的,老太太要覺得不妥,可以在皇上面前辯駁。」
賈母恨不得打他一巴掌,問道:「二太太何時招了供,她不是病了嗎?」
「真的病了嗎?老太太說是病了,那就是病了,總之孫兒在宮裡見到了二太太的供詞。」
「家敗了,對你們夫妻有什麼好處,難道你們能逃得這一難,還是皇上給了恩典,只要供出實情就對你們既往不咎?」
「老太太誤會了,只是我們夫妻想著,這件事確實對林妹妹不住,真的永遠是真的,說了這麼多年的謊也累了,就算日後流落街頭,心也安。」皇上什麼恩典也沒給,鳳姐說要賭一把與林妹妹的舊情,不管賈母王夫人如何算計這個孤女,鳳姐待她始終不錯,雖然也欺騙過她,她那麼聰明,一定會知道,她也有難處,再說就算黛玉果真絕情,他們還有平兒這條後路。
「我果然敗了。」賈母終於流下了眼淚,「我是敗在自家人手中的,難怪二太太最近瘋瘋傻傻,她是怕我知道內情饒不了她吧,我原本算計著,林丫頭再怎麼絕情,也不願意弄得兩敗俱傷,所以才沒在意,咱們算是她的娘家,娘家沒臉與她有什麼好處,就算她先時不懂,進宮這些日子,看的多了,也就懂了,沒想到你們竟然釜底抽薪,我榮國府百年基業,原來是敗在你們手中的。」
賈璉已經沒有方纔的穩定,聽賈母訓斥,撲通跪了下去,說道:「老太太,把銀子還上了吧,現在計較這件事的是皇上啊。」
「滾到你太太那裡,告訴她不必再裝了,若是死,一個也拉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