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心知有異,稍退一步,又咳了兩聲,略等會兒才走了進去,見王夫人已經安穩的坐到了炕上,寶釵過來身邊請了安,又道:「太太吩咐,不讓打擾,我們也沒敢來,老太太不放心,怕太太身上不好,命寶釵來瞧瞧。」
「也沒什麼,只是一想你元春大姐姐在宮裡受罪,心裡難受,這會兒已經好多了,寶玉呢?」
「二爺給老太太道過晚安就回房了,娘娘天生有福之人,太太也無需太過掛懷,眼下雖有小厄,渡過去便會萬里雲開,娘娘真善之人,太后和皇上暫時有些誤解,總有一天會明白娘娘的心意。」
王夫人雖然仍是滿面愁容,已教寶釵的幾句話開解的舒展了眉頭,歎道:「你沒進宮,不知道娘娘如今的樣子,那個宮女艷秋就像一貼子膏藥似的站在身邊,雖然名為宮女,娘娘卻連使喚都不敢,還是老太太后來給了二百兩銀子,我們娘們才得以好好說話。」
寶釵勸道:「要說這事,娘娘本身也有錯,皇上把艷秋安在娘娘身邊,是想給娘娘提個醒,再別犯錯,等過些日子,這事大家都淡忘了,自然會恢復娘娘的位份,您放寬心想,若不是這個想法,娘娘哪能還住在原處不曾移宮呢。」
「只是太折磨人了。」
寶釵又寬慰了好些話,陪伴著一同回到臥房,又伺候著洗漱休息才離去。王夫人剛剛躺下,突然又坐了起來,叫過寧心囑咐道:「心裡不淨,連每日的功課都混忘了,今兒晚上還沒給菩薩上香呢,你快代我去上三柱香。」
寧心連忙轉身出去進了佛堂,先恭恭敬敬的燒香,而後一閃身進了裡屋,寶二奶奶剛才掀簾子的時候,王夫人的動作她也看見了,太太自打從宮裡回來,就和往常不一樣了,先是哭了一會兒,而後便收回了姑太太的靈位放置起來,關上房門,不知道自已在裡邊做些什麼,連寧心這樣貼身的也不許隨意進去。
掀開被子抖了兩下,一個玩偶掉了出來,寧心揀起來一看,是個女孩的模樣,只是還未完工,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生辰八字,心中默念幾遍,已背誦下來,因怕王夫人起疑心,連忙疊好被子,又將布偶放了回去。
回到房裡時,王夫人還沒入睡,寧心來到身邊,低聲說道:「太太睡不著,奴婢給太太揉揉腿吧。」
王夫人倚在被子上緩緩的點了下頭,這一生共有三個兒女,珠兒好好的,被李紈這個媳婦給剋死了,元春正值花樣年華,又被老太太送進宮裡,過著那看似榮華,實則夜夜哭泣的日子,身邊只剩下寶玉,如今又離自已足有十丈遠。
她是說過不用他們來請晚安的,寶玉心實,也就真的不來,這孩子怎麼就不懂做娘的心哪,等什麼時候他有了自已的兒女,也許才能明白這做父母的心意。
寧心望著王夫人的眼角似有淚痕,連忙取過帕子送於手中,王夫人擦了下眼淚,卻引出更多的眼淚來,寧心勸道:「太太,您昨兒哭了半宿,今兒一早起來,直說頭疼,府裡俱都歡天喜地的過年,寶二爺現在也認真讀書上進,昨兒又進宮見了娘娘,太太還有什麼憂心的事?」
「你才多大,能明白什麼,等你尋個女婿,再有了自已的孩子,就會知道我的心情了,孩子過不好,當娘的哪能睡的安穩。」
寧心揣度著王夫人的心意,說道:「二爺最近表現不錯,太太想來不是為了二爺,是宮裡娘娘有什麼事嗎?」
王夫人瞥一眼寧心,寧心連忙低下了頭,說道:「奴婢不該妄猜太太心思,奴婢知錯了。」
「不怪你,但凡在我身邊的,都能猜到我為什麼哭泣。」只有老爺猜不到,元春在宮裡是生是死,他都混不在意的,真不知道他這輩子到底都在意些什麼,只會死讀書,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是個四品,若沒有黛玉的事出來,估計到死能熬個三品,娘家哥哥有事,別說幫忙了,連打聽緣故都打聽不出來。
「太太,宮裡什麼樣啊。」
王夫人道:「宮裡看似金碧輝煌的,實則像個冰窖一樣,那個去處去不得呀,除非你有強硬的後台,否則……」
寧心大著膽子說道:「按太太的說法,咱家娘娘有正一品國公夫人做後台,怎麼倒是皇貴妃得了寵,真莫名其妙。」
這話正說到王夫人的痛處,王夫人喝道:「別再說了,出去吧,今晚上玉釧帶著彩雲值夜。」
寧心連忙退了下去,幾個丫頭看一向得寵的寧心遭了訓斥,心裡都很得意,自打這寧心來了,她們幾個就很難挨到太太邊上,這寧心一點累活不用做,每天只陪著太太燒香理佛,她們早就看不順眼了,挨了訓斥,活該!
寧心才不在意這些,她的本意就是想讓王夫人把她給打發出去,在外面等了半日,看裡邊沒什麼動靜,想是王夫人已經睡熟,便走出院外朝著文書庫房走去。
七翻八找的,終於將榮國府裡從主子到奴才,大大小小的生日時辰薄子找到了,剛剛翻到一半,就見到了心中所記,丁亥年二月十二,寧心一驚,這是宮裡皇貴妃的生日啊,立時明白王夫人所做之木偶的用意,怪不得王夫人將賈敏夫人的靈位收拾起來,不再供奉,原來是為此。寧心趕忙將庫房收拾妥當,又熄了蠟燭,到了門外,左右看著無人察覺,起身一縱,人已沒了蹤影。
彼時黛玉和水泓正躺在床上閒聊,水泓已經知道了黛玉留下探春住在宮裡,也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雖然對賈探春的來歷有些懷疑,也只是囑咐著銀環等人小心一些,賈府的事還是玉兒自已處理吧,不經歷磨難,如何能成熟呢。
黛玉正一臉疑問的看著水泓,問道:「你怎麼知道賈家人對我的生日混不在意的,你的消息再怎麼靈通,也不可能知道往前幾年間的事情,是雪雁說的?」
水泓說道:「雪雁確實說起過,你當冰湖呆在賈府那些日子,只是掃掃落葉嗎,玉兒,賈家人待你太過寡情,實在不值得你再為她們付出,包括這個賈探春在內,你與她一起長大,可她連你的生日都記不住,竟說出二月無人的話來,你還讚她機敏無人能及,她把各人的生日都記的清清楚楚,唯獨忘記了你的。」
黛玉沒料到水泓會將此事調查的這樣清楚,眼圈也早紅了,眨眨眼睛,將眼淚逼了回去,笑道:「她要討太太的好,自然要將寶姐姐的事掛在心上。」
「賈府的人都說你小性,卻不知事情的根源,你在賈府住了好幾年,又將身邊珍寶,盡皆貢獻,還不如薛家人的地位,聽說他們家白住了好些年的房子,現在還住著呢。」
「說這話可真不像皇帝。」黛玉刮著水泓的臉,「是誰密令薛蟠從賈家盜寶的。」
「那又如何?」水泓反問道:「不過玉兒倒是越來越有皇貴妃的威儀了,接連不斷有人來請安,玉兒的話又像告誡,又像勸慰,果真是個好賢內助,閒了十五年,突然忙起來,累壞了吧。」
「累倒是有些累的,可是心情舒暢,也就覺不出累來。」
「還說不累,這張小臉上寫滿了疲憊。」
黛玉嘴角上翹,微微笑著,手指已經爬上了水泓的鬢角,說道:「如果你不是皇帝該有多好啊,不必每日為朝政忙碌,批折子直到深夜,我雖不知先皇如何,也看的明白,你是一個勤政愛民的好君主,可是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放下這些,無牽無掛的去雲遊四海呢。」
水泓有些愧疚,黛玉本性隨意,對權勢毫不貪戀,也沒有名利之心,只因為他的自私才將她禁錮在宮裡,水泓說道:「你不是勸著賈家的人,要一心為朝廷為差嗎,又囑咐著回去好生教導子弟讀書,怎麼這會兒又說想去雲遊四海?」
黛玉笑道:「我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即做了這皇貴妃,就得守著皇貴妃的本份。」
「可是你不像是在敷衍啊,我瞧你做事極為認真,不知道的規矩便要銀環她們查舊例,一絲不苟,也不肯自作主張。即說到了得過且過,我想勸你兩句,只是勸,別往歪處想。」
黛玉明白他的意思,說道:「我還正想說呢,剛剛誇完我,這會子該說可是了吧。」
「可是你不夠圓融,不懂得投機取巧,對人太過信任,玉兒,人都有兩面,就算每天都呆在一起,也未必瞭解,不要太偏執。」
「你是想說我把三妹妹留下的事,有些欠考慮嗎?」
水泓點了點頭,黛玉說道:「其實我也知道不妥,後來聽說銀環把她安排的很遠,也就放下了心,我想著先穩住賈太君,畢竟王嬤嬤過了十五才能進京,到時一併清算,不想因為我和她之間的事,再傷害更多的無辜,泓--你能理解我嗎?」
水泓伸手摟黛玉入懷,原來她想的竟有這麼多,真是難為她了,放下床帳,水泓輕聲哄著她入睡,看她似乎睡的熟了,水泓也閉上眼睛,正要入睡,門外傳來輕響。
水泓披著外衣走了出來,冰湖說道:「皇上,寧心突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