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裡的一切,皆按照蓮湖木屋裡的擺設打造而成——.
竹製的几案,繪著雄鷹展翅的圖案,上置文房四寶,檀木精製的梳台,放置在窗前,鏡台邊鑲著耀眼的明珠,正明晃晃的閃著珠光,雪白的鮫綃帳下,著紫裳的秦紫珞掙扎著要扶著床柱爬起來,玲瓏見狀忙上去扶住。
韓繼就侍立在側,一個護陵的士衛站在他身邊,深沉的眸底全是震驚之色——這人完全是被真相驚到了。
金賢看得分明,原該去得東都的一行人,竟然一起出現在了這個最最不該出現的地方,耳朵裡頓時嗡嗡作響。
燕北和冷熠交換了一下眼神,心裡直歎:秦紫珞果然是秦紫珞——能被她找到這裡,就證明事情再無法瞞下去累。
桶破就桶破吧——只是看上去皇上的狀態不太好,一臉的病態,冷熠臉上露出了擔憂之色。
「姐姐……你冷靜一些……也許,也許事情並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不要激動,我們先緩一口氣好不好……」
那邊,玲瓏急急的勸著,生怕她再動了胎氣——昨夜裡,她已經昏厥過一次,真的再不可以再受刺激檬。
可是,又如何能冷靜得了?
是人遇到這樣的事,都會瘋!
紫珞的臉色慘白如紙,素手緊緊的捏著玲瓏的手腕,手上青筋根根清晰可見,眼裡全是霧氣,她咬著唇強笑的睇著大驚失色的「金晟」,看著駭然變色的冷熠和燕北,心痛的反問:
「不是這樣的,又會是哪樣的呢?玲瓏,事到這個田地,我還有這個必要繼續自欺欺人下去嗎?如果我連自己的男人都認不出來,我還能算是他的妻子嗎?我與他有十幾年的情份,誰也不可替代的!現在,終於親眼看到,親耳證實了……玲瓏,你也有聽說是不是,他在叫到『他』皇兄,他不是我的不離!根本就不是——原本,我心頭還有一絲僥倖,也許他要的僅僅是權位才會冒名頂替,原來這一次,我料算錯了,原來,不離已經不在了……」
有些語無倫次,有些不知所云,只知道心頭一片凌亂,只知道身子在止不住的發顫,混混噩噩中,一顆晶淚,緩緩滴落,緊跟著,無數的淚珠簌簌而下,迷亂了視線,濕透了面頰,滾燙的痛灼了心腸。
玲瓏張了張嘴,想到剛剛聽到的那些番話,根本就沒辦法再說出一字半句來安慰她,鼻子一酸,眼角濕濕,淚早已唰唰淌下。
她的小姐啊,從來是最最堅強的,可是,再堅強的人,也受不了這樣的絕望。
為什麼會這樣?
皇上和姐姐經歷了那麼多的波折,為什麼到頭來還是不得善果?
她無法給以實質性的安撫。
金賢跨了過來,侷促而驚亂的看著這一場異變,他迫切的想抹掉紫珞臉上的淚,手都伸到了半空,突然發現自己完全沒有立場,只能黯然的收回手,沒有急著解釋,只低低的問: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吐出來的話是那麼的苦澀,但是他不得不這麼問,他想引開她的注意力,想引她說話,別這麼悲傷。
「你以為你能瞞我多久?」
紫珞看他的眼神是冰冷而憤怒的——不該遷怒的,他們這麼做必有不得不為的苦衷,他們並不是想謀朝篡位,可是她忍不住……被欺瞞的滋味不好受,他們全是她信賴的人呵!
「……」
金賢答不上話,很想跟她說,他並不想瞞,只是一切無從說起,只是身不由已。
她滿帶譏諷的笑了一下,眼淚越發的洶湧,滴嗒滴嗒的肆意落下:
「瞞不了的!哪怕你把自己裝扮的和不離絲毫無差也沒有用……你的身板不夠結實,抱上去的感覺不對,你的氣息不夠清涼,聞上去的味道不對,你的舉止太過斯文保守,你的言談漏洞百出……
「你不敢抱我親我,和我獨處的時候,一直規規矩矩,羞羞答答,完全就像一個毛頭小子。
「你不敢跟我說話,只要我故意說一些以前的事,你就完全答不上腔,總是在左右而言其他。
「你不敢看我的眼視,你的眼神裡帶著愧疚,帶著心疼,帶著我看不懂的悲與痛,猶其是我和凌兒鬧騰你的時候,你只會乖乖的任我們欺負,不離不會這樣,他會跟我們玩成一團……」
「所以,我會想,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是什麼原因導致你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然後,東子跟我說:皇上有問題!
「瞧,他都感覺到了,你以為我會笨的讓你們玩的團團轉嗎?
「金賢,這樣一點也不有趣……你怎以可以冒充不離如此的愚弄我?怎麼可以?」
她的情緒,驀的再次激動起來,很突然的伸手揪住了金賢的胸襟,呼出其名,拚命的搖著。
是的,她一下就猜到了,如此溫雅,只可能是金賢——火化金賢一事實在太過詭異,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想讓金賢徹徹底底死無對證,為什麼要讓他死無對證的原因,先前,她不太明白,如今,她懂了——
玲瓏大驚失色的上去勸住:「姐姐,不管怎樣,先保重身子要緊……」
「保重身子有什麼用?再也換不回他了!
話是這麼說,但到底還是鬆了手,因為肚子開始發痛,她知道她太激動,肚子裡的娃娃在抗意了,她只能抱著肚子退到梳妝台前坐下著,然後大口的喘氣,努力的想平靜下來。
很拚命的想吸住滾滾而下的淚水,不行,眼淚依舊像斷了線的珠子落下來,濕透襟衣。
玲瓏在勸她,可她同樣哭的一塌糊塗,她懂的,她在替她悲傷——
仰頭睇著玲瓏,紫珞的眼神是如此的可憐而委屈,下一刻,她心痛如絞的一把抱住她,嗚嗚的叫起來:
「玲瓏,怎麼辦?你說怎麼辦?他沒了……他已經沒了……我卻天真的以為還可以見到他……
「玲瓏,居然連最後和他說幾句話的機會都沒有……最後一面都沒有看到……糊里糊塗竟然開心活了這麼久,獨獨留他一個睡在這冷清的地底下……
「玲瓏,你說,為什麼會這個樣子的……為什麼先死的會是他?而不是我?這跟我知道的九華史完全不一樣!「這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歷史會改變?.
「我不顧一切的從中國來到這裡,我那麼努力的不想在這裡愛上任何人,卻還是被他俘虜,我拼盡一切的想好好活著陪他一起天長地久,結果,卻還是走不到最後……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的折磨我們,我們到底做錯什麼了?」
她就像一個孩子一樣,在那裡嚎啕大哭,哭的無助而絕望。
金賢覺得這一聲聲的為什麼根本就在撕他心,挖他的肺——
前世,她愛的那麼辛苦,苦苦求來的這一世,怎麼依舊不得善終?
是啊,為什麼這樣?為什麼他會傻傻的中了圈套,害了皇兄的性命,如此殘忍的奪了她的幸福……輪迴凡塵,他只想護她,為什麼沒有護到,反而害了她?
他黯然將拳頭捏的緊緊的,想跨過去將她抱住,想讓她冷靜一下,這樣的她,太讓人心疼,這樣的她,太容易叫人心碎,
「小姐……」
伴著玲瓏的一聲驚呼聲,紫珞如隨風而倒的弱草,趔了下去。
不知何時,金賢的臉上,也已經淚流滿面,他急忙奔過去將人搶住,紫珞倒進他懷裡,早已不省人世,他一下慌了手腳,臉色死白的將人抱上榻,嘴裡不住的直吼:
「紫珞,不可以有事,你一定不能有事……冷熠,快啊,快給紫珞看看,她到底怎麼了?」
緊跟著,是一陣人仰馬翻的急亂!
冷熠一聽脈,才知道皇后急怒攻心,悲傷過度,已動了胎氣,此時此刻自不宜再移動母體,只能在墓室裡歇息。
診完脈,他立即急令人準備藥材熬湯。這當中,玲瓏曾施以針灸,促令紫珞醒過來,強逼著她喝了一劑凝神定氣的湯藥,然後,她再次昏睡了過去。
玲瓏一直守在邊上,寸步未離。
韓繼心裡憋的慌,待看到主子終於安靜了,便再也不能忍耐,將燕北拎了出去,逼問緣故。
待問明其中的來龍去脈,他氣的吹鬍子瞪眼,衝進來揪住金賢就想落下拳頭,燕北飛身相攔,寒聲厲喝:
「韓繼,不可以這樣……他是君,你是臣,你沒資格動這個手……除非你想天下大亂——
「聽著,所有一切等皇后冷靜下來再定奪——安王殿下也不容易……
「蓬萊島上的事,安王殿下的心裡頭肯定比我們難受上百倍千倍……
「還有,你得搞清楚一件事,皇上臨終前已將江山大業托給安王,他給了安王這副容貌,以後他便是我們的王,所以,你行事不能這麼衝動……不要把事情搞砸了才來後悔,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對的,打下這一拳,就是不承認他是君王——韓繼是旃鳳的領頭臣子,他若有了二心,這好不容易安生的國家一定會動盪。
金賢萬念俱灰的閉著眼由著他打,可偏偏那拳頭並沒有落下來。
韓繼放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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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紫珞醒了過來,既沒有哭,也沒有鬧,而是安安靜靜的坐在梳妝台前,給自己挽了一個漂亮的髮髻,然後,塗腮紅,抹胭脂,上唇色,又在邊上的衣廚裡挑了一襲素雅而精緻的裙子,掩盡一臉的死氣沉沉,將自己打扮的明艷動人,一番精心裝束,完全不假借別人之手。
玲瓏不安的看著:「姐姐……您這是做什麼?」
紫珞低垂著眼,看著自己高高聳起的肚子,輕聲說:
「不離喜歡看到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他最愛打扮我了——玲瓏,我想去看看不離……我不想讓他看到我蓬頭垢同的樣子,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到不離了……自從失憶,他沒有一天省過心,我也沒有一天好好待他過,我想見他……太想太想!你去跟他們說,把水晶棺打開……我要給不離整裝,我很久沒給他整裝了!」
「好,我這就去說,但是,姐姐也得答應我一定好好保重自己。姐姐得記得啊,你的肚子裡還有一個小的……那是皇上的血脈……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
一想到這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玲瓏差點就落淚,忙用手掩住了溢出口的悲哽。
「我知道,你去吧!」
紫珞抬頭,對著菱花鏡癡看,恍惚中,她好像在鏡子上看到了不離溫溫的臉膀,正笑呵呵的對她揮著手上的信函說:
「情兒,父皇來信了,已經給小不點取好名字了,男孩叫金搏,字:鼎天,父皇說了,作為金氏的繼承人,既要有廣博的心胸,又得具備拚搏的精神,生於世間,便要頂天地立……若是女孩,便叫金曦,封為朝陽公主,以後,她便是我們洛宮中又一輪太陽。」
才抹乾的淚,再次滴落——
不離不離,你不曾看到凌兒出世,也無法迎接我們第二個孩子的降生,是我命薄無福擁有你,還是我命煞克了你?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