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九華史書所載:.
北滄承德二十九年九月初七,居於冷宮的廢貴妃的懸樑而歿。
清王得訊,悲憤欲絕,在數個臣僚的幫助下,逃脫皇城,當日,集結城西驍騎營兩萬士卒,毫無預兆的殺入康城!
城中百姓皆不知這是一場政變。
為避免同胞相殘,太子忽然向天下人宣佈,蒂和公主為旃鳳女皇這一驚天奇事,而後以迎女皇入城為由,滄帝號令城外虎騎營、驃騎營、車騎營傾巢出迎,同時,將驍騎營闖城之舉視為奉旨開道,有意相和,不動血腥殺伐累。
清王不知是計,又心存仁善,不願兩萬士卒白白送命,帶上妻兒及亡母清貴妃遺體,留書後逃匿東瓴。之後,一系忠心清王的部卒約有千餘眾,分幾十批,陸續撤離北滄,遠赴東瓴,自此與北滄決裂。
當天,旃鳳女皇由太子親迎入皇城,商討兩國國姻細節。
關於清王起兵生亂一事,第二日早朝時滄帝告令滿朝武文,凡參於此事者,不予深究,但有官職者各降一級,以示處分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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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來的時候,已是九月初九的中午,紫珞正抱著凌兒嘻嘻哈哈的在一個農莊上嘻鬧,孩子歡快的笑聲充斥著整個金裝碩果的農莊。
一間竹廬,隱沒於一片掛滿黃澄澄的桔子林裡,低垂的竹簾下,有佳人傾城,纖纖秀雅,有孩童甜美,如含苞欲放的花蕾,粉雕玉琢,煞是可愛,有男人坐倚窗前,正自讀書,時不時抬頭而睇,雪錦袍,白玉簪,唇角含笑,薄薄的唇線彎出悠美的弧線。
這樣的三口之家,看起來,是如此的和協!
如果,他們真是一家人的話,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可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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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突然就被人推開,凌兒嘎然笑止,轉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門口。才只有兩歲半的她,已經知道什麼是害怕,瞥見一眼的後,忙畏懼的躲到了紫珞懷裡。
不必回頭看,就知道來的是誰?
闖進一個高大冷酷的男人,黑袍,方臉,利眉,是蕭融——
很多年前,她覺得蕭融是一個值得一交的人物,雖然很唯利是圖,但不算是惡人,頗俱俠肝義膽,在江湖中極有地位,既是天下第一首富,又是個樂意助人的賽孟嘗。如今才知道,他的野心,比鳳亦璽大的多,也狠的多!
鳳亦璽對她懷著的情愫,做不到狠絕,而這個人,做事全憑喜好,不如他意的,敢破他好事的,他皆會將之除之而後快,比如凌嵐……
紫珞極憎恨這個人,但此時此刻,她困在他手上,除了虛與委蛇的加以應付外,絕不能與他撕破臉皮。
縱有千般惱意,全壓於心底,當然,也興地刻意討好。
紫珞懶的抬頭看這個人的嘴臉,依舊跪坐在座墊,將背脊樑挺的直直,隨性的寫著字——那神情,就宛如自己猶在東風閣裡,是一方之王——
作為王,既要心懷親民愛民的謙恭,更需要有王尊貴不可一試的驕傲。
蕭融瞇著一雙深沉而危險的眼睛,惡狠狠的盯著她:這個女人,做了三年的王,越來越會擺架子——以勢壓人。不像以前,作為君墨問,他總笑意侃侃,一派江湖俠氣——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裡。
他看著來氣,非常非常的憋氣兒!
他哼了一聲,心頭滋滋冒著火氣,真想跑過去將那張鋪滿小方塊字的木幾踩成稀八爛。
紫珞感覺到了他的怒氣,不自覺的彎起來纖纖細緻的柳眉,這個時間能令這個男人氣急敗壞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康城之危已解。
「你很得意是不是?」
蕭融知道她在笑什麼,心頭越發的光火,一簇族火苗子,在眼裡燒起來。
「怪了,我能得意什麼?我若能得意,還能被你騙到這裡加以軟禁?」
她淡淡的應了一句,低頭時,只看漂亮的小娃娃眨巴眨巴盈盈發亮的清眸在看著自己,她在孩子的眸子裡看到了自己艷麗的倒影,一雙小手緊緊的抱著她,把頭靠在她胸口。
「凌兒,別怕……娘帶你到外頭去!」
凌兒乖巧的點點頭,伸手要抱。
她實在不喜歡這個大塊頭伯伯,當初,她在宮裡好好的,就是這個人偷偷將她弄出來的——這個伯伯一點也都不好,只會凶她,不像其他伯伯那樣會很疼很疼她,會陪她玩——還是這位席伯伯好,溫溫和和的,笑起來也好看。
「席伯伯,我們一起出去玩,不理他!」
小凌衝著鳳亦璽直招手,小聲的叫著,學著娘的樣子,擺了一張臭臉給蕭融看。
鳳亦璽微一笑,看到蕭融立即惱怒的擰起了眉:「蕭融,你出去吧!殺氣騰騰的,有氣兒在外頭使完了再進來,別在這裡嚇到孩子!紫珞,你坐吧……雖是入了秋,可這個時候,外頭熱的很……」
語氣滿帶真誠的關切。
紫珞並不領情,正眼也不曾瞧了一眼,直道:
「我到外頭去透個氣!這房裡悶,鳳亦璽,你若不放心我,就派人盯著我——其實,憑著現在的我,又帶著孩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逃脫了去的!」
嘲弄之色,顯而易見。
在天上的時候,他們是無話不說的知已,這一世,他們也曾情誼款款,把酒甚歡,而如今,情份全部葬送殆盡,她將他遠遠的疏離,形如陌路。
鳳亦璽的臉上神色黯了下去,溫笑裡帶進了無盡的蒼桑感。
眼前,人影一飄,這對漂亮的母女越過他,正要出門。
蕭融很不滿她如此冷待自己的大哥,皺緊眉頭,伸手攔住門道,臉色沉沉的喝問:「媽的,秦紫珞,別在我們跟前擺你的帝王架子,你在我們眼底橫豎就是一江湖騙子……」
話,很快被截斷。
「我若是江湖騙子,你們是什麼?有道是物以類聚,閣下又不是第一天認得我,想當初,我們還把酒言歡,稱兄道弟……蕭融,想要我和顏悅色,語氣最好客氣一點,我這個素來吃軟不吃硬,這麼多年了,這點底細,你應該知道的不是!」
紫珞淡淡睨著,並不怕——在鳳亦璽跟前,蕭融不敢撒野,這應該就是所謂的一物降一物吧!「秦紫珞,你還敢嘴硬,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的女兒扔去柴房關著……」.
蕭融凶神惡煞的盯著將小臉蒙在紫珞胸口的凌兒,紫珞抱著孩子退了一步,不是畏懼,而是不願凌兒被他嚇到了,也是想讓身後的人看到這個男人猙獰的神色。
地面上傳來一陣吱咕吱咕車輪輾壓過的聲音,刺耳的鑽進心裡來。
「蕭融!別在這裡大呼小叫的!讓開!」
鳳亦璽看著生了惱,冷聲一叱。
蕭融抿抿嘴,這才鬆開了手讓出道,紫珞嘲弄一笑,抱著凌兒往陽光明艷的園中走去。
「小雨,看好夫人和和小姐!」
「蕭融,你……」
鳳亦璽抿緊唇,薄怒聚眉。
蕭融固執的打斷:
「大哥,你別心軟,這個女人,太狡猾!我們不得不防!我知道你不想做小人,所以,一切小人行徑我來做……」
「你閉嘴!」
冷冷一聲利喝,目光如千年玄劍,鋒利無比的掃過:「我說過,我的事,不需要你多管!」
「大哥……」
「你若是還管我叫大哥,就別再自作主張!」
蕭融這才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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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珞聽得分明,心中的迷惘便又深了幾分,她無法確認鳳亦璽,到底是謙謙君子,還是道貌岸然的小人。
幾株梧桐樹下,置著一木幾,紫珞讓娃娃站上去,凌兒拉著她的手,小心的往竹屋那邊張望,小嘴裡輕輕的問:「娘親娘親,那個壞蛋說席伯伯是我爹爹,娘親,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凌兒挺喜歡鳳亦璽的,剛來的時候,紫珞發現她和這個如今不良於行的男子玩的特別的親,也特別特別的愛膩他。
「喲,凌兒真是個聰明的寶貝,居然一眼就看出席伯伯不是爹爹……」
「因為他長的跟娘親畫的不一樣……」
凌兒搖著頭,認真的說。
「嗯,對極了,他只是伯伯,凌兒,娘親告訴你哦,你呀姓金,你爹爹呢,叫金晟——凌兒一定要記住了,爹爹絕對不可以亂認!」
「嗯!」
凌兒笑瞇瞇的點點頭,便愛嬌的把漂亮的小腦袋湊到她臉上親上了一下,又伸出軟軟的小手摸著她雲鬢上的髮飾,已把剛才的驚慌拋之腦後,明亮的眼裡,又止不住的泛起疑惑:
「娘親娘親,好奇怪啊,為什麼娘親長的和以前不一樣了呢?」
紫珞憐惜的回親了一下,刮刮她的小鼻子,很高興孩子並沒有因為她容貌改變而有半分生疏,笑著道:
「不管一不一樣,反正呀,我就是你娘親……嗯,凌兒,娘親問你,凌兒喜歡現在的娘親,還是喜歡以前的娘親!!」
「現在的!」
凌兒答的可乾脆了!
「哦,為什麼呢?」
紫珞摸摸自己的臉,心裡好奇著:難道這麼小的孩子也會以貌取人?
「以前娘親都是不跟我的玩的,每天都好忙,現在不一樣,娘親天天陪著我,畫畫,認字,講故事,娘親又這麼美,我好喜歡娘親哦!」
一張小嘴甜的可不得了。
紫珞怔了一下,這才記下這兩年多時間裡,自己真正陪著凌兒的時間,還真是少之又少,孩子這麼小,就已經感覺到了倍受冷受了。
「嗯,是我娘忽疏你了!來,娘親親你……然後,我們一起背三字經好不好!」
「好……嘻嘻,娘親娘親,你身上好香好香,好好聞哦!」
說著,又像無尾熊似的掛到了她身上。
紫珞溫柔的的低笑,心頭軟成一灘春水,將小娃娃高高舉起轉了一個圈圈,直惹得娃娃開心的尖叫。
等玩夠了,母女二人便坐到一個竹椅上,額頂著額,紫珞開了一個口: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凌兒瞇瞇一笑,就像一個小天使一般,以她奶聲奶氣顯得稚嫩而甜美的聲音接下去背:「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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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融挨了訓,窩了一肚子火,卻在看到這一對母女笑語盈盈的樣子時,生生將怒氣蔫在了肚子裡,邊上,大哥惱意漸消,轉頭又凝視起她們。
此時,他們以一家人的身份寄住在這個農莊裡,農莊的主子,稱大哥為席先生,稱秦紫珞為席夫人。
蕭融早注意到了,每當別人叫紫珞席夫人的時候,大哥的眼神特別的柔軟。
唉,他知道,他的這個傻大哥啊,為了這個女人,足足癡迷了兩世——第一世,事到最後,為她散盡自己的一生功力,而這一世呢,因為她,一身絕世功夫,悉數被廢,成為一個廢人不說,甚至於還種下了一身的疾病。
「大哥,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蕭融低低的叫了一聲,先行離開。
鳳亦璽這才轉過視線,慢悠悠的自輪椅上站起來,想將手上的書入回書架,蕭融想上前幫忙,鳳亦璽冷冷的拍開:「即便我成了廢物,也不至於事事要倚仗你,聽你擺佈!」
蕭融只能沉默的垂手而立,看著大哥艱難的將書塞回兩本書的中間,又另挑了一本醫書。等攀著竹架子重新坐回輪椅時,額頭已是滿頭大汗。
衣袖下的鐵拳,不自覺的捏得緊緊,曾經叱吒風雲的天之驕子,如今都被折磨的不便於行,他對秦紫珞,一片真心真意,得來的是什麼?
是兩世無情的離棄。
不值!
他替大哥覺得不值——偏偏大哥執迷不悟。
「你想說什麼?」
坐到竹几前,蕭融給鳳亦璽倒了一杯涼茶過來,他咪了一口,才問:
「怎麼了?瞧你愁眉憤懟的樣子,外頭是不是查的緊?」
「嗯,暫時沒辦法出去!」
蕭融收回思緒,沉下臉色,啐了一聲,恨恨道:「功敗垂成!要不然也不至於處於如此被動的局面。金皋真是個窩囊廢。媽的,枉費我這麼幫他,最後居然一聲不吭的就這麼跑了!」
隨即便把前兒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全與自己的這個兄長說明了。
鳳亦璽聽完後,神色沉靜如水,點點頭:「金皋最蠢的地方莫過於心不夠狠,他要是敢拿這些人的性命搏一下,敢去搜宮,也許他會發現他的父兄根本就沒有出宮……我最近夜觀星相,見帝星陰黯,想來滄帝陽壽快盡了,北滄將有新君繼位,如今看來,金晟繼位已成定局。我們最最不想看到的結果,還是出現了。不過,與我而言,已經無所謂!」.
這一次,金皋敗的有些冤,不過,也不能怪他,這一切只能說明金晟這個局布的好,
說來,這人的確了得,空城計唱成絕響,一招虛張聲勢,讓人肆意的渲染其他三營人馬已入城,以心理上就打亂了他們的陣腳。等到他們醒悟過來的時候,捶胸頓足悔之晚矣。
當然了,昊不離,既然能做天帝,能有這份能耐並不見得奇怪,何況……何況還有紫珞一心為他——效忠於她的人,必忠心金晟,這世上,齊力可斷金!
「難道大哥真想把旃鳳的錦繡山河拱手與人麼?
「得了那片江山又如何了?
依戀的目光,帶著千年的情思,他想要的只有一個她而已。
可惜那個她,不記得前世的情份,如今待他,只是生疏,沒有親近。
蕭融何嘗不知大哥的心頭之慕:大哥一直視她為妻,而她呢,從不曾把大哥放在心上。
「哼,就算他解了一次的危機又如何?如今,旃鳳的女皇在我們手上,我倒想看看,他向世人宣稱女皇將與北滄聯姻,到時,他交不出女皇,這場戲,他還怎麼演下去?」
蕭融想了想,目光一沉,說:「大哥,我們想個法子氣死金晟如何?」
鳳亦璽又皺起了眉頭,這個弟弟,他怎會不知他的脾性,不覺警告道:
「蕭融,我再次提醒你一聲,我的事,你別管!」
蕭融悶聲不應,心裡哪肯不管,這事,他管定了。
旃鳳的基業本就是大哥的,若不是大哥相讓,秦紫珞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得了這大好的江山。她得了也便罷了,偏偏她還打算拿這錦張繡江山去做嫁妝。
他做不到視若無睹,他要讓大哥得償所願——這個女人本來就是大哥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