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紫珞才知道:金晟從來不是雅士,他一直就是具有侵略性質的權臣——
哪怕身陷溫柔鄉,依舊不曾忘了他的鴻圖大志。
***
是時,天大亮,心頭沒來由的突突直跳幾下,驚醒坐起,身邊沒有人,只有景如守在房裡,安靜的插著花。肋
景如聽到她的驚叫,跑過直問:「王妃,怎麼了?哪不舒服麼?」
紫珞記起前兒夜裡冷熠曾來給她看過脈,因為身子有些墜疼,不過,喝了冷熠的藥後,如今已經好多了!
「沒事!」
她微笑搖頭,目光在身邊的位置停頓了一下。
景如看到了,忙笑著說:「王妃,宮裡有詔,王爺奉命回城去辦事了……」
「回去了?怎麼不叫我?」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紫珞覺得裡面大有文章,是自己太敏感了嗎?
「回王妃話,王爺說沒什麼大事,讓你在這裡自己先看會書,解解悶,他會在傍晚時分趕回來,王爺還想和王妃在這裡住幾天……」
嗯,對,昨兒夜裡,他是這麼說的。
他抱著她直說:在這裡這樣親親我我,朝朝暮暮,真好。
然而,他倆都明白,蓮湖從不是他們的歸宿,這裡只是一處迷人的沿途風景,他們只是路過,而未來是條迷途。鑊
五天時間,在漫漫人生當中只算是彈指之間。
或有煙花般美好,卻僅僅只有剎那間的璀璨。
他不在,也好!
這樣她就可以辦自己的事了!
紫珞微微一笑,帶幾絲輕悵,轉頭看向門外,呼息間蓮香陣陣。
「朧月呢?」
她想讓朧月把承東找來,想知道她吩咐辦的那幾件事,進行的怎麼樣了,總覺得這幾天太過安靜。
「哦,月兒呀?她去附近的農莊上買蔬菜去了……」
景如過來給她穿衣,微笑中似帶著幾絲不一樣的神色。
紫珞疑狐的看了幾眼,不疑有他。
穿戴妥當,吃了一點米粥,紫珞出來漫步,就在堤岸上,數著小徑上的青石,景如不緊不慢的跟在身後,任她怎麼打發,她就是不肯離開了一步。
沒有他在身旁,縱有滿懷蓮花,卻也是寂寞香,她突然想,山林隱居,若沒有他,那必定是盛滿冷寂的山莊。
這偷來的幾日歡愉,也許會是他朝唯一的美好記憶。
四周的遠處,有暗哨守護,林中,鳥雀呼晴。
她看看已經離的木屋夠遠了,而不遠處有兩片鬱鬱蔥蔥的林子,一處竹林,密密森森,一處樟樹林,林中長滿一片片矮灌木,承東現在會守在哪處?
摘了一片樹葉,吹出歡快的召集令,藍藍的天空,如水晶般明透,嘹亮的聲音在湖面蕩漾,傳送的很遠。
哨子響了好一會兒。
依舊沒有承東的影子。
紫珞豁然回頭,看到的是景如微微侷促的笑臉,楊譜帶了幾個侍衛在樹蔭下守著。
心頭喀登了一下。
出事了!
這是第一個直覺。
就當她心驚之際,空氣中發出一陣尖銳的鳥叫,一大片的鳥雀,拍著翅膀自密竹林裡飛出來,同時,還傳來了一陣陣慘叫聲。
有外敵入侵。
鐵劍出鞘,楊譜往竹林探去,利聲而唱:「什麼人?」
出於武者的本能,紫珞回眸,卻見相對的方向,四個精武的男子飛奔出樟樹林,以快如奔雷的速度,打飛沿途林立的幾個侍衛,眨眼間就殺到她跟前。
是旃鳳七殺,為首的正是那日譏諷她的權四先生。
紫珞全身戒備的瞇眼看著,當看到權四手上鮮血淋淋的長劍時,就忍不住想幹嘔,秀眉直皺。
目光移過,在瞧見左朋後,她心神猛的又一凜。
發生什麼事了?
兩天前,她才見過左朋,不,正確來說,他見的是化作左朋模樣的晉北冥——他們二人身形相仿,破廟之後,便互換了身份,為的就是便於聯繫。
金晟不許左朋和左丘的跟隨,在一定程度上阻斷了他們的紐帶。
那天,她讓晉北冥來,是吩咐他去把鳳亦璽的龍佩取來以派大用。
這人本該是個做事很有效率的人,也不知怎麼的,一去竟是兩天不回。
而她這兩天一直沉醉在眼前的詩情畫意裡,天天被金晟纏著,根本就沒有多少時間想別的事情,此刻,在這樣詭異的情況下看到化作左丘的晉北冥和權四一起殺進來,心下頓悟定是外頭出了什麼大事。
蓮湖邊上,似乎是一處與世隔絕的世外桃園,遠處,尚有不少農家居住在湖邊上。這幾天,她與金晟在此過的無拘無束,但她心裡很是清楚,這個男人安排了不少近衛守護在邊上,與其說是不想讓外人來打擾了他們,還不如說他是不想她與外界有什麼聯繫。
紫珞不是笨蛋,依約是知道的,但是,她以為若真出大事,承東自會第一時間通知她。
可是,承東沒有應她的哨聲而出現。
這才令她意識到自己對金晟太過放心了——
她直覺:金晟已經在暗中將她的人全給拿下。
對極,金晟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她架空,雖然不曾對她下藥,也不曾制了她的武功,但是,他已經在背地裡將她的手腳全部卸掉……
晉北冥臉孔上全是凝重之色,幾步跨過來,伸手一招將只會簡單自衛招式的景如打暈。
楊譜根本不及來救,另有幾名面生武者將其截攔住。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紫珞急步扶住倒下去的景如後退到安全地帶,冷冷的喝著。
「什麼意思?我還想問夫人你是什麼叫意思?」
晉北冥頂著左丘的臉孔,沉著神色,怒目相向的模樣,看得紫珞心驚肉跳。
「我怎麼了?」
她皺眉。
晉北冥悲怒之極,用手指著她的鼻樑喝道:
「呵,真是看不出來你啊,一臉無辜良善樣,卻在背後冷不伶仃殺出一招要將我們全部人馬致於死地?
「夫人啊夫人,你就這麼絕情,就這麼想眼睜睜想看著他死嗎?
「三生湖邊,你和主公多年相交之意,真的就僅僅是主公一廂情願?
「主公待你之心,你可明瞭?你可明瞭?
「你若不明瞭,總該去見見他吧——為何五天前,說好一起探天牢,臨時變動了計劃?為何兩天前你還要跟北冥來說那麼一番話,讓北冥以為你是真心想幫主公的,所以,北冥才心甘情願的回去幫你取你要的東西……
「可我想不到,這全是你和金晟設下的圈套,想借我之手欲將主公的部下連根拔起……
「你,你真是狠心……我居然被你騙的團團轉還在那裡高興這回主公絕對可以挺過難關……
「我沒想到,你居然讓金晟派了大隊人馬來將我們圍剿……就因為你,這一次,我們死了多少旃鳳的兒郎……你知不知道……
「你怎會如此的惡毒,怎就如此的狼子野心……」
一聲聲怒斥,沉沉的擊打在紫珞的心上,令她的心房一寸寸冰涼。
這時,權四撂倒一個侍衛,也跳了過來,冷冷一笑,用滿是鮮血的長劍指向她:
「少跟她廢話了,小北,拿下她,拿她去逼金晟,主公或還有一生線,否則,主公一定會被他們害死。」
「我沒有要害你們……」
紫珞沉下駭白起來的臉孔,才急辯一句,密不透風的連綿掌法已橫掃而來,她放下景如,連退三步,盈盈一飄,將青雲縱發揮到最佳的境界。
這二人看到她使出這種身法,越發的眼紅生怒。
權四直拍大腿,極怒的喝道:「主公待你如此之好,連師門不傳的絕世輕功都傳授給了你,你卻如此辜負他……你真是夠狠心的,最毒婦人心,果然如此……」
「閉嘴,外頭到底發生什麼了?給我說明白了!我聽不懂!完全聽不懂!」
心下卻是明白,那就是:她的男人,不動聲色的利動了她,而她,絲毫不曾覺察。
晉北冥瞄了一眼火速來增援的王府近衛,再看一眼紫珞一臉的驚怪,忍不住問:「你……真不知道?」
「我該知道什麼?」
紫珞擰眉,這一問幾乎是吼出來的。
疑惑的神色,無法假裝。
這二人皆自然閱人無數,自是看得分明,權四這才稍稍消了氣兒,恨恨的啐了一口,鬍子直顫,嗤笑道:
「哼,果然被那個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間還不自知……」
晉北冥臉色極是凝重,二話沒說,驚怪的反問:
「金晟已上奏滄帝,提早行刑日期,定於明日午明三刻在東城刑場將主公斬首示眾,你居然不知道?」
「什麼?」
紫珞驚叫,猛得間想起,這幾天晚上,金晟總趁她睡著的時候,會離開一小會兒,她總覺得他在籌劃著什麼,又以為自己是在多疑。
原來,他人雖在這裡,心思卻一直在朝堂上,談笑間,便欲將人置於死地。
「我……我真不知情!」
她倒吸一口冷氣,一股怒氣翻了開來:想來金晟是知道她曾和晉北冥他們見過一面的。
是的,這人一直對她實行監控著,密切的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那日她離莊去見晉北冥,他那邊定是早就知道了。
她是冒牌的事,他心中也必定早就清楚,只不過很傲氣的不來點破,想等她自己主動承認一切。
她更知道,有很多撥人馬皆在找在紅河邊上掉入河裡的女人,金晟是其中一路。
但是,金晟這麼急著想把展蒼斬首,卻是為何?
時間定的這麼緊急。
急的就像這是一個計謀。
對,這是一個計謀,他是想借展蒼斬首一事,將其留在北滄的屬下一網打盡,今天只是開個頭。
好戲明天才上演。
明天刑場會上演另一場甕中捉鱉的戲碼。
紫珞心頭直顫,眼見百來名蕭王侍衛皆沖這裡殺過來,她忙壓低聲催他們離開:
「你們快走……這事,我不會坐視不理。聽著,你們要是信得過我,就馬上離開,最遲今天晚上,我會回城,到時,我用席家特有的方式聯絡你們……再跟你們說我的計劃……總之,我不可能想害他的……你們走……」
他們遲疑了一下,彼此互望一眼,兩人臉孔上全是將信疑。
「事到如今,我們還如何信你?」
「你們應該信我,我妹妹還在你們手上,你們以為我會不顧她的死活嗎?」
此話一脫口,這兩人的眼神,再次閃出詭異的神色。
「怎麼?你們還有什麼事沒跟我說?」
一頓,急忙又道:「行了……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你們先行離去……」
他們自是識時務的人,金晟留在這裡守護的兵座,皆是精兵強將,他們人少,斷不可以得了什麼勝算,再加上他們的目的在於救人,絕不會想命喪在這裡。
刀劍聲漸漸的停下,蓮湖邊上恢復了之前的寧靜,依舊風清雲淡,依舊湖闊水藍,就好像剛剛的那場血腥廝殺是一場夢幻。
紫珞默默的看著倒在地上的景如,上去掐其人中,將其弄醒。
不一會兒,景如悠悠醒來。
「王妃……」
景如低低叫,四下看著,百米遠的堤岸上躺著幾個被砍殺的近衛,萋萋草地,盡染斑斑血跡。
紫珞扶她站起,臉色淡淡的看著,目光咄咄,冷聲問:「我的人呢?朧月,楊承,以及左丘,你們王爺將他們關哪了?」
「啊?」
景如聽著臉孔一白,連忙跪地。
楊譜早已回防,聽得紫珞的話,頭疼死了,也屈膝跪下,卻什麼也沒有答。
「帶路,把楊承他們給我放了……」
楊譜垂頭不起,直道:「王妃,王爺請您在這裡等他回來……楊承兄無礙的……」
「不敢跟楊頭目稱兄道弟……哼,敢在我酒裡下藥,你是第一個得手的,果然越是親近的人,越是不能相信。」
也正是這個時候,承東帶著左丘和朧月匆匆自竹林那邊趕了來。
「小姐,是晉北冥讓人來放掉我們的……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朧月不再理會爭言欲辯的楊譜,跑到紫珞跟前,沉聲解釋著說:「早上的時候,金晟將我打暈了,醒了之後,才知道他把承東和左丘一併拿下關了起來——小姐,金晟沒安好心。」
對,金晟居心不良。
說來說去,也全是自己這幾天太過沉迷兩個人之間的溫情,以至於沒能及時的發現他的異動。
「回城!」
望著天邊悠然自得的雲,她沉沉吐出兩字。
對金晟,忽然感覺很是失望,極惱他背著自己做這種勾當,令這幾天的美好相處抹上了一層極為可笑的虛偽。
是,好虛偽。
竟然只是一個局。
心頭突然而至的失落,絞的她連呼吸都疼了起來。
終究,他們之間,不可能做到交心的!
他算計著她,而她呢,也不曾全部交託了自己。
「王妃,您不能走……王爺他……你……」
楊譜急急的上去攔去路,紫珞出棋不意,趁著轉身之即,手法疾快的點住了楊譜的穴道。
此人統領著附近的親王近衛,若不把他拿下人,他們走不了。
「王妃……」
景如急呼的過來,扶住動彈不得的楊譜。
這男人對於金晟忠貞不二,眼見自己遭了暗算,臉上乍現驚急之色。
隨侍在後的近衛,左右觀望,想上來攔路,被紫珞冷冷一瞪,皆停在了原地:
「聽著,蕭王命你們待命原地,身為下屬,就該盡忠職守,你們就好好守在這裡,等你們的王爺回來,至於我,有事,就先行一步!你們千萬別攔我,也別再逼我出手,我身子不太好,萬一動了胎氣,你們一樣擔待不起……」
楊譜黑臉吶,前日,冷熠來給王妃看的時候,他在外頭曾聽到他們的話:王爺,克制一些吧!偶爾為之無礙,太頻繁,沒好處。
他懂的,王妃現在這身子,不可以再有什麼大動靜,否則,這肚裡的孩子很難保住。
可是,王妃呀,你不能這麼就走掉啊!
你這麼走掉,我們如何跟王爺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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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匹快馬,帶著紫珞一行人急奔離去。
離去前,朧月用藥將餘下的馬全給下了藥,令他們無法追趕。
巧的很,紫珞讓承東尋找安王數天,沒有見其人影,卻在他們回城的路上,遇上了尋訪而來的金賢。
紫珞急問康城內的情況,很快自金賢嘴裡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早在五天之前,金晟就已經盯上了旃鳳七殺,這五天時間,他想方設法的想讓旃鳳七殺聚攏到一處,以圖重拳一擊,一勞永逸。
而她命晉北冥回去取可以證明鳳亦璽信物是一個很關鍵的契機,金晟抓住了這個機會。
今零辰,他急匆匆離開,就是去收網的。
他布下的人馬已將旃鳳七殺的老巢揪了出來,一千禁軍圍剿,旃鳳七殺及留守在北滄伺機而動的近百精衛一大半身首異處。
大亂之中,旃鳳七殺,死了兩個傷三個,南詔十三暗殺門死傷過半。
至於凌嵐和左朋,如今在誰的手上,忽然間又成了迷。
依金賢所說,估計極有可能已落到金晟手上。
紫珞聽著,又驚又急,心想怪不得晉北冥他們那麼急怒交加的跑來想擒拿她,原來他們已經被金晟打壓的快無反擊之力,原來這番圍剿,竟如此嚴重的折損了旃鳳衛士留守北滄誓死保護鳳亦璽的力量。
她並不知道,金晟在這一次大圍剿中斬掉不少鳳氏精銳,最後得益的卻是她——這一次行動,最終為她將來在旃鳳的朝堂上制衡鳳亦璽提供了保證,令她輕而易舉的掌控了大半個旃鳳王朝。
當然,這是後話。
當下,紫珞不再言其他,帶著承冬他們,直往出事的康林莊而去。
未到那裡,就看到有大批的官兵在那裡封莊封山。
憑著安王的關係,他們進到了那個農莊裡,看到的是遍地血腥,官兵正在將收集起來的屍體集中一處——
紫珞看得很清楚,好多人,足有七八十個之多。
一個個死狀慘烈,或斷手斷腳,或肚腸外露,或腦漿迸裂,或面目全非,或一劍貫胸……
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血腥味兒,直看得紫珞直作嘔。
不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屍骨,卻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人因為她的緣故,而死於非命。
是的,若不是因為鳳亦璽想帶她離開,他便不至於被擒拿,也就不至令旃鳳國這麼多年青的武士死在這一場飛來橫禍裡。
今日,便是她在蓮湖酣睡之時,她的男人卻已奔赴這裡,下令圍剿。
這自不能怨他,他是親王,是朝中重臣,有責任保護帝都的安寧,只是她的心終是難以平靜。
這個男人,一邊對她溫情款款,一邊卻不遺力的在利用她,將她當棋子使。
她的心,痛死了。
朧月見她作嘔,忙將她帶離那個讓人感覺窒息的地方……
「小姐……」
看著她臉上的慘笑,朧月不覺露出擔憂的目光。
紫珞望著頭頂那漸漸當頭的太陽,啞著聲音痛心的說出一句:「是我害了他們!」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腦海裡忽就想到了一個詞:紅顏禍水——自己何時竟成了禍害?
一陣眩暈襲來,心頭一陣痛裂如絞,失去意識之前,只聽到朧月在驚叫她……
不知是誰將她滿滿抱在懷裡。
好像金賢,在那裡緊張的叫:「你怎麼了?你怎麼了?身體不是好了嗎?怎麼又暈倒?大皇兄怎麼照看你的?」
說到底,她終究沒有好痊,加上懷孕初期的症狀漸漸明顯,心情又不是特別的暢快,導致急火攻心。
這個時候的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上出了什麼狀況,也沒有人診斷出她的身子裡到底另外潛伏了什麼可怕的危機……
直到很後來,她歷盡九死一生,才知道自己的身子是何等的破敗,才瞭解金晟愛她有多深……
待續!
今日更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