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下了三天大雨,下得滿城是水,地上一片泥濘,難行。
金晟情緒敗壞,就像淋了外頭的滂沱大雨,滿頭糟糕。
朝堂中春風得意,後院內亂事擾擾。
散朝的時候,總管李全走到金晟身邊叫住了他,說皇上請他去書房。肋
金晟這才記起剛才父皇的目光曾多次留停在自己身上,沒辦法了,只好轉身去見駕。
金晟本想辦完手上的公事,就回府。
他掛心凌嵐,她一昏三天,迷迷糊糊的高燒不斷,一直緊閉雙眼,固執的不肯醒過來。
前天晚上,他一直守在床邊,聽著她胡言亂語——
一會兒喊:金晟你真混,真混,幹嘛要養那麼多女人。
一會兒又叫:一諾,你滾蛋,我們離婚,一拍兩散。
一會兒又嚷:我要回家,再不管你的死活,死了得了,死了大家都痛快。
亂七八糟的話,反反覆覆,嘰嘰咕咕的自她嘴裡冒出來。
除了第一句,其他兩句,他聽著直皺眉,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心裡煩的要死!
誰是一諾?
一個藏在她心裡的男人?
她在意的人根本不是墨問,而是那個一諾?
又是誰做了什麼壞事兒,遭了她的詛咒?鑊
她這人可不會隨意咒人!
還有,「離婚」這詞兒,好生邪門!
人家說酒後吐真言,一個人生重病的時候,迷迷糊糊所說的話,絕對也是真心話。
那些話,令他摸不著頭腦,想問也無處問,真真是惱火著。
她一直昏沉,身上燙的就像火爐,餵她吃藥,才吃下,下一刻就全吐光,吐得他滿身皆是,吐得她臉色鐵青,就像殭屍臉。
冷熠說,胃腸太空,湯藥下去,裡面起了不良反應。
他說王妃的胃腸似乎受過嚴重的損傷,經不起餓,餓久,胃腸極有可能會痙攣,乃至出血。
金晟聽著心裡難受,憋氣兒,氣自己,也氣這死丫頭,那天她慘兮兮的跟朧月說想要吃東西的情景,很清楚的浮現在眼前,那個時候,她一定餓壞了吧!
餓著肚子還在那裡發脾氣,把話說的那麼絕,把他氣的差點就打了她,這女人……哼!
她倒好,罵完一暈了事,他呢,被她氣了,還要替她提心吊膽,傷腦筋怎麼讓她吃藥。
又是一番手忙腳亂,才餵進去一點點米羹,然後再餵藥,這才不吐了。
一整夜,他陪在那裡,第二天天亮燒退了些,還是昏沉亂語,他想到朝中有事,只能一早去上朝,待忙完事,馬不停蹄的趕回家,得到的稟報是依舊不醒人世。
緊接著又是一整夜的高燒,他一刻都未睡的看護著。
兩夜兩天,床上死氣沉沉的她,讓他生出一種無力的疼。
直到今天早上燒才終於退掉,他這才鬆下一口氣。
這個可惡的丫頭啊——一忽兒,讓他歡愉的飄上雲梢,一忽兒,一番罵辭,將他踹入十八層地獄!
這幾天,悶悶的守在嵐閣,他心裡頭別提有多沮喪。
他惱自己怎麼就那麼賤,被她罵成那樣,還當她是寶一樣。
原來喜歡是這麼一種滋味。
撕著他的心,裂著他的肺,看著她,心疼,不見她,惦的心疼。
唉,這個倔強的女人顛覆了他的世界。
****
進得御書房,金晟給坐御案前的滄帝行禮,邊上,展蒼就守在邊上。
滄帝點點頭,示意他坐下。
金晟往展蒼身上多看了一眼,覺得這個男人看他的目光很深。
展蒼也在看他,心頭縱然千般惱恨,卻也不能在此刻露了一點。
兩人的目光對一下,展蒼撇開了眼。
「父皇喚兒臣來有何事吩咐?」
金晟坐到邊上,恭敬的問。
滄帝放下手上的筆,睇了自己這個兒子一眼,方慢慢的取過邊上參茶綴了一口,然後才問:
「你跟凌嵐怎麼了?聽說又她昏迷了?晟兒,朕知道你對某些事懷著陳見,可是,你既然娶了人家,就該好好的愛惜著。如果愛惜不了,就休了!她自在,你也自在。那個丫頭,看上去極其剛烈,你的性子又很生硬,兩個固執的人待一塊兒不見得好……」
金晟聽得明白,王府的事已經傳開,但休妃,絕不,忙打斷:「父皇,兒臣和凌嵐沒事,兒臣會處理好家事的。」
「嗯,沒事就好!兵器司裡的事還得由你去查!」
「是,兒臣會盡心竭力!」
這兩天,金晟又得到了滄帝的重用。
因為大前天,他帶去東莊的人馬,逮住了前些日在清王府行刺的其中一名刺客。
在帶「凌嵐」的回府之前,金晟傳令扣留蕭融手下的所有貨船,檢查所有出境的交易物品。
之後,執行此令的官兵,在蕭融船上抽出了不少軍用的兵器。
這一牽扯,扯出了朝廷兵器司裡存在已久的一大隱患。
第二天,金晟得報急稟滄帝,滄帝大怒,扣押蕭氏所有船隻,後,官兵在那被燒的大船上搜出來了被燒掉一半的兵器圖紙。
於是滄帝下令,即刻通令全國查封蕭家的商號,從此禁止蕭氏在北滄的一切交易,查得的贓物全部充歸國庫,並在整個滄國範圍內緝拿據說已經回去旃鳳的蕭融。
至於那天,金晟自外頭抱回身穿嫁衣的凌嵐這件事,金晟是這麼跟滄帝解釋的:
「凌嵐性子剛烈,對於在清王府被冤一事耿耿在懷,她誓要還自己一個清清白白。正巧,這會兒,君熙又中了毒,依著我們討論的結果是,他們最終是衝著君墨問而來的。
「那時,凌嵐已跟他坦言,她是君墨問的結義妹妹,對方估計是想要脅君墨問,才設了這一步步陰謀。兒臣與她商量了一下,打算雙管齊下,兒臣明查,她暗訪,故有了將其投下地牢一幕。
「後來,墨問來了,兒臣覺得,憑兒臣和墨問之力,絕對可以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便去帶她帶府!
「可是這丫頭就是那麼的固執,直說已查的有了一些眉目,硬是不聽兒臣的叮嚀,挾了襄兒非要出去自查究竟!
「這一查,就把自己查到了別人的圈套裡。那丫頭險些就中了別人的道,幸好墨問也在查這夥人,趕的及時,才把她好好的救了回來。也因此,查探出蕭融身上果然有問題。」
東莊上的那些無業遊民有些個是蕭王府的暗哨所扮,船上一著火,他們借上船救火為名,終於查出了一些蛛絲馬跡,金晟借此,立一大功。
這番話是在書房裡回稟的,因為有些事只要皇上知道就好,比如凌嵐中了蝶變一事,他有如實說明。但他一再強調他們營救很及時。
當時,墨問也在,承認自己與凌嵐是結義的兄妹。
這些話,不管滄帝信不信,反正金晟是把事情圓的很圓滿,外人看來很難找出破綻。
因為謝玉的原故,滄帝對於凌嵐不再排斥,只叮嚀了一句好生照看,待養好身子,帶她進宮見駕。
不想傍晚時候,他才在外頭忙完事,回府後就和那丫頭鬧上了,鬧的還是如此的驚天動地。
***
滄帝很隨意的聽取了金晟關於兵器打造技術外洩的看法後,很是滿意,又語氣和善的叮嚀他一些該注意的事。
金晟見事情稟的差不多,便站了起來,想要離開:「父皇,若沒有其他事,兒臣想先告退了!」
時近晌午,他出來已經忙碌了半天,真的想回去。
滄帝瞅著,看到了兒子眼底的思歸之色,放下茶盞,說:「還有事!」
「父皇但請吩咐!」
「你皇祖母昨兒跟朕提了一下你跟千樺的婚事,她想把你的婚事和你七妹的婚事一起辦了,這樣熱鬧喜慶,你看如何?」
金晟一楞,想都不想就脫口拒絕:「不行!七妹出嫁是大事,比兒臣的事還要大,兒臣要風風光光給她送嫁。沒道理把兒臣的事也摻進去。」
同時,把眉頭皺的更緊:「父皇,兒臣那件婚事,以後再議吧!」
這個時候再提婚事,金晟想,府裡那個女人保準會跑個沒影。
他有一種直覺:他若敢再娶,再敢讓別的女人來「髒」了自己,那女人準會跑——除非他不擇手段的將她給腳給打斷。
那怎麼可能!
如此強求得來的絕非她的真心相待。
「其實朕也覺得不妥,只是先問問你的意思,如果你也想早些把人娶進門去的話,朕就遂了你皇祖母的意思。既然你認為不合適,就按原來的日子辦喜事。」
金晟聽到最後三字「只喜事」,有的不是喜,而是煩,眉心成了川字兒。
「怎麼了?這婚事不中意?晟兒,今兒朕怎麼看你有些恍惚無神,晚上沒睡覺嗎?」
滄帝看到他眼裡佈滿血絲,眼間隱約有些倦意。
金晟抬頭,難得父皇會關心他,他的心頭莫名一暖,多少年了,父親從不曾細心的過問過他的情緒,微一笑:「多謝父皇關心。兒臣沒事。只是被一些事煩著了。」
滄帝靜看一眼,揮手,想來他是惦著家裡那個丫頭了吧!
「去吧!」
「兒臣跪安!」
金晟行一禮離去,走一步,又轉頭,低聲說:「父皇,兒臣有一個問題想請教?」
「嗯,你說!」
金晟想了想,才問:「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滋味?」
語氣有些澀,帶著迷路孩子才有的困惑。
才提起筆的滄帝,一怔,這孩子從來不跟他談心的,當然,他們也從也沒有機會聯絡感情過。
他在他的冷落下,倔強的長大。
長大的他是那麼的要強,想把什麼事都做到最好,想來博他欣賞的目光。
「當年,您那麼不顧一切的要娶雲遲,甚至把母親給全部否定。您想把您所擁有的一切都給她,甚至於甘願丟下太子之位,這種喜歡就那麼強烈嗎?母親也是一個好女人,您為什麼就不曾考慮過她……」
是啊,為什麼就那麼瘋狂的喜歡,同樣是女人,就單單喜歡這麼一個。
「不好說。那種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說。」
滄帝淡淡答了一句,那種心意相通的滋味,如何用語言來描述。
金晟睇了一眼,黯然的低一笑,閉一眼:「好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說。以前兒子不懂,現在,兒臣竟然可以感覺到那種心情……」
說完,他欠欠身,轉身離去。
滄帝目送著,神色有些迷離,這一剎那間,他好像在這個兒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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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御花園,轉彎時,在元慶門口看到了一道婷婷而立的身影。
風吹衣袂飄飄舉,惹來旁人頻頻視。
景侃低叫了一聲:「是千樺姑娘!」
少女聽得叫,抬頭,俊俏的臉孔上立即抖落不耐煩的神色,盈盈一笑,迎了上來:「金晟!」
金晟頓住腳,突然間覺得,腦子裡就像被敲進了一個釘子,不是舒眉,而是皺眉,說來真正是可笑,現在他看到身邊的這些女人,想到的是凌嵐冷冷吐出的「髒」字,是那句「你要不起我」。
她說她在的是:最簡單的相親相愛,哪怕粗茶淡飯,哪怕布衣荊釵……只求兩心比金堅,只要彼此唯一相伴。
這就是墨問所跟他提過的一個境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你怎麼在這裡?」
「等你啊!」
千樺笑的很美,今天她特意打扮的很漂亮,水湖藍的高腰裙,將自己襯的格外的纖美阿娜。
她一早就來等他,已經等在有些為耐煩,後來才聽說皇上把金晟招進去御書房去,知道是跟他商量把婚事提前的事:「有空麼!能不能到老祖宗那邊說會兒話!」
「不了,我有事,先回了!」
他一口拒絕,隱約還透著惱怒。
千樺臉色微變,笑容僵了:「你……怎麼了?誰惹你了?一肚子火藥?」
「沒什麼!」
金晟瞟了一眼,淡淡道:「以後,別在太后跟前做小動作!」
「你……」
「剛才父皇找我去說婚事,我沒答應!」
也許不會有婚禮了。
金晟在心裡補了一句,這種預感越來越強烈。
「為……為什麼?」
千樺結巴不成語。
「不為什麼?千樺,最近這段時間,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有些事情,我必須好好理理清楚!等把事情都理清楚了,我會給你一個說法!我先走了……」
他皺著眉,繞過面色慘白的千樺,頭也不回的離去。
千樺呆呆的回頭,是一臉僵硬,是破碎了的笑容。
這麼急匆匆,是不是還是為了那個半路裡橫插進來的凌嵐公主?
難道,現在這個女人對他而言就是那麼的緊要嗎?
十幾年青梅竹馬的交情,就抵不了他們半月的夫妻之情?她踉蹌的後退,靠在宮牆,心頭漫上一片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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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馬奔回蕭王府,脫下油衣和蓑苙,急匆匆便往裡院趕,半路又遇上了程襄和凝兒,錦兒也在,另外還有兩個女人,好像是北院的姬妾,一群女人正在小亭裡說著話,見到金晟,全起身欲迎上來。
金晟冷冷一瞟,沒理會,由著雨點澆在身上,直往南大院而去,對她們視而不見。
這時,冷熠撐了傘正從南大院出來,正好撞了一個正著:「熠,她醒了麼?」
冷熠點頭,瞄到了滿臉關切之心:「醒了!也吃了一些東西,人精神多了!」
「哦!」
他的眉頭終於舒了一下。
但他的下一句話卻金晟臉色大變:「不過,她剛剛讓朧月來討夕子湯,我給了,朧月剛剛熬好送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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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醒來。
屋外下著雨,天有些陰沉沉的,房裡挺暗,繡花帳子低垂。
眼睛很澀,紫珞轉過頭,張望著,好一會才記起這裡是哪裡。
隔著帳子,朧月背著光站在窗前,怔怔的望著遠方,不知在哀傷著什麼?
是不是因為她的事,觸發了朧月心頭的痛。
每個人身上都有故事。
有些人渺小,是小故事,有些人生來就是會如星月般閃光,歷盡蒼桑,驚天動地。
朧月的故事一直很淒涼。
不管是兒時,還是長大成年以後。
朧月最喜歡跟她說的一句話是:小姐,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紫珞想,自己雖然改變了她命運,然而,兒時的陰影總是纏繞著她,她對任何男人都有一種潛在的憎惡。
待到那一天,她被那個野蠻的男子玷辱了身子,那才漸漸開朗的性子一下又沉鬱。
在這個社會裡,做女人真的很委屈。
做個漂亮的女人,更是委屈。
女人總是弱勢的。
做男人多好!
做男人時,她的日子過的多舒服多滋潤,可一做回女人,遇上的儘是爛事。
爛啊,爛的把什麼都賠上了!
唉!
她在心頭歎息。
身子還是很疼的,而且虛弱,但總算是回到自己的這個嵐閣,這裡一片恬淡寧靜。
不,在王府裡基本上是沒有恬淡可言的。
回到這裡也未見得安全,她要的是一個冷靜的空間,將她與他就此隔開。
隔開了就沒有念想,就容易看開,就不會心疼,那看不見的傷口就會癒合。
她又感覺到了那種心疼!
那種被男人抱在懷裡,卻特別特別委屈的疼。
女人的香氣,讓人生恨。
為什麼恨?
因為愛!
不知昏迷了多久,她卻在昏迷中認清了自己的心。
她愛著兩個男人,一個養弟金賢,一個三哥一諾。
以前,她以為自己愛的是金賢,原來不是!
原來那些相濡以沫的情誼是自小養成的習慣,原來自小愛捉弄她的一諾才是她心頭最大的牽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愛上一諾,所以,才嫌他髒,才恨他用情不專,才想離婚,逃離他的世界。
他卻告訴她:這輩子,他不髒,足配你。
那時她嗤之以鼻,完全不信。
昏迷的時候,她的意識定格在那個境頭上,他說那句話的時候,非常的認真,只是她當時故意忽視了。
他說這輩子不髒。
說的好有玄機!
難道還有上輩子嗎?
難道他知道自己上輩子髒過,並且被她罵過嫌棄過麼?
她好想好想回去中國,把一諾搖醒,問他:你是不是帶著前世記憶的金晟。
她一直記得在皇陵遇險時,一諾將她護在身下,那深情不移的目光!
心疼!
紫珞忽然特別的想念那個一諾!
而之前,她才跟一諾的前世鬧翻!
如願的鬧翻!
唉!
他們之間為什麼總要隔上那麼多的事!
他們總歸是走不到一塊的!
這個結論,讓人心疼的更厲害!
待續!
今日更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