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截手指連根被折斷,手指上又是血又是泥,原本白淨的蔥指污濁不堪,爬滿了螞蟻,看得人反胃噁心——只有那金色的指環還是閃亮閃亮的。
那指環為一對姐妹環,是臨行的時候,父親給她們兩姐妹的,左丘認得,紫珞自然更認的。肋
看著這生生被折下來的手指,紫珞一顆心不住的往下沉,不住的急起來,疼起來。
凌嵐當真就在附近,並且正受得非人的虐待!
那孩子自小沒吃過苦,這番生生被人折斷一根手指,受了一這頓大劫難,身邊卻沒一個人照應,那得多怕——
這令她想到了當年,那一回自己跟金晟征討西北侯時,有過一次慘痛的經歷,五天五夜被關在暗無天日的暗道裡,暗道的機關盡數被破壞,她又受了傷,無法自救,只能在潮濕而氣悶的地室裡等死。
那種在漫長時間內,等死的心情真是可怕之極,沒有乾淨的水,沒有食物,空氣稀薄,充滿腥味,身上流著血,在死亡的陰影裡苟延殘喘。
每當紫珞一想到那些舊事,便心中生寒,便憋的難受。
「小姐,依這手指的新鮮程度來看,應該就在這兩三天內的事。也許,他們還在這附近!」
朧月低聲說,心下也是毛悚悚的。
「不,最多一兩天!」鑊
紫珞吹掉那些螞蟻,神色沉沉的掏出手帕,將那枚戒指自斷指上取下包起來,心裡掐算著,目光四下看著:
「會不會還在這附近就難說了,也許,已經轉移,但以那丫頭的聰明程度來說,就算被轉移,也應該會被留下一些蛛絲馬跡的。就像那封信一樣。現在最最重要的是找到入口,不管怎樣,總得探個究竟……嗯!走,我們再去找找……」
她忽然頓下說話聲,回頭看金賢。
這傢伙靜靜的在邊上聽著,將自己那雙清澈的眸瞇成一條危險的縫,本來鬆散無害的眸射著灼灼迫人的神彩。
這種犀利的樣子倒是和金晟有幾分像。
不光犀利,而且還很不避嫌,伸手一把飛快的扣住她的手腕——
他知道她會功夫,下手的時,不遺餘力,嘴上則利聲直叫:
「給我說清楚了,你到底在找什麼?這手指是誰的?」
紫珞根本就沒有對他設防,反手便被他拿住。
「呀,放開我,你這人怎麼這麼粗野,很疼的你知不知道。還有,我是你嫂嫂,煩你別這麼拉拉扯扯,你家夫子沒教你麼,要設男女大防!」
「現在別跟我提規矩!」
金賢哼了一聲,拎著她道:「你這人,一身神神秘秘,做事鬼鬼祟祟,太邪門了,你若不給我一個說法,我絕不放……呀!」
他還沒有說完話,但覺手上一道勁力傳來,下一刻,整個人就被掀翻在草地上,後背一疼,某女的膝蓋狠狠壓上他的背脊骨,原本擒拿她的手,被她反縛於身後——
這僅僅只是一瞬間的事,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下巴已然磕到地上,吃了一嘴的草葉子外加石子兒。
「臭小子,你也想威脅我嗎?告訴你,最近本小爺日子過的超不爽,正想找個人來打一頓,消消火氣,你再敢惹我,小心我把你分屍就地埋了。」
安王的跟班,臉色大變,拔了劍跳過來:「放開我家主子!」
「小左,把他拿下!」
「是!」
左丘笑笑,縱身飛去,又驚又怒的侍衛沒在左丘手上走了十招就被拿下,一併被丟到地上。
「你想幹什麼?」
金賢悶悶的叫著:「放開我!」
他不斷的動著被反扣在背上的手,使足了勁兒想掙脫出來。
他一動,她使的勁兒就越大,痛得他快再不敢動了一動。
「給你兩個選擇,第一,我把你放了,你乖乖給我從哪來回哪去,不許跟著我,也不許再打探我們在做什麼;第二,我就此把你給滅了,這地方,荒的很,我把你埋這裡,估計沒人會知道!」
金賢一驚,擰起眉,有點嚇倒:「喂,我好歹救過你命,難不成,你就這麼狼子野心,連恩人都要殺……」
「對極,我就是這麼的心狠手辣!如何,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廢話,誰不想活命!」
金賢憤怒的叫。
陰溝裡翻船,已經夠糗大了,而他居然翻了兩次,這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女子,怎這麼的厲害。
「那就乖乖帶著你的侍衛離開,別在這附近鬼混!」
「不行,我要找紫珞——那手指是紫珞的對不對?你在想辦法救她是不是,既然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那你讓我留下來幫你忙不是挺好的,人多好辦事……呀呀呀,疼,嫂嫂,姑奶奶,你就輕點吧!」
金賢連連哀嚎。
「我不需要你幫忙……你若不想死,最好給我聽話的離開,這裡不太安全……」
「不行,我不離開……」
他固執的很,一頓,又道:「嫂嫂為什麼非要我離開,到底你查的事有多麼的見不得光?你找的難道不是紫珞?如果不是紫珞,那會是誰?嫂嫂,你是不是怕我跟著你把你的秘密給捅破了……哎呀……痛死了我……」
「你給我少廢話……」
「我不廢話,絕不廢話!那能不能換一個折中的法子,你讓我留在這裡,我保證坐你這條船,無論待會兒看到什麼,都一定幫你保守秘密……嫂嫂,你如果非要趕我離開這裡,回頭,我就去把大哥領到這裡來,到時,我看你如何收場……」
金賢扭過頭來,挑釁的看著,直覺這個女人刻意想隱瞞的事,事關重大,而且肯定和蕭王府有關,他這麼一說,這個女人的臉色果然微一變。
「好,那我直接滅了你!小左,給我劍!」
左丘遞上劍,紫珞接過揚起來似乎真想劈下去:「金賢,你選好沒有……」
金賢的臉色一下駭白,卻強著不肯開口退讓。
「喂喂喂,我是你小叔子,你還真想把我滅了啊?」
他急急的叫:「等等,你在滅我之前,先跟我說說,紫珞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紫珞靜默了一下,有點無語:「你這個,怎麼就這麼怪,都死到臨頭了,怎麼還在那裡關心別人如何如何?」
背上忽就一鬆,她竟放開了他,略微思量了一下:「算了,不殺你也成,但以後你得乖乖聽我話,替我辦事,我讓你去朝東你便朝東,我讓你朝西你便朝西,什麼都得聽我的,怎麼樣?」
金賢忽輕一笑,就知道她剛剛在耍他,他從不相信她會是一個壞人,只是背景可能有些複雜,用心有點耐人尋味罷了。
他從地上跳起來,去看她,眸子流光異彩,閃著奇異的柔光,這樣的光芒令他隱約覺得很熟悉。
似乎很多年前,她就這麼頑劣的和他玩鬧成一團過。
腦海裡浮現一幅奇怪的畫面,一個清妍脫塵的少女,在青青的柳樹下,嬌嬌的叫:小狸,小狸,快點變回原形,讓我抱抱……
那笑彎的星眸,在陽光下映著漂亮的七色光華,晶透的臉孔就像初綻的清蓮,不雜一絲塵瑕。
某個小小少年臭著一張小臉瞪她:堂堂雪狸族的少殿下,老是被一個小女子呼來喝去,太沒骨氣了。
可這個少年就是迷戀她的氣息,甚至為了能陪她睡覺,每每將自己幻變成小可愛貪賴在她床上。
金賢神色變的極其古怪,那些畫面那麼不真實的在眼前虛晃而過,那麼亂,那麼的奇怪,心的深處隱隱約約就疼了起來。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愛過一個女子,他珍視她更勝自己的性命,可他究終沒能好好護著她,以致於令她活生生死在自己的眼前——死了還被人霸佔,他連想抱她一抱的機會都沒有。
這種奇異的疼痛,會在每次月圓之夜襲上心頭。
遙遠的記憶,在心尖上打轉。
「好,我一定都聽你的!」
金賢精神恍惚了一下,這樣的話,他曾在什麼時候說過。
「光答應沒用!」
「那你想怎樣?」
某女笑語盈盈,晃若玄虛仙境中那令他癡迷了幾千年的頑劣女子,她收回劍:「小左,你身邊還沒有斷腸大補丸,送他一顆補補!」
***
最終,金賢被人餵了「毒藥」。
人家說了,這毒藥,每半月服一次解藥,若不吃解藥,就會七竅流血而死,死相慘烈。
「小賢子,以後你乖乖聽話,嫂嫂一定準時讓人給你奉上解藥。」
這女人笑的可燦爛了。
他本該怒的,該惱的,可是看到人家那撲閃撲閃的眸,他恁是生不了氣,發不了火,只能悶悶的抱怨:
「小賢子?這名字怎聽上去像是內侍的稱呼?而且,本王怎麼看怎麼比你大……呀……」
又挨打!
「記住了,以後不許在我跟前自稱本王……」
奶奶的,金賢越來越覺得這個女人在逗弄她!
無語問蒼天。
為什麼每個人都愛來逗弄他!
他可是堂堂王爺,以前,被師父使來喚去,他也認了,現在為嘛又跳出一個女人來整他,而且是如此的沒大沒小,沒尊沒卑。
他不怒,反有些迷戀——記憶深處,他朦朧的記得,曾經,自己就這麼對一個女子千依百順過,只為了看她如花般綻放的笑容。
****
後院,有個小樓,當然,樓已經不是當年的樓,燒掉了樓上曾經的閨房,樓下的廳室只剩半間,多少年的風雨,風化了這裡曾經的精美與典雅,如今苔蘚青青,牆草茂密,倒是周邊的花壇裡尚有當年的白芍葯,長勢的極盛。
紫珞找到這裡的時候,被門口匾額的兩字收住了所有目光。
情閣。
這裡就是當雲遲住的閣樓。
那一年,雲遲帶著滿身傷,靜養於此,在歲月的洗禮中,漸漸忘記所有的前曾舊歡,從此只為身邊的男人而活,所以,她給自己住的地方取名叫情閣。
這份情,只為金旭,滿懷少女的喜悅,她在這裡為那個男子孕育孩兒!
她以為至此,她會與幸福為伴,可到底是她天真了——北滄的皇室容不下一個不乾不淨的她。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才會死了那快足月的孩兒,並「賠」上自己一命。
紫珞靜靜的看著,告訴自己:雲遲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見證,在皇室,愛情見光死,所以,也不必去奢望那種虛幻的東西。
她推門進去,抖下厚厚的風塵。
房裡亮堂堂的,也是空蕩蕩的,裡面的物件,都被後來當上皇帝的秦王帶進了宮,擺在自己的寢殿。
她記起了母親臨終時,那灰濛濛的眼眸裡依約現出來的留戀,以及深深難以彌補的遺憾,她抓著她,用虛渺哀傷的語氣對她說:
「小珞,若有機會,再去北滄,把我的骨灰帶去……我想再去情閣……活到盡頭,才發現只有那段日子才是我最最開心的……可惜太過匆匆,不曾去好好珍惜就這麼走完了……等到再回首便再也找不到舊時的依戀……當他變了,當我也變了,如何才能走到一起……待失去後,才發現這世間,最美好的一切只能在記憶裡追尋……「
紫珞睇著,心裡想起的是母親那張醜陋的臉孔,想起的是她這一身的坎坷與悲涼。
她遇到過三個男人,她將自己少女的一切交給第一個男人,可這男人卻將她徹底毀掉;她被第二個男人真心寵愛,卻在皇族的爭鬥中傷的體無完膚,至死不休;第三個男人,給了她一個孩子,同時,也摧毀了再次去愛的勇氣。
母親!
她手揣著懷中繡著紫陌花的荷包,裡面塞著母親那一撮骨灰,淡笑的眸掃過這裡的破敗。
母親,我帶你來了,你看到沒有!
可來了又如何,物是人非,情非當初之情,人非當初之人。您懂的。
您若不懂,當年您如何不肯重整容妝,而寧願在江河上,在深山裡獨守寂寞,也不願再得了那繁華似錦。
紫珞緩緩走過去,手指撫上那厚厚的塵,掩埋掉的是那些韶光青春,掩埋掉的是宮闈的無情與私密。
忽,一把暗箭來襲,亮閃閃撲空而來。
「小心……」
金賢大叫,本能的急撲過來,那快如閃電的暗箭在他頭頂橫飛而過:「你在想什麼,都走了神!」
他的手抓著她單薄的腰背,他將自己當作了墊子,牢牢接住她。
紫珞自那個厚厚胸膛上爬起來的時候,臉上有些窘。
這人身上有股很淡的皂角氣息,總讓她情不自禁的想起另一個「金賢」。
她怔怔的又深看了一眼,他的眼底有關切。
「我死了,不是隨了你的願!為什麼救我,我剛剛還給你吃過毒藥呢!」
她疑惑的問。
「你不能死!」
一句話,不假思索的蹦出嘴來。
她一楞,他也一楞,才又忙道:「你若稀里糊塗死了,北滄與南詔必會亂!」
這理由夠充份。
紫珞笑笑,點點頭,原來,他想的是國家大事:「也是,要死,也得死得恰到好處。比如給你們北滄祭旗!」
「不會,父皇不會讓你死的!以後,你可以活的好好的!」
她再次淡一笑,將人推開,翻身而起時,就見左丘幾個縱身已急追那發暗鏢的人而去。
朧月緊張的跟了幾步,卻見小姐一動不動,她疑惑了一下,目光隨著紫珞的視線盯向那入木三分的暗鏢:「小姐,來人的手法好生了得,快的駭人。」
「嗯!」
紫珞點頭,去拔那只鏢。
金賢跳出門去,正好看到幾道黑影往南狂奔,身法就如鬼魅般飛快,左丘所展現的身法更是奇怪,一晃就截了他們的去路,
他嘖嘖讚了一聲:「凌嵐公主的人果然全是不露相的真人……小虞,上去幫忙……」
他躍躍欲試的想去參戰,紫珞淡淡的叫住:「別中了人家調虎離山之計!這房裡有入地宮的機關,人家這是想引開我們的注意力!」
「你知道那些人的意圖?嫂嫂,他們是不是就是擄人的那些傢伙!」
他頓住腳反問。
「不知道,若知道,我不必來這裡查看!」
紫珞把玩著手心裡那枚菱形的暗鏢,這樣的暗鏢極是尋常,沒什麼稀奇之處——人家如此藏頭匿尾,就是不想被她查出背後之人是誰,當然就不會露出什麼破綻。
她直徑往裡面走去,廳堂的旁邊是一間書房,按照圖紙顯示,這裡有一個機關入口,但房舍破損的厲害,四面牆壁零碎鬆垮,殘破的器什上皆長著多年生的植被,她已經看不出機關的具體位置。
「月兒,找找……看有沒有機關暗座!小賢子,你也來……」
靠牆角處,尚有一個毀掉一大半的書櫃,曾經羅天下奇書,如今,全成了空架子,偶爾有幾個破碎的器皿零落在書架上,昔年雪白的牆壁,灰了,黑了,滿是歲月斑駁的痕跡,地上是厚厚的泥塵。
她低頭看著,伸手摸了摸,這泥塵透著古怪,似乎是人為的——
那些人熟知百機山莊的一切,甚至還知道這書房有一個通地下密宮的入口,那麼,來找麻煩的人,一定是以前百機山莊的人,要不然怎會知道的那麼清楚!
難道真是那個展蒼?
金賢疑惑的跟了進去,左右看著,心頭納悶凌嵐的行事作風,不像大家閨秀,更像老練的江湖客。
他隨意的站在那裡,忘了初衷,呆在那裡研究起她來。
這個假小子,散發著一股別樣的韻味,秀致的臉龐,發亮的眸子,充滿的智契的光芒……很有味兒!
有味兒又如何,她可是自己的嫂嫂!
他古怪的一笑,轉頭把目光落到書架上,這上面,全是破爛東西,在當年,卻皆是製作精美的極品飾物,足見父皇對雲遲是如何的千萬寵愛。最新最快的無錯更新在:
他一件件拿在手上看著,手壓上了什麼圓溜溜的東西,想拔,拔不起來,他一使力,就聽得有什麼東西發出「喀喀」的聲音,他再用力……
紫珞聽到了,回頭看,臉色大變:「小心……別亂動。」
已經遲了。
無心之下,他已啟動機關,腳下忽然一空,整個人滑了下去。
紫珞撲上前一把抓住那飄在半空的衣角,耳邊只聽得一記布帛的碎裂聲,人還是落了下去。
紫珞心一沉,心頭暗罵了一句,緊跟著飛快的跳下去。
「小姐!」
朧月驚叫一聲,想都不想,往黑沉沉的洞裡一躍而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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