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人的距離,有三丈。
他沒動,她也沒動。只是四目交接,靜靜凝望。月光撒下,銀輝沉默,兩人一時間,好像都成了雕塑。
女子柔目似水,微風襲來,雲杉搖曳。在月色和墨曜石的潤白光芒下,彷彿給她朦上了一層裊裊仙氣。
她彷彿近在咫尺,觸手可及。那夜風飄忽,又顯得極為朦朧和遙遠。這若即若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將他的回憶,悄悄勾起。
一絲絲的記憶,匯聚如潮,將他意識淹沒,也將他捲回了遙遠的從前。
當真是好遠好遠,遠的恍如隔世,遠的如滄海桑田。
那時的他,還只是一個青澀少年,一個小小的靈師,為了區區十萬金幣,膽大包天的跑去重玄之主曲星河的府上,招搖撞騙……
一幕幕的驚心動魄,一幕幕的溫情旖旎,恍若昨日。想想當日,自己不知道哪來的膽子。
「呵呵。」想到這裡,他突然傻傻笑了起來,笑容有些憨厚,就像那時候的自己。
也正是那次,改變了自己許多許多,結識了曲星河,結識了懷老。最後結了機緣,去了長春谷,拜在了師尊木靈薇門下。
「唉……」
這一別便是五六次花開雪落,當年青澀懵懂的少女,如今已是曼妙女子了。遠隔數十萬里,偏生又在此重逢。
也不知家裡怎樣,大哥大娘是否安好。還有火舞……
如今啊,自己都是天階王者了。
他鄉遇故知,本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可他卻勾起了濃濃的鄉愁。看到眼前恍惚如仙的娉婷女子,除了激動之外,還有莫名的愧疚。
月光下,他那堅定如磐石,沉穩似深淵的眸子,少有地柔和了起來,泛起了陣陣微波。
兩人久久而立。半盞茶功夫,誰都沒動。
女子身形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蓮步輕挪。似流雲飄一樣,出了石獅的光照。朦朧消失,她的樣子逐漸清晰起來。
彎眉杏眼,桃腮櫻唇。小巧的鼻子和瓜子臉。頭髮如瀑般披於香肩,白色宮裝穿在她身上,將其曼妙的身姿顯露無餘。
她站著時娉婷如柳,婉步而來時,搖曳生姿,如月宮中步步下凡的仙子。
她雙手時而糾結一起,時而又輕攥裙擺,時而眉頭微皺。時而又嘴唇輕咬。
忽而,她小嘴輕撅。鼻子微皺了下。然後恢復到了之前的恬靜。她纖手背負輕捏,挺著胸,腳步靈動的向陳默走去。
月光瀰漫,白色宮裝迤邐,她,比遙不可及的仙子,更美。
這美是如此純淨,讓女人心生羨慕之餘,嫉妒不起來,男人心生愛慕之餘,卻又無法起褻瀆之心,就想將她好好守著,永遠保護。
陳默的眼神如靜湖小瀾,似有愛惜。見她來了,他身形沒來由一震,心一跳,隨之她靠近,心跳逐漸急促,到最後如同壯漢擊鼓一般,咚咚作響。
「唉……」他悠悠一歎。
聞到了迎風而來的香味,她的容顏也彷彿更加清晰了,宛若從畫中走出的古典女子。
此時,她離陳默,只有三尺。
她停下了腳步,睫毛微微顫動,眸子澄澈如鏡。靜靜凝望著他,眉毛,瞳仁,還有呼吸時,鼻翼的微微扇動,彷彿已透過她的眼睛,烙印在了心底。
他的眼像是深淵,鼻樑硬朗,臉如刀削,唇上的絨毛不知何時,已為短短的胡茬所取代,原來記憶中的大男孩已漸行漸遠……
酒氣淡淡,裊裊而來。她靠得很近,酒氣在徘徊,然後飄流進了她的心扉……她的身體有些顫抖,呼吸也愈發急促起來。
他比以前更加……
想著想著,她的愈發紅潤了起來,煞是好看動人。陳默看著,眼神一愣。
曲天瑤嘴角彎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稍有所想,手從背後收回,雙手交疊做了個萬福,聲音如銀鈴,好聽得就像舒心的一流晚風,讓陳默漸漸安了下來:「軒轅公子……你,近來可好?」
說完,她抬頭,看到了陳默。她心中一驚,頭慌忙低下。
柔順的長髮,斜落而下,如紗般半遮上她的臉。她情不自禁地,探出玉蔥似的手指,捋著頭髮。
「我、我啊,還好、還好啦……」
陳默感覺那吐氣如蘭,沁人心脾的香味兒,正若有若無地流進他的心扉。
一男一女,在靜謐詼諧的月光下,躊躇。
然後,月亮都害羞了,拉過一片烏雲,躲入了其中。
……
夜,黑了。
月光的消失,使得世界少了份溫暖,多了份古老,陳舊,無生氣的冷。
另外一邊,冰冷,而堅硬的街道,如黑色野獸蟄伏在兩邊的房屋。
身穿黑袍,戴著銀狐面具的陳岳,信步閒庭般的在街上走著。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又多了一壇烈酒,每走幾步,便狂放不羈的猛灌一口。
不知何時開始,對面出現了一個女子。
那女子極其漂亮,美的不似凡物,她身著紫底繡白色曼陀羅華長裙,似慢實快地走著,正是青華宗首席弟子申屠夢婷。
她停住了腳步,眼神之中閃過一道冷意,緊緊地盯住了邊走邊喝酒的陳岳。起伏不定的酥胸,昭示著她此刻內心的極不平靜。
陳岳舉壇狂飲一口,眼睛一瞥看到了她,淡淡地點了點頭,陳岳與她隔了一尺半,交錯而過,隨後繼續向前走。
就像是看到了無關緊要的人一樣。
申屠夢婷就這樣被無視了。
她呼吸變得有些重,臉色煞白,眼中瀰漫上一抹厲色,腳步挪轉,跟了上去。
陳岳繼續不緊不慢的走著,一口一口的灌著烈酒,酒很烈,卻越喝越醒。想忘記一些事,卻越喝越清晰,越喝心越痛。
不知不覺間,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郊外,無盡的丈高蒿草中。
旋即,柔軟的身影,好似紫色匹練,拂過青黃色草尖,月光下抽起道銀色逆流。又如散開的曼陀羅華,朝著偌大的郊野之中,唯一的古樹,迅馳而去。
古木高有百丈,樹葉已全無,原本應是茂密的樹冠,如今徒留下光禿禿朝天樹杈,猶如一雙雙鬼手。
「呼……」狂風吹襲,勢要猛刮整個原野。風頭正勁時,殺至古樹前,卻驟然消失。
一葉碧意盎然的曼陀羅華葉,悄點樹梢,化為了女子的紫色倩影,正是申屠夢婷。
「咕嘟!咕嘟……」
幾乎同時,酒水被猛灌的聲音響起,一個放蕩不羈的聲音,在此萬籟俱寂之時,繼而戲謔道。
「呵……姑娘……你深更半夜的不睡覺,將在下自長街逼到此鳥無人煙的荒郊野外,難不成是想」
申屠夢婷不惜跟他至此處,一來是心中有氣刻意堵他,二來是想將那簪花要回。
此時聽陳岳主動說話,這與之前的冷漠的樣子截然相反。申屠夢婷還道他已猜測自己來意,並怕了自己,眼中多了層不屑。
她蓮足點著樹梢,那樣子的意思,似乎就是「知道就好」。
此時,陳岳也繼他那長長的「想」字,繼續說了下去:「想對在下圖謀不軌。」
「圖謀不軌?」
申屠夢婷輕念,眼神疑惑。她忽然抬頭死死盯著陳岳,貝齒緊咬下唇,臉色先是一白,旋即轉為羞憤的紅。
這是赤~裸~裸的調戲。
若是換做那些青華宗弟子,她一巴掌早甩了上去,但此人不同。她壓下怒意,平復了一下心情,開口淡淡道:「還我簪花。」
「簪花?」陳岳眼神略有疑惑。
他想了想,手伸進了心口處,將一物摸出。
手心攤開一半,露出其中的物什來,正是先前申屠夢婷被摘去的那朵簪花。
陳岳銀狐面具下的眼神變了,變得惆悵而綿長,像是在想什麼。月光下的這一抹眼神,似有喜怒哀樂,人生五位陳雜的百態,似已走過了一世,頗有故事。
是個悲傷的故事,因為那眸子,愈發思念和悲傷了起來……
……
武道宗閣。
陳默和曲天瑤,正共坐一根欄杆上。
陳默看著月亮,曲天瑤有些拘謹地坐著,她低著頭看著腳丫輕晃,然後悄然回望,偷偷看著他。
「還記得那丹藥嗎?」
陳默忽然回過頭來說道,他看向了曲天瑤。
正好,四目相望,眼神交織在了一起。
陳默只覺心臟漏跳一拍,輕咳一聲,繼續看月亮去了。
她微微輕呼,臉色一紅,向旁邊的風景看去。
貌似被他發現了呢……
月光下的少女腳不動了。她感覺臉龐有些燙,雙手不自禁地摸了上去,猶如瓷娃娃一般,可愛到了極致。
片刻後,陳默只聽她有些訥訥道:「嗯……記得……」
「味道不錯吧?」陳默像是想到了什麼,嘴角彎起了一個弧度。
「嗯。」她沒回過頭來。
「是不是感覺挺清涼的,還有點甜絲絲的,感覺就像是綠豆糕?」陳默仍舊看著月亮。
「嗯。」她繼續看著一旁風景。
隨著陳默的話語,曲天瑤也好像慢慢回到了那時候,雙腿再次晃了起來。
「其實那就是綠豆糕啊。」
「嗯……嗯?」曲天瑤一愣,身形一僵,美眸眨了兩下,回過頭來看向了陳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