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放下的鮫綃帳簾中探出一隻雪白的胳膊,在床頭邊的小桌上抓了兩把,卻摸到了一個長形盒子。
「咦?」帳內的人兒一聲輕咦,抓著盒子便拿了進去。盒蓋滑開的聲音響起,沉默了片刻,竟然又傳出了兵刃拔出刀鞘的金屬摩擦聲。
良久,帳簾裡溢出了一聲女子的歎息,隨即簾子便被人撩開,只著了裹胸與貼身長褲的元清憐便滑下了床,卻是一手拿著木盒,另一手中是一把短匕。
亮銀色的刀鞘上紋路清晰且冷冽,刀柄上的雕花紋凹凸不平,讓人能更好的將其握牢,乍一看並算不得華麗,卻處處透露著鋒利的煞氣,可見也是一把好兵器,或許還有不少人曾喪生在這把匕首之下吧。
元清憐只是盯著這把兵刃,眸光複雜的一語不發,看了一會之後便伸手將盒子與匕首都放在了木桌上。屋子裡置了好幾個暖爐,因此就算她此刻衣不蔽體也並未感覺到涼意。歪著頭暗自思肘了片刻,她就並未再將這事放在心上——至少看表面是這樣子的。
反而拿起桌子上的白色中衣,套在了身上,隨即又赤著腳走在木地板上,向著衣櫥行去。
能有這樣好兵刃的人,還能在半夜潛入她的香閨又不被發現,她認識的人中,就只有飄零一人了。
看樣子他還是記得自己的生辰的,只是不願與自己面對面相處而已,心底那個結仍舊未解開吧。這樣想來,她也不怎麼在意了,只是心中隱隱的疼讓她有些無措,卻還是很好的掩了下去。
眸底劃過絲絲冰冷嘲意,大仇未報,她也無暇去想那些兒女情長的事情,就算元景仁是死在她手裡不錯,可若沒有原來高洋在他身上種的毒與蠱,又怎會有如今的結局。所以歸根糾底,依舊是高家人犯下的罪。
望著鏡子裡已經裝扮好的精緻美人兒,她唇角不經意的勾起縷縷笑意,只是這笑僅及唇邊卻不達眼底。
一身厚重的雪色長棉裙,顯得她嬌小的身子也略微豐滿了些,裙擺只是用銀色絲線繡著雲紋,層層疊疊的瞧起來好看得緊。白底上繡雲紋的腰封束在腰間,肩頭還披了一件狐裘坎肩。
絨絨的雪白狐毛使原本素淨的衣袍更添了幾許清貴。配上高盤的髻發,溫白色的蓮花玉簪插在鬢髮中,更顯得原本精緻的小臉愈發溫婉可人。餘下的墨發細碎的鋪了滿肩,額前碎發蓋過了微垂的眉眼,不施粉黛的面容也美麗得使人驚艷,所謂天生麗質,也不過如此罷了。
喚來陸玫替自己打水洗漱好,又草草應付了早膳,元清憐便攜著陸玫一同入宮去見元仲華,有了皇帝御賜的令牌,進宮時也沒有遇到阻攔。
日子也就那麼一天一天的過去了,史書上記載著的事情,該發生的也一一發生,並未因為她的插手而有絲毫改變,當然也是因為她自己的動作都是按著史書的步伐來的。
公元五百六十二年四月,北齊皇太后婁昭君逝世。
聽到宮人的來報,高湛只是冷冷一笑,便吩咐下去讓人操辦太后的葬禮,並未有什麼反應,反而只是坐到了龍椅上,沉靜的想起了事。
卻不知究竟是想到了什麼,他突然冷笑出聲,「母后啊母后,大哥二哥六哥八哥十二弟與我同為你的親兒子,可他們偏偏都能得到你的疼愛,卻是我這個兒子從來都不受你的重視,如今不料是我坐上這個位置了。你從未將我當成你的兒子看待,我也無需把你當做我的母親!哼,死了便死了吧,好歹也省得我看著煩悶!」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孝子,或許婁昭君能在幼時待他好一些,又不自作主張答應了高洋與李珺兒的婚事,或許在這時他還能盡些孝道。可如今他連逢場作戲都不願意,當日硬生生的拆散他與珺兒,活該沒人替你送終!
於是史書上便有了記載,北齊婁太后去世時,武成帝高湛連衣物都未換,依舊穿著緋紅色的衣袍,依舊在宮中大擺宴席尋歡作樂。宮女奉上白袍卻被他揮下台,甚至連寵信的臣子和士開請求停止奏樂都被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可見他心底是多麼的不喜那個他的母后!
皇太子高緯年少卻知事,雖怯懦了些,卻是異常乖巧,很得高湛的歡喜。期間元清憐幾次進宮和高湛商討要事,都會有高緯陪同在旁,待事情談完之後高緯又會陪她去靖德宮看望元仲華,再帶著她到御花園裡遊玩,最後親自送她出宮。
這樣的大獻慇勤讓元清憐都有些失笑。一段日子的相處她似乎也明白了高緯其實並不像史書上說的那樣,其實還是一個靈秀聰慧的孩子,卻能懂得藏拙,看起來倒是一副怯懦無能的模樣,只是不知究竟是他自己的想法還是高湛指使的了。
不過那段時間卻因為堂堂太子殿下竟然整天圍著一個元姓女子,宮中竟傳出了元清憐便是高緯自己看中的太子妃這等傳言。乍聽到這話時她只是有些哭笑不得,卻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傳言而已,過了些日子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
而高湛給眾人解釋的她的身份,不過是襄皇后的一位遠房侄女兒罷了,儘管如此,宮裡的那些女人們依舊對她的身份好奇不已。畢竟當年高洋幾乎將東魏元姓皇室屠戮全族,如今卻冒出這樣一個水靈的遠房來,還貌似很得太子殿下的寵愛,不禁都起了拉攏的心思。
元清憐對於那些各宮娘娘們的示好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她可不想牽扯進後宮紛爭,女人與女人之間的爭寵斗謀她也不願參與,如今她心底所想的,就只有兩個字——「報仇」。
公元五百六十二年,八月,元宅,漣華築。
吃過晚膳,元清憐就將陸玫打發了出去,借口要就寢了,便在自己的屋子裡神神秘秘的搗鼓著什麼。
「看起來——倒是還不錯的嘛!」元清憐笑靨如花的看著鏡子裡一身白色男裝衣衫,頭束白色髮帶的少年,面容雖太過女性化了一些,不過既然軍中都能有高長恭那種妖孽,多她一個也算不得什麼的!
古人發育得著實也快,她現在才十二歲半,卻長得與十五六歲差不多高了,雖然比起男子來還是嬌小了些,不過矮小的少年人也不是沒有,自然也不怕被看出破綻。
不錯,已經是天統二年了,她預想的軍中歷練也要開始了,如今身上的病早已祛除,假扮起少年來也有八分相似,她自然是想去前線了的。雖然一身的武藝,不過她真的是從沒接觸過軍事,對那種熱血沸騰的軍隊生活也是抱有了好奇和嚮往的。
「改天將一切都準備好了,便前去晉陽吧。」元清憐扯了扯身上的儒衫,嘴裡小聲的嘟囔著,話說這件衣服都是她從飄零那裡偷過來的……
燭火熄滅,床上的人兒也逐漸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