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剛剛那稍縱即逝的情緒是什麼,我也不願去多想,只是有氣無力地對李暉琢說,「如果將軍說得是真的,那就只能有一個理由來解釋我為何如此的執著,因為我病了,這一定是一種很嚴重的病,我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了。」
他一直瞧著我,似乎是因為一直瞧著這樣的我,才會在某個一瞬間力不自持。他握住我的手腕,欲言又止。
我有一個念頭在那一瞬蹦出來,「他是不是於心不忍了。」但很快我就很有自知之明地放棄了。他才沒有理由於心不忍。
終而,他對我笑了笑,「夫人這是長進了,還知道要自救,好啊,那就吃藥。只不過,只恐這世上的大夫都要糾結如何為你下藥。」
我仰頭看著他,「他們不會糾結的,我知道的,世間原就是有這樣一種病。也可能我是要死了,所以,才看到了這種異世的東西。」
李暉琢握著我的手,抖了抖。
我看向他,「將軍冷了嗎?」
他搖頭,「是感到傷心,你這樣淒淒惶惶地對我說你要死了,我當然會難受。我到底也還是個血肉之軀。而且花了這麼大的精力陪夫人,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你說最冤的是不是我。」
我笑著答他,「是啊,是挺冤的,你救我的時候,在我身上下注的時候,就應該找個術士問一問的。這樣一早就算出來我命薄,將軍離得我遠遠的也不就好了。」
想了想,我又分外情真意切地說,「要不,在我真的死了之前,你將我送到什麼皇上、皇太子面前解救一下什麼危機吧,雖然時間久了,也不知道頡利他還願不願意要我,但是。這樣,他也許就不會再有借口鬧事了。那樣的話,你就立了大功了。不過,話說回來。你一早怎麼就不去想立這個功呢。哦,我知道了,你是想將我留作大用途,可是,你看我命這樣薄,連東風都厭惡我,我肯定不能助你實現願望的。只是沒有想到這會是我兩個人的悲哀。」
他一下子將我攬入懷中,「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哪裡就那麼嚴重了。哪裡就要生生死死的,退一萬步來說。你還沒有見到你哥哥,難道你就不想見上他一面。」
我又搖頭,「仁孝忠義,說得容易,做起來何其之難。我已經擔不起這樣的名頭。」
夜深了一些的時候,果然叫來了宮中的太醫,杏月放下軟簾,太醫在外面詢問了一些症狀,便將三指壓在軟帕上為我診脈。過了片刻,方才畢了,由杏月引著去外間裡說了什麼。
李暉琢一直就沒有出現。我躺在床上都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有多可笑。我在裝病,裝瘋賣傻,不過是要嚇一嚇李暉琢,就像一個鬧不吃飯的小孩子,以為自己一頓不吃飯就會餓死一樣。最重要的是以為我一頓不吃飯可以將他嚇死。
卻原來自己以為他會在乎自己。在乎自己快要死了,抑或是在乎。他這個投注會打了水漂。
可是,我怎麼能有如此的想法,用意也著實微妙。以我自己來威脅他,是這樣的可笑。要說這次李暉琢想要放長線釣大魚,一直對我假惺惺的。可是動用真情相惜的事情恐怕這輩子都是沒有的。
如果可以,我就直接那樣繼續下去嗎,看起來,我還是在利用自己。幸好我知道他不會上當。他只是逢場作戲,他這樣的人,大概是喜歡作戲,所以只要是有場,都會作戲作得圓滿。
但是不然怎麼樣呢,屬於我的人生大概就只是這樣的,我也是在演戲,對吧。上蒼一直就不願在他繁忙的時間裡想要幫助我一下。
裝病真的是很難,其實不是表情上的事情,反正我可以病得很新意,唯一不能新意的就是,我還要同所有病人一樣必須吃藥。
而且這次李暉琢很熱心地親自選太醫,再親自督藥,而且還分外體貼地要看著我親自嚥下去。
他這樣熱心的意思,就是想親眼看到我如何自食惡果。
這大概是他從一早聽到我說時就想到的想法。還為此興奮得手指顫抖。
還真是個害人的天才啊,腦子那麼快想到如此惡毒的想法。
但是他選的這些太醫開出的藥方還真的是苦啊。
苦到,我一聞到就開始掉眼淚了。
一早就知道會輸的,我又不是他的什麼人,他怎麼會在乎這些事情,或許他以為這個好玩呢。
後來,我都懶得覺得這個玩意苦了。比起我這個人,好像沒有什麼是更苦的了。
直到李暉琢不聲不響來到我身後,「你這次是來真的了,竟然能堅持這麼長的時間。」
我轉過身看他,「是啊,好像真的是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已經長到了,將軍終於想就這個問題說一些除了藥以外的事情了。」
「這麼說的話,好像是思考得晚了一點兒。害得夫人把病都治好了。」
我想我要嘴硬一下,「沒有啊,那藥其實還挺治病的。」
他一臉的認真,「何以見得?」
「就這樣見得了,真是不巧呢。」
「來看看吧,我的夫人到底治好了什麼病。最好是治好不相信我的病。」
哼,那才是真的病了呢。
「怎麼辦,我越來越覺得那不是一個夢,無與倫比的真實。但是,我特別能理解將軍,我們這也是在各司其職。你負責算計天下,我負責淚落如花。」
「算不算是因為吃藥,所以,吃得聰明了呢。」
「這麼說,我笨的方式還真是特別。但是,將軍誇我的聲音真是好聽,我記得有個詞叫什麼佛旨綸音來的。」
「夫人的聲音才美妙,這是說出心裡話來了呢。藏了這麼久,應該會很有釋放的感覺吧。」
完了,一時衝動,這麼長的時間都白裝了,我果然還是我,無藥可救。給他一點點的激將法就這樣了。真是的,這麼多的藥是白喝了,下次,如果還想騙人。就要找一個對自己舒服點的辦法,可這世上真的有那麼兩全其美的辦法嗎,我不是懷疑而是很懷疑。
「但是,真的不要見哥哥了嗎?」
我現在真的平靜了,他騙得這樣認真,我都沒有信他。
他毫無徵兆地凝視著我,「結果,夫人還是不相信我。」
「我說我不想見他了,將軍信嗎,因為將軍對付我每個奢侈的辦法總會層出不窮的變換新意。」
「但是。將軍偶爾也會使用真心。」
哈,真是的。你一生都是在致力於不使用真心才對。對了,他根本就沒有心,罪惡之心就是他的原心才對。
「我說過,我不想見了。我見了與不見都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不是嗎。如果有一個美好的希望還可以用於生活,我不知道我看到了最真實的一面後,還有沒有勇氣活下去。」
「對哥哥會有如此深的感情?」
「在這世上相親的人太少了,所以每一個都萬分重要,因為似乎在這世上只有失去這樣一種答案。這樣的不幸,真不知道人生的意義。」
他這樣的人。照理說,聽到我的反抗,會生氣會很生氣。可是我怎麼感覺是起到了效果,我卻從不知道感動一個人是這麼容易的事情。
他直直地看著我,下一瞬會是什麼?
下一瞬他在說,「好。對人生的遺憾總結得很上層次,好像真正的可憐人就是這麼遺憾的。但,應該也是在世為人所以人的遺憾。不過也是不錯的。」
我可能還是高估他了,他根本就不會對這些什麼感情動容。
「既然將軍覺得我總結得還可以,我日後就多總結一些。將軍看怎麼樣?」
今天的話真的是說得太多了。「不過,將軍我真的很想知道劍決有沒有那麼厲害,其實,有些厲害的東西才會帶來極強的反噬作用。我知道有很多的厲害兵器到最後都會殺掉自己的主人。」
「很好,你是替我的兵器恐嚇我。」
「將軍大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你說的這號人。」
「還是先吃飯再說吧。」
衣福雲正在這時進來,手裡還端著我的藥,可能是喝習慣了,我直接接了過來,就一飲而盡,然後看向李暉琢,「將軍能否順路問問,這個到底是治什麼的?」
他以手扶額,想了一會兒,似乎還有些不確定,「好像是安胎。」
我眉毛跳了跳,看向他。
他比我還快地哭喪著臉,「這是對症下藥。」
下藥你個頭,我可沒有懷孕。但是我還是謝了他一下,畢竟撒了這麼精緻的一個謊。幸好他沒有說這是毒藥,不過要是這麼久都沒有毒死我的毒藥才難發現呢。
我想了半天,「要不將軍也來一碗吧。」
他看著我笑靨如花。
請他喝這個也能美成這樣,想來我很少請他做點什麼的緣故。像他這樣,老覺得自己特別了不起的人,一定很少有人會喜歡他。
我說,「別放不下架子,男人也是喝這個適適的,來適一適,要不然,多不合群啊。」
他比剛剛還如花,簡直像是後花園一般的一張笑臉,「是啊,記得有一天要救我,這樣才對得起我。」
他這人肯定記性不好,他是不是不記得了,我才是手無縛雞的那個。好不好。
有人說善良是他的本性。我也想承認,可是,他後來一定是變壞了。其實,這句話是衣福雲說的。對於他那已經退化的本性我也不想再多置一評。就是最後,她最後說的那句話,才是我最難接受的,她將他說成是我在這個人世上的不二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