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沒有氣節,但是,這個人好像是往往能投我所好到極點。
可,他又是憑什麼知道我的所好,也就是說,我掩飾得太不好,太不專業,太不嚴謹了。他招呼我過去看,那些印台時,我是極力控制自己,才沒有屁顛兒屁顛兒過去的。
就只是,他明明說了要我看看那些印台,卻又突然靜止不動。
敵不動,我不動。我也就只好不動,還很有自智之明地,想要告辭。
我這裡還在躊躇,他那邊已經將腦門一拍,好像是忽然想起來了的樣子,「對了,說要看印的,夫人卻不提醒為夫。」
說得太像真事,可是我才不信。
此時,瞪著眼睛瞧他,不過是給他面子。
哼,敷衍、敷衍,不過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我哼哼唧唧地應付他。一抬頭就瞧見他長得太好,連地上印著的影子也頗得些形狀。他讓我看那些東西是何居心?他目光中的小火苗果然飄忽了兩下,不得不承認就是那樣非奸即詐的小火苗,也不知道能點燃了多少姑娘的心扉。
我隨著他走過去。那些印章都選用了上好的石頭,居然有一些是可以自己發光的。他難得大方,將一塊印章放在我手心裡,那種光色就像是一直籠和著薄薄的輕霧,忽爾覺得被收攏在石頭裡面的溫暖輕輕被釋放出來,一瞬間溫極人的手指。
於是,幾乎是一寸寸我將那塊石頭看了個遍。
竟然越看越愛看。有了愛不釋手的感覺。也許,媛姐姐也是喜歡這塊石頭呢。想了想,我又搖了搖頭,媛姐姐才沒有我這麼無聊。我是有些無聊了,每天一起床就要掩飾這、掩飾那的,可見,我活得有多麼乏累。
你看你看,他從手中拿出了那塊石頭。就知道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他不過是要向我炫耀。現在,那得意就淺噙在他的眼角眉梢,沒有一分的刻意隱藏。怎麼看都讓人想抽他。
只是,我到底是乖乖地放手,任他取出那還沒有來得及看刻的是什麼字的印章。
他估計是沒有炫耀夠,行風流水之間,又投入我手中另一方光風霽月印。
又是好石好刻,我耐心又細緻地觀看。不過還是還未盡興之時就已經被取了出去。
看了這樣的好東西我的腦子就有點不好使。這麼皎皎世無雙的好東西。哎真是糟蹋了。
我是該將它們偷走的,我真是該將它們偷走的。心裡想到這些時就覺得可笑。他輕著聲音叫我時,我還沒有收住笑。於是衝著他歪頭笑了笑。
這人就傻在了原地。
我懷疑我的臉上掛了什麼。要麼為什麼他的眼睛只是一直衝著我凝視。估計下一瞬就會噴笑。從前他不知道做過多少次這種事情。
他瞧我也瞧他,但是是用瞪的,具體說我是在瞪著他。
他忽爾有些不自在。
是啊,我拿著他的心肝寶貝,他當然會不自在。
我好像忽然也明白了些什麼,在他抬起頭時。我們飛快地別開了眼光。我還甚至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我想,一定是我多喝了蘿蔔湯的原因。至於他能這麼反常,當然也是喝了蘿蔔湯的原因。
接下來,他由著我一一佔了所有石頭的便宜。好好地摸了夠,就只是後面用的都是篆字。可憐,不轉的字,我還只能認識幾個,這些個轉來轉去的,當然就是它們認識我,我不認識它們。
為什麼,哪一個看著都覺得既威武又大氣。
哪一個都看著像帥印,只除了「光風霽月」四個字。
這四個字既文雅又好聽,沒有一點兒殺氣,應該是可以排除在外的。
我攤開手,拂過長成了刷子樣的毛筆。找到一點靈感。或許我可以問他,能排除一個是一個嗎。
我蹭蹭跑過去,雙手握拳。不過……他會答嗎?
「將軍這個字念什麼?」我心裡忐忑,可是又不能不做。那就只有趕鴨子上架。
他笑著移過頭來,極有耐心的樣子,「是日月二字。」
呃,這麼複雜的日月二字,難為刻印的有心人啦。
無端地覺得他有一些不一樣了。是哪裡呢,不那麼遙遠就在近前的感覺。這人就是風一陣雨一陣。
真的很難想像有一天,他會這麼平平靜靜坐在我前面,眼裡的深邃就變得那麼平和,當然也許是這個屋子裡的空線不好。
這不,才多大一會兒的功夫啊,他就又開始將那個只需要勾一勾嘴角笑意弄出了意味深長的樣子。
這個樣子,我是最不愛看的了。可是剛剛那舒服的樣子早就不見了。
怎麼回事呢?瞧著也是明晃晃的眉開眼笑,就是讓人不舒服。
日月?寫著日月的石頭怎麼會是帥印呢?
我丟開那塊石頭,又取了另一塊,臉皮極厚地將自己攤在他的書案上,差一點掉進了硯台裡,還好,還好,撐住了,「這個,這個呢?」
他在寫字,百忙之中抬起頭,「清風!」
呵呵,都這麼簡單。
怎麼又看起來,大家都像是只有兩個字呢。
哎,真是愁啊愁。我努力對著上面的形狀。好像是一個字、兩個字,哎呀,眼花繚亂啊。
最後,我不得不落到地上,是因為,其實,還是什麼都沒有看明白。
你說,我怎麼這麼沒有出息呢,東西都放在眼前了,唉。
等到晚上的時候,我端端正正坐在桌前,已經由杏月梳洗得當,一身清爽,狠啜了一口面前的湯,「說來說去。都是見識太短,可是見識這種東西的養成其實也是最費時間的。所以,媛姐姐也只能將就著我這把手了。」
懶洋洋爬上床時想著,剛剛皇上招他進宮是好事還是壞事呢,其實也是與我無關,可是現在我吃著他家的飯,住在他家房子避風雨,覺得他要平安無事還是於我有利。也不得不多擔出一片心來。
總之,我如此的厚愛於他,也是有目的的。
好吧,今天肯定要失眠。
杏月居然懂我的心思,在門前張望了幾次想說什麼,我盯著她的影子滿面疑雲,便喊了她進來。
「三奶奶憂著三公子爺,還睡不著?」
怎麼覺得像是明知故問呢,可是我理直氣壯地說。「沒有!吃多了而已,將軍是天朝的棟樑之材,況且又是在國祚新立之時。四方看似平安無事。其實暗流疾湧無處不在,若是一時照看不周必要掀起滔天之浪。」我說了這麼多是什麼意思,好像是在說,皇上還不到卸磨殺驢的時候。
李暉琢是一個有用的將軍,相處的時間越長就越覺得他適合當將軍。他有時並不如何張狂,有時只是一個眼色。便已經狂到九重天上一般。這樣的一個人,皇上難於執掌也是有的。
咦,我在想什麼,怎麼好像處處是在為了他而考慮。
我躺在錦被裡,將身上捂得幾乎嚴絲合縫。可是還是覺得有風,冷冷的風一直就在透入。無孔不入的感覺原來竟是這樣的。
杏月終是伶俐今日也不再同著往日一般的巧舌,只是說去前面瞧著,見了三爺完好回來,便迅回於我。
我一時癡愣,她所說的,不正是我心中所想,只是我繞了好大的一個彎子。就是不肯一下子想到這些。
而此時若是連杏月也看得出來,難道我已經表現得這麼清楚了嗎。
我低下頭打算緩緩臉色,直到聽到杏月跑出去的聲音才察覺,這個是不是有點像是在點頭的樣子。
又瞧了瞧比兔子跑得還快的杏月,我還是太好心了。李暉琢的安危怎麼也輪不到我來操心啊。
只是比兔子跑得還快的杏月,一陣風似地又回來了。
滿面春風。
我心下徐起一段春風,覺得萬事大吉,自己可以回去睡覺。
誰知,她風風火火送來的消息,其實是老夫人讓我打扮一下到門廳那兒去等暉琢。
這次我心上升起的是一片哀傷。我對他的策略從來都是敬而遠之的,一天見他二三次就是嚴重過量。
「三奶奶,您何苦悶在這裡苦想三少爺,到前門廳裡等一等,可是要比老夫人還要早得一步的消息。」她再笑就真成花了。
到了門外,我才發現,院子一排的氣死風燈下早立了不少的家丁,隱隱向人傳遞著闔府上下如臨大敵的氛圍。
我們一路過去,所有的人都是面無表情,直到瞧見老太太的貼身丫頭,才覺得是個活人。
我最容易受別人的情緒傳染了。心下喃喃的全是負面猜想。如此的陣勢,難道那位高高在上的皇上已經瞧著這位李家三爺特特的不順眼了,不惜要在這個特殊時刻打破難得的平衡,除之後快。
本來我是不信的,可是現在奸臣當道。也就是李建成當道,若李建成這廝有一分的清明,就應該自知才能不及其弟,難以振興帝國,莫若騰出地方來,奉位讓賢。畢竟大家都是一奶同胞,共修一代帝國也是一件好事。
不過,這位大皇子還在自己真的是秉承天意、延續國祚的春秋大夢裡不能自拔。
只是若真等到不得不拔時就是要血濺刀頭。
我閉上了眼睛,有些東西就像真的會發生一樣,鮮艷的紅色繚繞過目光。
那一瞬的真實,竟會讓人過目不忘。
我們轉過長的院子一帶假山彎流便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四下也皆是燈火通明。樹的影子於是加了光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