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不約而同來郊外觀光的貴公子們還真是絡繹不絕,先時荒涼得很有些意味的西郊,仿如勝地。
而媛姐姐就像是一枚石子,完全不知道是投入了哪個深湖裡。一絲波瀾都讓人找尋不見。
我在人群裡找啊找,好像突然意識到,這樣盲目的尋找不如去問問那個順良公子,剛剛,他不是在幫媛姐姐看馬?
結果,我一個轉身,就眼睜睜看著媛姐姐像只蘑菇一樣在我身後冒了出來。朝我嘻嘻一笑,「可兒妹妹在找什麼呢?」
我眨眨眼睛,在她身後,是亂哄哄的春遊軍團。這麼一個大美人,美得如此煞人,可是,剛剛我竟對她視而不見,真是馬虎大意。媛姐姐像個馬球滴溜一下子湊過來,見我仍是眼現迷茫不理她,就在我頭上一拍,「知道妹妹是在找美人,美人已經來了,我們這就回去看他們賽馬取樂。」
她倒是不吝稱美。
春遊時,大家尋樂的方式多樣,知交間競馬爭冠,卻在這其中獨領風騷,總是能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那時,春遊軍團湊在一起忙什麼我沒太注意,這會兒才發現,大家都已經有共同意識地圍出了場子。
我那些之於媛姐姐的好奇,也只好就此打住。等我和媛姐姐回去找暉琢的時候,那個順良公子早已經不見蹤影。也許是我多心,他根本就沒有看破什麼。即使帝都的大街小巷上從前曾貼滿了我的畫像,但是,你瞧這些富家公子。他們天天玩得不亦樂乎,哪有時間去管那冰硬紙下貼的孤單紙片。
可是,那時暉琢明明與那位公子見相談甚歡,怎麼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就分開了,我還是有些好奇地看向暉琢。
他看到我在看他,只是妖異一笑,然後,目光便放在了媛姐姐身止。似嗔似怨,「姐姐,姐夫他總是那麼忙,回來這許多時候,都很少見他陪你。」我是第一次聽到他同媛姐姐說體己話,卻也是在說別人的壞話,這人還是沒什麼長進。我很不齒。
他卻並沒有要等媛姐姐回答的意思。而是向前邁過一步,去看另一邊的熱鬧。看來,他一定不常同人說體己話,這哪裡是在體己,完全不給人置喙的功夫。
媛姐姐並不在意,婉動蓮步輕快追上他的身形,我為了聽她回些什麼話。也緊了兩步跟定。媛姐姐似乎是笑了一下,只因地理位置的緣故,我並沒有得到全貌,可聲音卻聽得清楚,柔風帶著糯飴嗓音有著淡淡的甜芬,「阿弟有沒有情深不悔過?」
我「咕咚」一聲嚥下一口口水,差點小跑起來,原本是想悄沒聲地聽暉琢要說些什麼,可他卻陡然半轉過身來,將我拉得與他肩對肩。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寬大的衣袖像片雲彩從眼前飄來又飄去,直到握住了我的手,我才弄清他的真正意圖,他正對著媛姐姐又將我的手握了握,「現在,阿弟就是在情深不悔。」
媛姐姐似乎怔了一怔,微微看向我的眼中,笑意有些古古怪怪。然後。那微笑忽爾放大成了愉悅的笑,我則是愣了一下再抽手,這一次,暉琢沒有阻攔。完好放手,「姐姐看好哪匹良駒,可堪拔得頭籌?」
媛姐姐慢慢收笑,似乎是在心底盤算了一下,狡黠滑上眉梢時有讓人說不出的嬌俏,「阿弟為何賭的是駒,而不是人。」
暉琢亦笑,「阿弟我只會看駒不會看人,更何況,呃,是些不太熟悉的人。」
身邊立時有不滿的聲音傳過,「李三郎,即便你看不出為兄的這匹三花馬,也實不該看不出我花三郎來。還是李三郎當真已經是眼高於頂了?」
帝都的風總會起在中午時分,我們迎著漸起的風揚頭看向端坐在馬上的這人,他離得並不是很近,卻借得了風向的便利,將聲音傳得清清楚楚。不過,這卻疑似是在叫囂。或許是風的緣故,一切還挺難說。駿馬踏蹄之間,向我們走近,使得我們看清這人的表情,笑意蓬勃,最關鍵的是那笑容太面,一點也不生硬,與那叫囂的情緒實在搭配不上。只是,那目光還灼亮,正是吃得太多的一雙亮目。之後,亮目就一直那麼地眨呀眨,像是在等著暉琢的回話。
如今,我對李暉琢已經算得上是瞭解的吧,這人是在拿喬,故意逗著馬上的人著急。
馬上這人果然已經在馬上立不住了,作了幾個姿勢想要下馬,估計是要來撓一直不肯開口,格外悠閒的暉琢。
暉琢也真是不急,坦然直視他半晌後,才又緩緩將脖子動了動。我都差點沒看出來,他那個文靜的動作,好像是在搖頭吧,這人對我可是從來都張牙舞爪,這會兒他的確很公子。搖過了頭,我們總覺得他要說點什麼,於是,大家的目光還是遲遲不動地將他凝住,他也真沉得住氣,愣是讓大家等都打算放棄時,才在他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上動了動腕子,「三哥說得是哪裡的話,帝都花三郎,才情甲關隴,我不光是看得出,而是朝思暮羨,還常常和我身邊的人提起。一齊想著要與賢兄齊肩,只可惜稟賦之事豈是人力能夠回轉的。」
他真是亂說亂道。半陰半陽的,聽著絕不像是在誇這位花三郎。說完之後,他很淡定的笑了笑。哼,他就是一小人,說得這麼客氣,神態與這客氣半分也不搭配,神色之間滿是倨傲難掩,眉色銳利,總之,整個表情都是慣常的英氣逼人。就他這副樣子,誇了人家人家敢信才怪。
忽爾,我跌了跌眼角,這人又在那十足十的英氣之中穿梭起了與眾不同的妖異,於是乎,對面那位花三郎就有些眼直。
可是,也只是過了一剎那的功夫,那位花三郎艱難爬下馬背,走路都顯得有些蹣跚,低頭咬牙,向著暉琢道,「賢弟,可願與為兄比試馬技。」
我注意到他說完這話後,媛姐姐吃驚地張大了嘴,還將這位花大少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個來回,之後,就有點挺不住,狀似欲笑,一直捂著肚子。最後,就是將我掐得麻木不仁。我想,我今天出門沒有看黃歷。
那位花三郎胯下的三花馬,不安分地用前蹄撓了撓地。顯然是想出去瘋跑一圈,消食的樣子。
那個問句,還就只是吊在半空之中。主要原因不是我們的過錯,而是,暉琢他就只顧著自己一直在出神,並沒有應答什麼。
而那位神色一直有古怪的花三郎卻是急性子,神態很是擰巴,一副欲說還休,不甘不餒的樣子,真是看得人心一跳一跳的。彷彿他只是在原地,卻已經是跋涉了千山萬水,塵滿面,鬢如霜了。可是,就在我身旁,時不時經風撩起的袍裾還會撞到我的手背的這位李三郎,他依舊能夠似水沉靜。
花三郎估計是扛不住,而他的表情出賣了他,他怎麼像是一早有了草稿的樣子,如今一字一頓地邊回想著,邊說,「李三郎少年勇略,卻鮮少在京都中競技,為兄在賢弟面前自是不敢稱雄。而今所以為的比試,不過戲耍為樂,倒是有個好大的綵頭蘊在其中。為的也不過是讓兄弟們開開眼。」
天風輕過耳畔,掠起我耳邊的幾根碎發,我隨意向耳後夾了夾它們,又看向他們,怎麼覺得他們一個挑釁,一個冷漠,而在這之中卻是夾著慾火萬丈。只是,我終究是個見利忘義的人,所以,我只對這個莫名的發現,持續了一小下的思考,轉而就是開開心心地想那是什麼碩大的綵頭呢。這些貴公子,可是將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只因為什麼朱門酒肉,他們都是司空見慣的。他們要的就是單純的樂呵,就是刺激。
轉眼的功夫,見他們彼此只是打啞謎,又因為同樣為貴公子的李三郎並不為什麼綵頭所動,也是,天大的綵頭到了他那兒也不過是小菜一碟,他哪裡會將那些東西放進眼裡去。於是我忙裡偷閒,瞧了一眼如電,偏偏發現它身上有一處逆毛。也並沒有多凌亂,可人家是天家所喜之物,本是一根雜毛都沒有的,不過是伸手理理,舉手之勞。觸手,毛管水滑,其實,還是我在占它的便宜。也就是在這個當中,不知不覺,漏聽了半闕對話,唯聽見個結尾,「賢弟便與我賭你身後的紗帽丫頭。」
我驚了半晌,才反應過味兒來。而且,也注意到了這位花三郎身後立著個如玉樹瑟瑟臨風的少年公子。乍眼瞧過去,眉眼文雅,你若問我怎麼看得出,其實就是一個感覺,大概是對比著暉琢覺得的吧。
此人算不上熟悉卻絕不陌生,正是那位順良公子。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那位花三郎要以我為賭注的想法,一定與這個順良公子有關。我於是憋了一股的怒氣,我又沒有惹到他,就算是他覺得暉琢是在對他說謊,可是說謊的也是暉琢啊,他們幹嘛要拿我開刀。後來,體諒他們,是因為畢竟看在外人眼裡,我和李暉琢還是狼狽為奸的。
我還在一邊東想西想的,身旁的暉琢卻已經分外奇怪地左顧向我,那眼神專注得都能留在我身上億萬年,我頭戴著紗幔也一點沒有阻礙到那目光的遞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