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豎起了耳朵聆聽,清清楚楚到亮麗的聲音,叫得的確是「珂兒」兩個字。
陡然睜大了眼睛,反應出來,這是有人在外面叫我。可是,聲音來源似乎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我一定是被什麼人藏到這裡的。難道是那個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的老大夫略施了一個手段就算是將我活擒了。我馬上想到了於成包裹裡的海捕公文,其實,有了那東西明晃晃地貼在了四處,我便再也不是那沒什麼斤兩的普通人,而是上昭日月,下耀平民的前公主。當然,這也要人們記性好才做得到。我卻不知,現在的人們記憶普遍都這麼好了嗎?只看那說什麼都不算得太像的畫像幾眼,就將我存在了深深的腦海中了?嗚呼哀哉!
說來,這兒的人們對身份這種東西的認識很蹊蹺,即使是我這種已經是瘦死的駱駝出來,他們也著實覺得比馬大。真是豈有此理。
四週一片黑暗的原因。我不辨現下的時辰,隱約覺得應該是在黑日間。只是,聽得外面的叫聲越來越清楚,卻偏偏毫無力氣回應一聲,於是,這種希望比沒有希望還磨煞人。先前激燃起來的求生**,慢慢熄成了一堆灰燼。我四肢之前還在蠢蠢欲動,這會就寂了下來撲騰一聲從另一面跌了回去,這具身子渾不似我的,此時從另一邊墜下來,改成了趴在地上,由鼻子支地,極其的難捱。真不知道外面這人到底是在救我還是在害我。本來我還躺得好好的,聽了他的呼喚後賊心不死,就成了這個樣子。真是辛苦。
不多時,前面響起了古怪的聲音,我從未聽過這種聲音,卻可以輕易地猜測出來,那是磚石磨地的聲音。我想抬眼瞧瞧那聲音背後走出了什麼。只是,人還扣在地上,紋絲都動不得。不死心地再動動。還是動不得。那就只好死豬不怕開水燙這麼硬扛著了。
四周大開光明。太亮了,我瞇住眼很不適應。
有規律的腳步聲走到面前來。停住。
我使勁抬起一點點的頭,脖子軟弱無力,高度只夠瞄到一點點的鞋尖。這靴子做得不錯,前面還綴著金屬,不,是金子。
他很有錢。第一眼就讓人瞭解的人,不是一般人。
他蹲下身來。從旁多出一雙手,將我面前的那些荒草撥開,又將我翻了個個。這下。我仰面朝天。朝著頭上的一個人的下巴。睜大眼睛。這人太高,導致我還無法看到他的全貌。便已經能夠肯定是個素未謀面的人。因為一切都是極盡的陌生。
這人嘻嘻帶笑,已經垂下目光來。竟然比大開的光明還晃眼,不是因為他長得好看。而是因為他帽間鑲了一大顆夜明珠。正在散著極度炫亮的光澤。
我開了見識,這一室的光明乃是因了這顆大珠子。
這人目光爬上我的臉頰。將我的整張臉一寸一寸視過。
真是極為彆扭的打量。我無法迴避就只能緊緊地閉住眼睛。幾覺整個臉頰都在灼燒。
一股初時好聞,漸聚濃郁後打鼻子的香味佔據鼻息之間。這人顯然是蹲下了身向我近了不少。「就這小姑娘,與那畫像上是一模一校的嗎?」我臉上掠過一陣的微風,有紙張在空中抖動的聲音。我睜開眼,瞧到他接過一旁遞來的公文又就著上面的畫像,一點點與我兩廂核對著。
一張極普通的圓臉泛起明快笑意,「還真的是一模一樣。」
一旁立馬湊上來兩個一般圓的腦袋,「公子好福氣。才一出馬就得到了殿下想要的人,奴才這就將這姑娘送過去。也好在殿下面前領個頭功。」
圓臉的公子擰了擰眉,回手掀了左右這兩個腦袋一人一個耳瓜子,可能是用力過猛,又兀自揉了揉手。緩了好半晌雙目驟聚璀璀顏色,「你們知道什麼,她如今在我手上,還有什麼咒念。我從前見了這圖文,還以為上面的畫像給人畫得誇張了,這世上哪裡會有如此生動的姑娘。不知,她卻真的是長成這樣。送她回去不過是處斬,那便真的是辣手摧花,還不如先借小爺嘗個鮮,到時就說是在那勾欄之地尋到的她。誰又會知道其中的底細。」
兩個腦袋又向前傾了傾,其中之一,面有難色,「公子,這次可是殿下要人,還有那海捕文書上說的這姑娘的來歷也必是真的。公子還要三……」
「我管她是哪般的來歷。」這公子又向他狠狠用了一遍目,這人便知趣地退開了。另一邊的人臉上劃過一絲苦笑,「公子下面要如何處置她。」
這人將扇子在自己掌中狠狠一敲,「當然是趁著夜色送到我屋中。」
「可是老夫人一邊……」
這人緊攢起眉頭,「你這豬頭,不會想些辦法,只要瞄著母親身邊的伊香,便行了。一會兒我將她叫在身邊。你便行這個事。記得給我辦仔細了。否則我就在母親面前說是你給我尋來的這個美人,昨日你還帶我上千喜樓。」
這人頓時惶惶抖起了衣襟,「公子放心,小人一定謹慎行事。」轉身就走開了。
這頭頂夜明珠的人再向我近了近。略略以扇見禮。「再下允寧忘憂與姑娘有禮了。」
混球,他當我是聾子啊,在我眼皮子底下算計了我一圈,這會子又跑來假仁假義。可歎我現在竟連咬牙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伸出手將我從地面上撈到了懷中,我躺了許久這冰硬的地面,這會倚靠進這柔軟的人軀之中很是舒服。
又聽到一個聲音再叫,「公子,公子。」我依著他的目光一同向那聲音瞧去,是一隻大口的麻袋。下一瞬,我被他輕手輕腳投入其中。最後一絲光亮沒在了收緊的袋子口。身子一輕已經被人抬起。
耳邊傳來他清徐徐的囑咐,「你們好生小心著,仔細磕破了她的皮。」緊接著就是兩聲應承。
我被他們晃得頭暈。最後終於落了一處實地。
耳邊傳來麻袋摩擦時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一會兒的功夫,袋口處見了亮。
一雙眼睛由外向內探看著。
我還不適應這屋中如雪的光亮又瞇了瞇眼。外面的人已經手腳麻利地將麻袋挽到底,再同另一姑娘一起搭手,將我從麻袋中托抱了出來。放在一張鬆軟的大床上。
屋子裡熏著一種特別的香氣,我一聞就覺得自己餓了。轉眼去打量從麻袋中倒我出來的兩個姑娘。皆著著一樣的綢紗衣料,質地很是考究,剪裁也很是合理,必是出自名家之手,一府的丫頭,都到了這個制備,可想而知必是那人必是出自大族世家。也是,都能與那個李建成勾搭上的人,想來,也不是什麼烏雞白鳳丸。
我聽到那人與他的手下談到什麼「殿下」,一下子就猜到了那殿下必是李建成。心中一時猜測難安,目光卻更深地轉向她們。也發現,她們也合在了一處一塊兒將我看著。低低的聲音說著什麼。
仔細再看向她們,年紀都只在總角之年,生得細皮嫩肉,模樣清秀。她們發現我在看她們,就笑嘻嘻地走過來,中規中矩道,「姑娘,我叫伊春,我叫伊秋,您若有什麼吩咐就著我們姐妹兩個去為您打理。」
我真是要氣絕,我哪敢吩咐她們。況且我雖有口也不能言啊。
她們這一雙見我聽了她們的話翻了個白眼,又稍稍向著我的臉上打量。發現我還是不言聲,面上微訕,「姑娘,府中的幾位娘子皆是如此,可是後來都說公子是個好人,願意隨了公子一聲。您又何必吃那個苦。」
聞聽她言,我臉上有微微的變色。這個我當然瞧不見不過是瞧著兩個姑娘的臉色變了,一股腦地近前來,伸出手探上了我的額頭,「姑娘怎麼了,不舒服嗎。」
這一雙等了一會兒,見我還是不出聲,又遲疑了一會兒,叫伊春的姑娘便同那個叫伊秋的姑娘道,「姑娘恐怕還是在氣頭上。我們且退了出去讓姑娘靜處一會兒吧。」
那伊秋點頭,二人一同恭退到門前,回頭偷偷看了我一眼,便開門出去了。
我心中暗懊,她們竟不知嗎,我這個軟趴趴的樣子,不過是中他們口中公子的招兒。此時就這麼以頭支在床欄上,勉強維持得個不倒罷了,比剛剛趴在地上也好不了多少。想要哼哼兩聲,都沒有力氣。不由得皺起眉頭,在心中罵著那人面獸心的什麼公子翻騰他家的祖宗,漸漸又由打心中生出了冰寒之意。但我現在目光所及之處,僅是由這床到門前的距離,連轉個頭都不可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逃出去。若是那人果真懷了下流的歹意……
廊下四靜,偶爾有一點點的腳步聲讓我驚聽,卻一忽兒的又過去了。我心中又開始暗禱那個公子死在外面,誰知這個心思尚只轉到了一半,走起來有規有律的,一定是……我差點就此備過氣去。
那合整的門忽爾分成了兩半,一人當中而立。帽間碩大的一顆夜明之珠,趁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是他到底是人還是鬼我不想計較,只是計較著他總要長上一副人下水才好。
幾步之間,他已經向我欺近。走到一半,又反撲回去,合了大開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