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對正蓮花池,裡面游魚吹沫,神蔡上神荷心。天下地下無物不好。此時正得生長之時呢。
園中素來有些怪模怪樣的假山,很成氣候,左右相連,上面繞的那些籐蔓,也全都接天連葉。有些事果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
此時我掐指算來,我在頡利面前,可未有過一絲賢惠表現,一直是張牙舞爪的猙獰樣子。那時,我還不知道什麼是賢惠,也沒有見過賢惠的人物,後來大概是命不好,見過了長孫王妃的賢惠,又是那等大開大合的賢惠。試問,我一介平凡女子要依托何事才能彰顯到她那個尺度。是以,自覺在頡利面前一直就做得不好。他能喜歡上我實屬老天不長眼。
只是上天捉弄。
也許,又正是在我那什麼都不懂的荒涼土著氣質,出了錯。無意中投了頡利的所好。一位不講禮儀的公主。要名份有名份,要胡鬧的勁兒也有,他們本來就是遊牧民族,最喜歡的口味就是張牙舞爪。我簡直是一位,用來全他心意的不二人選。
命運是如此的深不可測。愛好是如此的不可捉摸。心願又是如此的事與願違。
一切皆是一個合襯圓滿的錯過。
我一雙眼睛精光湛亮,像是瞄上了河裡的寶貝,一個勁地向著池中對眼。還很是認真地回憶了一下。
我曾經試過那個水挺深的,而且我若是要自戕,也會下手挺狠的。
關於這個下手狠,為了讓自己能夠死得又快又好,我早就做出了極盡周密的安排。這個安排它是這樣的,我就在自己身上捆上一塊大石頭,跳進水裡。能達到快速且一直沉下去的效果,連有人要救我也不給他機會。
豈料現實中,想來,如何背上一塊大石頭,還跳得動也是一件難事。
因此,我若是有要跳池成功的那一天,也必然是真正解決了這道難關。
我今天實在無事可做對著水鏡子發呆時,就只想了這麼一樁事如何去死。若是上吊,且不論,轉世還得伸著舌頭什麼的。單就是那高高的殿梁也頗有一些難度。
一死了之。又何嘗不是一樣辛苦差事。怪不得人們都常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大抵是人們不大想得出何為個好死呢。
但凡是個死就沒個好。
哎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鵝毛或重於泰山。說的就是我那兩種死法,一個是上吊,那需要自己輕於鵝毛,得飛上天去,至於跳水死了。就需要自己重於泰山。最負盛名的話果然是到了哪裡,哪裡對。
想得太久,有點餓了。
早上那豆沙卷子,八寶醬菜我可沒少吃。只是,最近沒心沒肺得厲害,好像是吃得好睡得著。我又朝著水面頜了頜首。啊去死那件事。還可暫且先放一放。
不如,去想想,今天御膳房那些傢伙們。會出怎樣的花樣呢,上一次他們給我涮過菊花,然後向裡面投豆腐,挺好吃的。我知道若是在外面就一定是涮肉。不過,這裡面是佛堂。他們時常要顧忌著我的姐姐,所以這個花樣可以算得上都是更花的。
來送食盒的小內監。是個圓溜溜的人物,我總是朝著他笑。
他極會察顏觀色,總會拍我的馬屁,說我漂亮,說我有福。還對我的笑心領神會覺得他討人喜歡,其實不過我是他的身材,惹了我的趣味,我就是在想若是將他拖到冰面上,再轉一下,一定會像個陀螺一直轉個不停。
我笑了笑,之後又收了瘋顛,變得矜持。
現在,我真是無聊得到家了,就連這也會讓我覺得好笑,每天都樂樂呵呵的。
連我自己都訝異不清,我到底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呢。這樣的混淆不清。
說來,回突厥和親真的不是一件壞事,突厥是遊牧民族,他們的王帳遠沒有唐人的宮殿嚴整,當然也沒有這樣的滴水不露,那樣我就一定會找到辦法,溜出去,去找爹爹和哥哥。
去過那些遙遠隱遁的生活。
如此美好生活的理想光芒掃過腦際。天下果然是大同了。
有了追求連人生也瞬即變得寬闊。
身後有小小的一聲響,我心神頓警。若不是這些日子清靜得成了習慣,估計我都會忽略掉這微至於無的一個小小聲響。
不過,我聽到還算真切,所以想轉過頭來,想看個究竟是時,猛然給一個身影帶得轉了個個,已經壓伏在假山後面山石堅硬。
背上有針芒之痛,那山石並不平滑,稜角皆是鋒利。我疼得抽了一口冷氣。我看了那人一眼,卻不到他臉際。
終究還是不抱太大希望地掙了掙,心中剎然就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我只是還有一點不明不白,他到底要做什麼。當然,這世上原也有一種人,原本就不為什麼,只是願意、只是原本閒來無事。
目光上揚,我淡淡地瞧著他,幾乎沒有再對應上什麼心事,繼而旁目一觀開得灼灼欲燃的花花葉葉。嘴裡不住地喊,疼。
「你真的打算讓李淵送你去突厥。」那嗓音本是慷慨,現在卻盡量壓得靜謐。
我瞧了他一眼,他眼中清冷的如同冰凍的目色,今日似乎是浮起了星星的碎冰,他不是說,他要修佛嗎。其實,他也沒對我說過要修佛,但只是他那個意思,就是向人們如此表達。
我背上更痛了。小聲叫著,「你放開。否則我就叫姐姐。」我不回答他,只是覺得他問得都是廢話。現下有這一問也極盡個玄妙,問得很是高超,竟像是他很關心我的樣子。殊不知,我與他也算得上是仇人。雖說都是他在主動恨我,但是我這樣講也是從了他的意願。願意做了他那仇人。
他狠夾雙眸,已經挑動起一個逼仄,「為什麼不以死相逼。」
這人真是可笑,有誰會對放自己回家的事情三貞九烈,而且這本就是我的事情。這回我忍不住了,決定糾正他,我笑著對他說,「我不願意死,哪怕苟且偷生也好。而且我本是要死的,可是你偏偏要救我,其實你也不是救我,不管你出於什麼樣的目的,總之不是我求你的,我自然也不會感謝的。」最後為了氣他,我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說,「難怪姐姐不認你,你出爾反爾,反覆無常就是個奸詐小人。你還有你的二叔也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不是不願意向李唐側目嗎?可是也沒見你一意求死,現在偏來說別人,可見你臉皮有多厚。」
是他先惹我的,別怪我不客氣,誰讓他隨意扭轉事態又無力控制局面,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但是,顯見我氣他,氣得太成功了。
他雖是壓著聲音,但卻咬破字字的說,「這世上,誰都可以說我二叔不好,就只是你不可以。」那目光凶狠得像是餓了二十天的狼。乍然見到一塊肉。
早知道,他是個不講理的人。其實他還是個凶狠且不講理的人。這個世上竟是不識字餓不死人,不識人餓死人啊,有的道理就是這麼直白、深刻。
我直衝他翻白眼,這位宇文小畜牲一定是昏了頭了。為什麼全天下,就得是我厚愛那混球啊。我不,我偏不。
所以,我迎上他的目光,向著他犀利凶狠,璀然一笑,「我都不認識他,還有那是瘋子幹的事,我可不幹。」說完這話,我就只當自己是個無事之人,咬著牙挺著背上的疼。昂然抬頭,打算對他不理不睬。
他眼中的怒氣,簡直是要翻開火海煙團,整個人就快自燃了。吐出的氣息也是分外灼熱,直直噴在我臉上,引起了不小的焦灼。
他再一施力,快要將我嵌入石頭裡面去了。我頓時喘氣急促起來,而且連翻白眼的力量都快沒有了。
事到如今,我本給架到火上燒的,自然也就不會怕,再掉到火堆裡給燒成焦炭。所以,我縱然是覺得,他這樣不管不顧,足以要了我的命,還是不肯屈服。
不過,他一定是領會錯了,以為我是怕了服了,所以才不說話,手上的力便有一些鬆懈,目光裡的東西更是奇怪。好像還打算和我熱絡一下。
我看不懂,也不願意看。只是隱隱對這樣的他,毛骨悚然。
心中仍打著自己的小算盤,本打算緩緩力氣,即刻就逃走,而且日後也不要沒事來散步。
沒想到,他那麼難纏。一雙清目絞來絞去,最後,就像是做好了一個決定,目光中有淚水流連,拉住我的手死活要我出家。目意進十分之十的堅定。
本來,我心情是十分好的,雖然他曾經做過許許多多的錯事,但我覺得自己也不是個太小氣的人,而且誰讓他是我外甥呢,從前,不知道的時候,也就算了。現下,都這樣的明確了,我就只好大人不記小人過了,不跟他一般計較。
可他,也太過分、也太惡毒了。我一急,就想豁然站直,理直氣壯地走開。
但馬上,我就想起一件事來,我一好奇,就想到要問他,「你究竟是怎麼知道我中的是什麼毒。難道你也懂醫術。」
誰知,我這樣一問他,他竟然連臉都紅了。我覺得他很有問題,難道他和李安童……這個念頭,只是轉了一瞬,卻已經來得及轉念,並且一下子突破極限,轉了好多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