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皇姐姐這麼不動聲色地給我講故事,連情感都是不動聲色的。但其實,做為一個平日裡太愛動聲色的姑娘,這個如靜水的不動聲色部分,才是最能挑動起人的感覺來的。
是以,我一個並不懂得什麼是法度的小白姑娘,依然很是承她的情,在毛骨悚然時,還發出有如「絲絲」地抽氣聲。乃是真的動情,
我確實將姐姐說的故事,當了故事來聽了。還幾次很是代入地,想要打扮成從前另一些故事裡,穿一身白紗,輕飄飄從絕高空,那不明處,踏步而下的姑娘,眨眼即是詩地前來搭救這位高僧於虎口。唯一的一點奢望,就是這位高僧會是那個玄奘的師叔。這麼想,好像渾無道理。但我是有道理的那一個,它就是,只是人家玄奘的師叔的話,估計就會長得很是優良。
皇姐的聲音平靜如流,總是那麼從無斷絕的不急不塞。
我們沒有一句題外話說。
皇姐姐這些年的佛,委實不是白念的,是她不願意搭理我。也許,她現在做的,就是為了對楊氏一門的最後尊嚴的抗爭,將我這最後的一點不和諧給收伏了。
我呆看著皇姐。覺得,她最近將自己修得越來越不惹紅塵味道。看著是素衣著身,其實不知,這樣的她,簡直就是九天仙女在世。已經是真正的美若天仙。看來,修佛真的很好,不僅能清心,還能美容。
我一點也不怪她,畢竟,經歷了這種改天換地的巨變後,作為一個正常人,都會有一些變化的。而姐姐的變化。就是基本上已經走上目空一切的進程。這個安安靜靜的進程,它確實就是一條清修之路。連皇上的勾引,都概莫能外地被拒之門外。
我很有意地將這個故事,在心裡背得很順,覺得有一天犯了什麼錯誤,就給皇姐背這一段,可以顯示自己對她吩咐的一切,都是這麼的用心。
佛堂是曾經的舊宮殿改造來的,卻不徹底,顯得不是很用心的改造。但我是知道原因的,一定是姐姐阻止,唯有這種生生的剝落清晰在目。才能讓她真正的心安,她寧願永對這種空空蕩蕩,也不願再一腳踏入那些眼花繚亂的繁華中去。這個世上再沒有什麼比心已死,再值得去悲哀。
只因,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底。有一片潛藏的冰凍湖面,發出冰凍的聲音,第一次聽到凍結的聲音。與碎裂一樣,都是那麼疼,那麼要不得的東西。
我筆直坐在禪桌前,第一次沒有亂動。即使姐姐她一直都沒有看我。
結果。這個故事我聽得太好了,直接就背了下來。
我有些感歎,這一段沒有真實感支撐的回憶。它就只是一個天懸地隔的回憶而已。所以,如此的一番陰睛不定後,我很快又定了下來,就似魘在夢魘中的人,悠悠醒轉。再怎麼悲傷情狀,也可以更改得徹頭徹尾。因為那就只是一場夢。來去無憑。
恣意悲傷之後,瓷意尋找歡樂來掩埋悲傷,是我能對這些每每要切身回憶時,基本無憑的悲傷能做的唯一一點事,就是將它們通通拋去腦後。
何必旁徵博引,有人說,他們看不懂那些說得婉轉的故事。在知識沒有普及的年代裡,他們只是沒有命去領略那些美。我還是貪圖今朝的。
初聽到皇姐講的這個故事的開頭,我很是配合地在自己心中,積極引發了各種各樣的聯想。
但,我是個不太愛想正事的人,唯一具有的觀點,就是覺得僧稠的命,真是不太好。這一段與老虎的相遇,也太是糟粕了。試想,如果,他有幸遇到的,是一對餓得都已經瞅不清道兒的熊瞎子,相對來說,就要比這個,好矇混得多。
大不了,就是一個坦坦蕩蕩,將自己平鋪在地上裝死。而對於一位得道的高僧來說,裝死比裝活,真要容易上許多。大抵只要在心中念定一個「釋迦輝耀」便可依照多年修為,平輕巧入定,然後,幕天席地睡上一覺即可。
只因,人家熊瞎子,是鮮味的執著追求者,還是一死心眼的動物,即使,親眼見到有人剛剛還活蹦亂跳,但是馬上三下五除二,在它眼前死去,也能相信得斷然,乃是一實誠的動物。而且這種與生俱來的優良品質,也一直沒有在漫長的進化生涯中消失,也可以算得上是用心一也。
我對這件事很是上心,於是,想出了諸多可能與不可能的想法。
覺得,姐姐口中的那個青天白日裡,從路邊草窠裡跳出來的兩隻猛虎,非常可能就是菩薩本尊變成的,此一趟降凡變化成猛獸,意在試僧稠的道行。
不過,無論事實如何,僧稠都沒有時間躺下來,對它們做出如何的分析,因為,它們不僅不是熊瞎子,也並沒有表現出來一點,要向它們進化的意相,而且他們餓得很,一見到僧稠是具肉軀,就要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口水。
直覺上,它們那不可告人的心事裡,必定是已經啃了三天樹皮了。
果然,我已經不知道到底要同情誰了。
最後,察覺自己這是在聽故事,而作為聽故事的我,就應該這麼覺得,這必定是萬分驚險的一幕,甚是替這行道高僧憂心。
沒想到,僧稠一眼望定他們,目光中興起的是源源不斷的笑意。那是一位得道高僧的笑意,如果拿來塵世當中,不知會迷倒多少善男信女。
我聽故事的視線裡,估計是浮出了變幻莫測的光線,看著這紛紛擾擾的霧氣,也覺得自己就要一同跟上它那樣的形態去紛紛擾擾,去無依無靠、去浪跡天涯。
到了現在,此時此刻,這個節骨眼上,我終於覺得,老皇上要將我抓起來,我皇姐要度我成佛,他們都是對的了。因為,我簡直是太邪惡了。比他們想的還要邪惡。
故事仍在繼續。風住、塵香、花已盡。面前是一對花斑斑的大老虎。還有一位風度飄渺的高僧。
只是,這一次他要面對的,乃是一對吃人不眨眼的大老虎。不過,僧稠還是沒有把這些當成一回事,我都快以為,他有色弱,把這位斑斕猛虎看成了病貓了。
能有這種想法,著因,這對餓虎著實餓得苗條了一些。動作一苗條,有一些氣場就會缺失。
那一天的風,難得的和爽佛人,又刮的是周郎急需的那一場東風。當做是最後留念一般。我想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高僧一路走好。因為故事如果再不出現第三者,將再也無法扭轉。
可是,僧稠竟然以手中的佛杖,給這一對餓虎,講經說法,曉之以佛經廣義,一番講經布道後,圓滿將其度化。
我對高僧的布經的風格不瞭解,一開始只是覺得,高僧想以這一對禪杖作憑,抗擊餓虎,是有點那個了。簡直是比直接出現第三者,還那個。
但是故事的結尾處,是僧稠一番佛法廣證後,二虎雙匍匐。立地成佛。
風格驟然托出。這還是一個佛經故事。
我想,這位皇姐一定是覺得,我總不會比兩隻老虎還難於度化吧,使我終於找到了禽獸不如的感覺。不過,不是我不誠心學,而是那上面的許多字我都不認識。是以,並不能配合著高深佛法,真實地讓皇姐將不如禽獸的我也一道度化。
皇姐,終於在這許多之後,垂下眼來看了我一眼。
唯一的一眼很寶貴,四壁上,從前留下的未剝落得盡的金色蟬翼薄金,偶爾會耀出光怪陸離的色彩。向人們證實這裡,還是凡塵俗世、**穿梭之地。
皇姐放下手中的經卷。目光一點一點移過來。如果要用佛教用語,那就是普照了過來。
她聲線平平靜靜,壓根沒有起伏出什麼情續。
溫溫柔柔的一小段話裡,說的大意是,我小的時候冰雪聰明,沒想到會失憶得這麼透徹。所以,原定的研習佛法又改成了先學識字。
識字也好,有許多字,我都還不認識。之前,還不如這個呢。如果,皇姐見到的是最初那個提著燒火棍爬牆的我,一定會立地摔倒。話說,我自己也沒有見過提著燒火棍爬牆的我。還有點覺得稀罕呢。但夢想是身外之物。要不得了。
我被發配去識字,還可以在院子裡轉上一小圈。覺得,生活它是向前奔了。
若說有一個新發現,這一定得算一個,那就是,這幾天我見過宇文承祉一次,他帶髮修行在一旁的另一側殿裡。與我現在住的那一間對襯的左邊。
我瞄了瞄那個側殿,想,那傢伙也能修行。後來,參照過斑斕花的大老虎以後,覺得天下真是沒有什麼能不修行。那他就是一定不能參悟。連兩隻畜牧都不如。最後,拿目光狠狠夾了一下那側殿,覺得「哼」就那臭小子,這回他得服氣了吧。我可是他的小姨。
但,我這位皇姐姐對他,可不比對我好。我暗暗觀察了好幾次,她都沒有跟宇文承祉說過一句話。
直到一天,殿裡要打掃衛生,我得機溜到了宇文承祉的側殿裡去,然後,發現了一個秘密,他根本就不在裡面。
只是,我一直覺得,這是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