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皇上竟然一反常態,金口玉言出來的玉言說,我是傳說中的奸佞小人,我很不好意思地以為,我實是做不好奸佞小人那個層次。自然很是對不起,他老人家如此驚人的一番猜想。
張了張口,不知道到底要說什麼來分辨一、二。只是覺得,這次是自身難保了,何談繼續去誣陷李元吉。果然,是害人之心不可有。可是,李元吉這樣的人,連老天也要幫他嗎。我很困惑。但既然,老天,和老天的兒子,都已經決定要幫他們了,我倒不好意思不認帳。
想來想去,覺得,自己應該是錯了,其實還是錯在,我沒有認真地開動腦筋。而且像建成和元吉這樣的人,要對付他們,也確實應該讓人好好地開動一下腦筋。但是,在此之前,我一直認為,無有那個必要,沒事想東想西,浪費大好的時間和精力,還不如去院子裡摘花、撲蝴蝶。而且還很根本地以為,那些深謀遠慮,未雨綢繆的事情應該是魏征他應該去做才對。
可見皇上他太不瞭解我,他竟然能將我想成一個別有用心的姑娘。這儼然都不符合我的生長規律。我是放養長大的,根本就沒有被培養過什麼方面的特長。就是偶爾腦子特別不開竅。如今只覺得當了這個傳說中的奸佞小人,是有點厚著臉皮。
我忘了問皇上一個問題,其實是沒敢問,皇上他老人家,到底是怎麼看出來,我像是一個足智多謀的人。還是,他認為我是楊廣的女兒,依照什麼遺傳學規律,所以必然足智多謀。可,我是養女。大抵他以為我那親生老爹。作為楊氏重臣,腦子也不簡單。好吧,我只得低下頭去認命。因為遺傳這個角度的事,被遺傳的角色都是不大有發言權的。
從我被誣陷,到皇上面上的表情由激動到平靜,我一直就處於一種飄飄若仙的狀態中,感覺就像這是一個足夠新奇的經歷。試試麼也不是不好。
但,這個時候,如果魏征他在我身邊,還得以同今時今日的我說得上話。他也許會手把手地,幫我聯想到,今次。皇上做出這樣的推斷,並不完全因為我是楊氏的公主,而是因為做為一個末代公主,她們往往會與生俱來地具有以下天賦:在沒有看過兵書的情況下,就用得好。魚目混珠,渾水摸魚、趁火打劫等一系列的反間、離間之計,來攪亂下一任帝國的一池春水;或者更深地潛伏下去,給大唐以致命的一擊。
諸如此類,我想,也許皇上昨夜做到的那個龍夢。就是有這樣的大片情節,所以這一切,築成了今天我很倒霉地被冠以這個莫須有的罪名。
而且。眼下讓人有淚奔衝動的是,這位皇上似乎是已經找到了足夠的證據,對此確認不疑,一句話也不給我說的機會,就讓人將我帶下去。還沒有說明,要將我押去哪裡。這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個污蔑呀。我想與之搭配的必然是一個天造地設的去處。比如地下冰窖什麼的去處。
估計是連「怕有人會救我」。這種後續發展的進程,也都給提前想到了。用來護送我的武士也很規模。
皇上手下人辦事速度驚人,我剛剛聽到李世民同李元吉同時出口喊了一聲「父皇」,就已經被向我走過來的武士群,一把抓住手臂,和提著小雞一樣,提著走了。還想再聽到些什麼的願望很不如願地打了水漂。
他們帶著我消失得火速。我回過頭來,再也瞧不見高大的皇宮,心裡卻是記牢了它的陰影。
我不想走,並不是因為貪生怕死,而是因為,如果我承認,可就要連累了李世民。連累他被皇上誤會,被皇上猜忌。又是在這樣一個風口浪尖的時刻,一點點的行差踏差都是滅頂之災。
不過,這次皇上定論得太快,一點兒也不讓人有說話機會,連帶著,拖我下去的兩個武士拖著我走時,都沒讓我真正地用腳走出去,他們幾乎是腳不沾地將我拖抱了出去。
可想而知,皇上覺得我是奸佞小人這種事,比太陽天天要從東方升起來這種事,還要讓他確信。況且,皇上的腦子裡的亂碼,通常是要有人倒霉代受的。
然後,這一群武士一路興師動眾地,一直將我帶到了一個,我覺得有點熟悉的地方,卻並不是想像中的天牢,而是貌似荒蕪人煙的佛堂。面對許久不見的佛堂,我動用了一番回憶,記憶裡引出來的畫面,是個一個好看得不得了的女子,常伴青燈古佛。從前,我還喚她作神仙姐姐來著。此一時彼一時,而今想來,那只是以貌取人。
現下,據說,她是我的姐姐,可見我那父皇也果真長得不賴。而且這次,我能逃得出,皇上針對每一任榮獲皇家奸佞小人稱號的有識之士的直接辣手斃命的等,一向雷厲風行的常用手法,可能也是因為我姐姐的緣故。
就只是,現在的我,並不想見她,因為,一旦見到了她,就會時時刻刻讓我記起自己的身份來。現在,都還沒有怎麼的呢,我都已經怕得不行。來這裡,總比送去蹲那又冷又潮的天牢好得多。可真要是讓我能自己選,我寧願去那萬惡的牢獄裡蹲著、冷著、凍著,也不要去見姐姐。因,思想才是真正的牢籠。
這種想法,也不知是從何想起的。眼下明明白白掛在腦子裡,很引思想的注意。我覺得這條思想什麼的話,說得還真是有道理。
可是,除了不願意,我卻很難真正地抗拒得了這些如虎鉗一樣將我狠狠執住的武士之手。洩氣之後,我將頭垂得更低,任他們像拖拉著一條死狗一樣,一直拖了進去。
佛香繞鼻,眾色都黯淡了一重。我揉了揉眼,才得以適應佛堂中的黑暗。
目光對上的是姐姐灰布僧衣的一個倩影。感覺總是很奇妙,縱然她沒有回過頭來,我卻覺得,她這麼長的時間修身養性,姿容是更加的風華絕代。雜七雜八的感覺,清楚的並不清楚一股腦兒地塞入胸中,似乎覺得眼圈都有發熱。狠狠掠了掠才沒有滴下淚來。
武士「呼啦啦」地退出,腰間佩刀的撞擊聲,迴響在這安寂靜謐的佛堂中格外突兀、猙獰。但猙獰什麼的,儼然要大於突兀。
姐姐的背影依舊沒有轉過來。只是對我說,「珂兒,想必你也已經知道了一切,我就是寧可你去死,也不能讓你真的嫁給李家。你不是跟那個人走了吧,怎麼又要回來?」
她這麼一說話,才好像重墜入凡塵。
其實,姐姐她明顯也不願在這裡見到我。
這些話一下子就戳中我的心扉,而我根本就沒有什麼好解釋的。她的清影由燭頭映來,顯得寂寞而孤單,卻仍透出異樣的絕決、堅定。
我驀然間覺得,鼻子又有些發酸,也明白,皇上為何要清清楚楚地冤枉於我,而且會那麼著急地,將我收了起來。一定是南陽公主求他這樣做的。
一切的真正原因是他們都想讓我離李世民遠遠的。也才有了今天這一出。否則,皇上要抓我,一定以的是小白女主的身份,萬不會以太著邊際的奸佞小人身份。
然後,溫柔的姐姐,命宮人客客氣氣地將我鎖在佛堂的側殿裡。一連好多天,都沒有見過太陽、星星、月亮。
每天唯一能聽到聲音,就只有主殿裡傳來的一板一眼木魚聲。
這樣的日子真是太無聊了,我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中間就只是聽著木魚聲聲。
三天後,南陽公主放了我出來。
在姐姐面前,我向來抬不起頭來的。規規矩矩且端端正正坐在她面前。當年不知道她是誰時,我就覺得她像神仙,如今我與她橫亙了如此的身份,更加覺得她神聖不可侵犯。
姐姐吩咐宮人將燈芯挑亮。飄飄旋身,坐了下來。
然後,開始給我講經說法。一開始的時候,她還會給我講兩個故事,造成一些趣味性,引領我趣味向佛。第一天,她就給我講了北齊高僧僧稠的故事,這位高僧被姐姐形容得甚高,卻不是個高,也不是他能念多高的佛經,而是他能度禽獸,還由不得我不信。
因為,姐姐自己首先拿出一臉的信篤之情,前來打動我。想當初,僧稠外出遇虎,古往今來,這位以狠決著稱的動物,一直一沒有改變過性情,而且不論公、母,都力大驚人。人們常常用「如猛虎下山」一句形容它們的懾人氣勢。而今僧稠遇到的老虎就更加的可怕,他們不是一隻,而是一對夫妻,還是一對餓虎夫妻。以飢餓鑄成的不敗猛獸。其勇猛程度可想而知。
這從他們稀癟的肚子,映在太陽光下的弱影,就能看得出來,簡直是前胸貼後背。
初聽到這個故事的開頭,我在心中產生了一段聯想,覺得僧稠的命不甚好,如果,他遇到的是一對熊瞎子,就要好矇混得多。大不了,將自己平鋪在地上裝死,而對於一位得道高僧來說,裝死比裝活,還要容易,只要心中念定一個「釋迦輝耀」輕巧入定,然後,幕天席地睡上一覺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