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與那兩個小廝,一定是苦熬了這大半夜,也是真的急壞了,我們這麼冷不丁地,晃在他們眼前,他們都有點兒半信半疑,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結果,好半天,才興高采烈地撲上來,估計是想一把抱住李世民,但又及時暗示自己不能那麼做,所以,只是圍住李世民,叫了一聲「秦王」,哽咽著堵住了下半個字,沒敢徑直說出來。只是一直在那裡淚光閃啊閃。表情很是悲催。
而且,好像是李世民摧殘了他們。其實也是李世民摧殘的他們,明知道他們那麼在乎他,簡直是覺得他的命,要比他們的都重要,還要讓他們擔心。不過,他們很是識時務地也並沒有多說什麼。這個不在意料之中。我以為,魏征是要和他的秦王講天文地理,最後再繞到治國安邦,最最後,再指定今日一事,李世民有多錯誤。但令我吃驚的是,他不打算說那些。而是吞吞吐吐。一個從來不吞吞吐吐的人,要是真的吞吞吐吐起來才見真功夫。
他們吞吞吐吐,我們當然也要吞吞吐吐,不是,不願意告訴他們真正的所見所聞。
而是見聞太長,而且見聞裡的和尚太美,出乎其類拔乎其萃,我都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語言,來描繪、來形容,才能切得了實際。我費在了好大的勁兒,才趕上和他們一起吞吞吐吐的節奏。
說不明白,就不如不說。最好是,自己也不再想起來,因為見到玄奘的那一瞬,真的是太美好,輕易的離開,就讓人很是悵然。如果人以群分,那麼信佛的人都太美好了。最後。問題好像跑到了,他到底是因為信了佛,才是如此的美好;還是他是如此的美好,導致了信佛這件事很美好,讓我很困惑。一廂情願地想了好久還是想不明白。
所以,第二天魏征,拐彎抹角地問我昨天的事情時,我只是很悵然地喝了一口茶。就著他也跟著悵然起來的目光,又喝乾了一整杯茶。大概是我這般強大的悵然也感染了他,他也端起了茶盞。同了一杯。
彼此默默無聞,喝了幾杯茶後,我思想的另一端起了一些變化。覺得,過於美好的東西都是不現實,而現實的東西,大部分不是外表猙獰就是內心殘忍。於是,我很簡單地。告訴了魏征昨晚的所見所聞。雖然,這樣做了,卻也真實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是想幹什麼,也許只是無聊。而這麼做就是為了有個聊天的人。
估計,是這個見聞太是匪夷所思。魏征那豐富的想像力一趕起路來,早就十萬八千里了,又不知道會和什麼牽連上。估計是身在此處坐,而魂已經是雲深不知處。我不願意陪他發呆,趁著他想不明白往死裡想的時候,我腳底下抹油,一開溜。
結果。沒有溜出多遠,就被他趕了上來。我很是義憤填膺地問他,「你回來了?」然後,自覺這麼問多有不妥,又笑著岔過,「魏公子,還有什麼事嗎?」
他確實有事,因為他不能明白,我們為什麼,能那麼巧地救下一個和尚,最關鍵的是這個和尚還被我形容得貌美如花。我以為,他糾結的是,我將那和尚形容得貌美好花,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如花。所以,我決定,也按照同樣的思路誇誇他。我在心中搜腸刮肚,搬來一切似是而非的句子,有的具體是什麼意思,我都不知道。還別有一番感歎,剛剛誇那玄奘誇得狠了,現在真是理屈詞窮啊理屈詞窮。簡直是自斷退路。尤其是貌美如花一句,太在巔峰,就不能找出一個詞彙來將它超越。
我說,「魏公子一向才貌無雙。見過魏公子的人,都不得不調整出,一種見盛世大儒的心態來面對。所以我很有壓力。」我好不容易搜得肚腹空空時,魏征的眼神也是神采空空。往日裡,他一向是雙眸流光什麼什麼溢彩。今日裡,卻不知是什麼因由,有些晦暗。
我挺不厚道地以為他是害羞了。又挺開明地想,害羞吧害羞吧,多害幾次羞。我也難得見識一回。才剛幾瞬,他就轉了正常,我自覺沒大見識得夠,還想要不懷好意地再攛掇出來幾句,讓他再害羞幾次。他已經一步向前,我以為他是要謝我,結果他卻說,「那叫玄奘的聖僧,果然是求咱們的秦王了幫他弘揚佛法了嗎。」
我又不厚道了,因為我沒說是人家贏的。我只是使勁地點個頭。
才一轉眼,魏征也念起了佛。他還說,我們昨個出去的好。末了向我笑了一下。又自己笑了半天。
我想,他不愛說謊,那他就是沒有生氣,也沒有認為昨個秦王陡然犯錯,是因為有紅顏禍水在旁。他這個認識是實誠的不錯。
情勢簡直是急轉直好啊。我配合著向魏征點了點頭。又甚是目光灼灼地送他消失了背影。我不曉得今日裡是誰中了邪。想了一會兒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見識,就自去打理包裹,一會兒就要啟程。還好秦王沒忘了他是要回長安。
我們為了同大隊有別,另揀了一條小路,縱馬急奔。李世民對這一程很是熟悉,甚至包括哪兒有食肆,哪兒有市肆,雖然走的是一條小路,卻也並不坎坷。
雖說,後半程走得拖拖拉拉,有時,一連耽擱幾日,都沒有騎馬。但由於之前騎馬的次數不在少數,打了壞底子,現在,只要一騎上馬,我就覺得渾身發酸,骨頭架子都要給這夜雪顛散了。
但我還是咬咬牙,打算挺過去,心裡還在想,那個軍師可真是隻老狐狸,他故意沒有帶婆婆來見我。還理由滿滿地跟我說,她快要日薄西山不方便奔來奔去,到長安裡見也是一樣的。
總之,他一定是猜到了什麼,
或者,是對婆婆做了什麼。本來我想纏住他,好好地問一問,可是他第二天一聲不響地就拜別了李世民,完全沒給我那個機會。
坐下的馬,根本不用我指揮,它是跟定了夜勤的步伐,完全不顧我的想法,這與上了賊船沒什麼區別。但也有區別,我笨手笨腳從馬上爬下來時,它已經開始和我打招呼,就是在我身上蹭了蹭。夜雪一身雪亮的長毛晶瑩透亮,我翻開它身上一根根的長毛時,覺得,它們幾乎都雪白得透明,尤其是在夜裡,它這一身雪白毛簡直是在瑩瑩發光。
我忍不住,伸出手來撫了撫它的額毛,這傢伙是個伶俐鬼,馬上開始向我獻慇勤,又將一顆腦門在我掌心裡蹭了蹭。我想,是不是因為有了我的才能和夜勤廝守這麼多天,要不然,平時定是索然無味地給掬在馬廄裡,而李世民又總要帶出夜勤,這樣它常常連夜勤也見不到,肯定是寂寞得要命。
我腦子轉了轉,覺得如果能討好得了夜雪,那麼逃出去……哎……還是一點門兒都沒有。因為,夜雪這個樣子根本就離不開夜勤。突然我就有點兒找一到與夜雪惺惺相惜的感覺了。
每到市肆,李世民總會拉我出來逛逛,似乎是怕我發悶,我確實很悶,還一直在猶豫著,要不要說話算數,到長安去等魏征找什麼證據。之所以傷心,之所以這樣這樣的猶豫不決,因為找到了也是一樣的結果,我又能如何呢?到了那裡,可是叫天天不應,叫人人不靈了,而眼下,眼下也並不能果真天隨人願。因為,就像是李世民說的,我平時只要在什麼沒人的地方一露頭,想找個空子鑽時,就會看到這兩個小廝的身影。
他們那神乎其神的本事,就和書說的,「神龍見首不見尾」是一樣的。不知道種在哪裡,又會長在哪裡。雖然,有幾次巧合,看到的只是背影,但我還是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只要一次打草驚蛇,想要再逃出去,可就真是難於上青天了。
我發這段呆時,是在街上。
沒想到,話本子寫的,當街強搶民女的事,會當真發生在大街上是活人活事。今天,我打扮得挺漂亮的,其實只是洗臉了,之前的一段時間,因為條件沒允許,有一次,一連幾天,我都沒有洗過臉也沒有照過鏡子,簡直要忘了自己長成什麼樣。
可大家別誤會,搶的可不是我。我們由打城門外,一進來,裡面就已經搶上了。之所以,沒有問誰,還知道得這麼清楚,純因,被搶的這位姑娘,一定是冰雪聰明之輩。
因為,由打老遠,我們就聽著她婀娜著一把嗓子,叫得人抓心撓肝的,「這裡強搶民女了!這裡強搶民女了!」
而我們之所以,一路急急過來,是因為,李世民與我都在好奇,怎麼這個民女,這麼不好搶呢,搶了這麼久還是沒有搶回去。
探過去一看,氣氛極是熱鬧,圍的人真是不少,裡三層外三層。李世民的小廝,連內功都用上了,才為我和李世民撕開一條縫隙,使得我們能夠擠得靠前。這個靠前是真的靠前,因為,我們已經能夠清晰看到被搶女子的面目。
面目生得太好,讓人看過之後,實在是忍不住,要形容一下,且要動用一干優美詞彙。如果,我說得不優美,那是因為,不久之前我把與優美有關的修辭,都一股腦送給魏征了。